雪中笋

    寺院墙外有一丛野玫瑰,香浓馥郁,远远地便能闻到香。

    这等良品,若任它自然凋零,颇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虞之趁它鲜妍时分辣手摧花,揪走了花瓣。

    连日阴雨连绵,正巧今日春光灿烂,虞之收拾干净个竹篾,将采摘来的玫瑰花晾晒其中,轻轻搓开,摊成惹眼朱红的一片。

    指尖上沾染上玫瑰浸出的汁液,虞之随手取了块帕子,一根根指头擦过去。

    正擦着,春光被严密地挡住,虞之一抬头,邓子那张脸出现在眼前,不冷不淡地告知:“今日四爷想出去,晚间去姑娘的酒楼中用膳,姑娘准备准备。”说罢转身便走。

    虞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邓管事,四老爷说想吃什么了吗?”

    邓子不耐地抚去虞之的手,皱着眉随意交代了两句:“没说,不过紧着特色菜上就成。”

    虞之一揖:“多谢邓管事。”

    要做什么菜才有特色又吸引人呢?

    虞之先行一步,一路上思量着菜色。

    店中刚开门,还未上客,虞之差人栓了门,挂上今日不营业的牌子,将店中的人聚拢过来,朗声道:“今日休店一日,工钱照发,诸位回去歇息吧,明儿再来。”

    其实开着店也无妨,可虞之惴惴不安,只将四老爷当洪水猛兽,巴不得大家都离他远些。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关了店门,只接待他一个,众人能不在店中的也都让他们回去,将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到店中人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中。

    可众人一无所知,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发生了何事。

    巧月知晓内情,笑着解围:“只拿钱不干活的休憩日子,我倒是乐意得紧。”她眼波流转,又补了一句:“今儿不问姑娘要干嘛,改日可得全盘托出。”

    虞之也笑:“那是自然。”

    店中有机灵的,联想着虞之这些日子不在店中而在寺庙中,又想着出家人不能贪口腹之欲,自顾自地在心中给虞之找好了理由——定是要给寺中人做一餐素膳,为出家人清誉,她们不太好在场。

    于是即刻表示理解,收拾完东西相携而去。

    虞之昨日交代过,小小和巧月今日也不必在店中,巧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被小小狠着心拽走。

    秦世献落在最后,尤有不安地问:“真不用我留下吗?”

    虞之轻拍他:“不用,跟越柯好好玩。我一个人能行的。”

    秦世献唇一勾:“观音婢自是能行,那我走了,有什么事差个隔壁铺子的人来越柯那儿找我。”

    “成。”

    人走完了,虞之长嘘口气,钻进了厨房。

    今日想做一道雪中笋。

    虞之曾听到过一道菜,名为雪里藏珍。一团雪在锅中煮化成鲜甜的奶白浓汤,沸腾后,锅的中心会钻出独一颗丸子,拿勺子舀走就会钻出另一颗,若是不舀走则会一直停留着。

    可惜这道菜失传了,虞之再吃到同名的菜时,它已成为蛋清为雪,虾仁、火腿等为珍的粤菜名典,虽然吃起来自也别有风味,但虞之食不知味,心中总是挂念着那道失传的“雪里藏珍”。

    虞之想用冬日周小小和巧月挖来的雪笋仿照“雪里藏珍”做一道雪中笋。

    虞之之前便尝试过想要复刻“雪中藏珍”丸子漂浮,尝试了用不同的菜制成丸子,可完全无法实现吃一个出现一个的独个丸子,虞之又试了试换个器具,也仍旧是无法实现,虞之不得不遗憾放弃。

    但雪里藏珍的出场方式却能借鉴一二。

    虞之将冬日间挖来的雪笋从地窖中取出,表皮有些蔫了,虞之削去外面的一层,露出其中嫩白带黄的内芯。其实店中有一堆新鲜的嫩笋,但口感比起被雪掩埋过的雪笋而言差了一截,这雪笋的口感,又以刚挖出来时为最。

    刚挖出那日虞之便给寺中众人做了道雪笋汤,鲜得人鼻子都要掉了,太真念念不忘,于是虞之一连做了七日,吃到太真摇头才算。这些放在地窖中的算是吃剩下的,虞之本打算做成笋干,等夏日也能泡发吃。

    虞之一边切片一边腹诽:“真是便宜四老爷了,这么好的笋就该做成笋干慢慢吃。”这么一想,虞之不舍极了,切掉小小的一根雪笋,剩下的又送回地窖中去了。

    笋子有点勺,虞之又另寻香菇、胡萝卜、儿菜这三种蔬菜来垫补,先用这三种菜蔬熬煮蔬菜清汤,煮至三种蔬菜都软烂,汤澄澈清白,一眼便能看到底,捞出三种蔬菜舍弃不要,加入雪笋,煮至笋子熟脆、汤中浸润笋子的香气时,捞出放置一旁,暂且不管。

    而后来处理汤。这道菜最有趣的便是这汤的做法,待汤彻底凉透,打开冰窖,将汤放进去,冷冻个几个时辰。

    用这几个时辰,虞之又做了黑森林蛋糕、六茶豆腐等一众店内的特色菜,凑足了满满的一桌。

    一切完备,只欠东风。

    虞之去冰窖中取出盛放清汤的锅,锅中的汤已冻成一整块铁实的冰块,或因其中多少有些旁物,冰块颜色并不像纯净水冻出来那般透亮,但仍能十分清晰的看到碗底栩栩如生的那朵牡丹。

    虞之满意地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小锅,拿去后厨,用刨子刨出细碎的冰末,这么一刨,连那半点不澄澈都不显眼了,同冬日的雪无半分差别。

    虞之轻轻地捧起刨冰,让它保留松松散散的状态,先浅铺一层在盘底,而后轻轻放上半熟的雪笋,再铺上一层刨冰,功成!

    她正思索着得想个办法让雪中笋保留这样的姿态,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嚣,四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其中最为凸显:“你确定是这儿?不是说让虞家姑娘先来吗,怎么的还关门了?”

    虞之一听,着急忙慌地去开了门,门开站着一行人,领头四老爷明显脸色不虞,见虞之开了门,也不说什么话,冷淡地盯着她。

    虞之被这目光盯得头皮阵阵发麻,心中一叹,赶紧解释:“四老爷,今日店中特意闭店,就等您来,店中其他人我给她们放了假,都家去了,我在后厨做菜,一时忘了时间,竟忘了出来迎您,观音婢知错了。”

    四老爷并未因此露出笑颜,反而凝视着空荡的酒楼,兴致缺缺:“听闻你这酒楼最是热闹。”

    虞之心头咯噔一声,心思百转千回,顿了片刻十分真诚地遗憾道:“若是早知四老爷喜欢热闹,我定是舍不得关门。”她小声嘀咕,“关门一日,少一日的银子呢。”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四老爷耳中,四老爷终于展颜,嗤笑一声,点点虞之的头,仿佛对待家中小辈般亲切:“你这个小财迷,跟着你们主持那么些日子,她贬银子为粪土、视权势为无物的淡泊是一点没学到。”

    虞之讨巧地笑着,配合他装乖:“四老爷快进去尝尝我今日准备了一天的菜。”

    四老爷神色轻松:“走,倒要看看你这个丫头又捣鼓出些什么来。”

    穿过开阔的一层大堂,路过有隔层轻幔的二层,虞之将人领到给自己留的雅间,进门便是一扇山水屏风架,细听还有潺潺水声,间或几声鸟鸣,宛如身处山野间。

    四老爷见惯了好东西,但这般有野趣的倒是少,他的兴致又高了些,赞虞之一句“妙极”。虞之人畜无害地笑:“且等菜上了四老爷再夸。”

    做好的菜一道道地呈上来,整个檀木圆桌摆得满满当当。但四老爷面前却摆了个底下燃着火的四四方方的木碗,四老爷注意力全在这木碗上了,他疑惑地看了木碗的四周,末了更加疑惑了,不知虞之这是何意?

    虞之捧着一团白雪姗姗来迟,将雪一把放到木碗中,向四老爷介绍:“这便是今日的压轴菜,名为雪中笋。”

    四老爷摸摸胡子:“这雪倒是见到了,笋是在?”

    虞之指尖点在木碗上,轻点三下,最终念念有词:“雪笋出。”像是真的有魔法般,碗中的雪在热气中融化,在虞之说完这句话后,笋子即刻显现出来,四老爷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你这丫头······”说罢就要去夹。

    虞之赶紧拦住:“四老爷等汤沸再吃。”

    四老爷咽下口水,调转筷头,吃了点别的菜。

    没一会,雪全部融化,在木碗中翻滚成沸汤,笋子也一同翻滚着,四老爷眼疾手快地夹住一块,随意吹了两下,吃进嘴中。

    倏尔,他的眼睛都亮了,这笋子味道一绝,保留了清甜,还十分爽脆可口,最神奇的是分明已经熟了,但还有一种刚从雪地中挖出来的新鲜感,配着这鸟语花香的包间,这让人觉得仿佛在野炊。

    四老爷吃得满意万分,刚才看到店中无人的不快消失殆尽,吃饭的礼仪也全被抛之脑后,嘴中还嚼着东西,便真心实意地夸起虞之:“怪不得你这店生意好,若我是镇中的人,我定日日来吃。”

    饭饱心快,四老爷唤邓子:“拿纸笔来,我要提字送观音婢,立马拿去做成匾额,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虞之轻松一口气:“有四老爷的墨宝,是我敝店之幸。”

    四老爷没回应,朝嘴中塞进一块黑森林蛋糕,提笔挥毫,虞之凑过去看,上书四个遒劲大字“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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