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之斜倚着门，三魂七魄失了一半，剩下一半全在留心屋内的动静。

    奈何当初建造时用的都是好料子，风声略过耳畔，只余几分新叶簌簌颤动的轻响，听不到房中半句话。

    她从未那么痛恨自己当初非要买新昂贵木料的决定。

    门却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虞之像弹射出来的炮筒一般冲进去，拽着主持的手上上下下周全地看了一圈，主持又成了那般淡薄静默的样子，无奈地瞥着她笑：“没事的。”

    四老爷在一旁也看得发笑：“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如此紧张作甚，朕还能吃了她不成？”

    虞之脑子疯转，迅速道歉：“皇上赎罪，草民身在乡野，未见过贵人，也不懂规矩，担忧主持也同我一般不识礼数，万一不小心惹了皇上生气，那草民就罪过大了。”

    四老爷呷口茶：“你倒是乖觉。”

    主持双手合十，赶他：“既施主还有事，尽快上路吧。”

    四老爷瞪大眼，不敢拒绝，只敢小声嘟囔：“催命似的，太子都没你急。”他放下茶碗，袖子朝后一甩，“成，朕走了。”

    他没走出两步，又不死心地转头过来问虞之：“真的不愿意跟朕去宫中吗？”

    虞之未定的惊魂再次离体，惊诧地在脑中迅速思索着该回答。一旁的主持淡淡开口驳了：“观音婢还需留在寺中清修。”

    虞之借坡下驴，顺势道：“皇上赎罪，草民不是富贵命，无福消受皇恩浩荡。”

    四老爷这下子彻底死心了：“得得得，你们一个二个不愿意朕还能强迫你们不成。”他朝门外走去，背影意外地流露出些许沮丧，“将准备好的糕点拿给邓子。”

    “好。”

    直至目送四老爷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虞之的才真正松了口气，放心地去店中了。

    在路上的四老爷尝了一块雪花酥，初入口便是密集的奶味浓香，牙齿一咬，糖块的层次极为丰富，说是甜软，却有酥脆的小块，说是干脆，却带着果味的软香。四老爷又拿起一块，恨恨地想：本该日日都能吃到，如今却只能拿回去让御膳房照做。

    千里之外的江南，此时却正鸡飞狗跳。

    “公子，皇上已在回京途中。”

    连日殚精竭虑，虞宁弈眼底的乌青挡都挡不住，他斜倚在紫檀木嵌玉椅上，手指捏着眉头，闭目养神：“他就算回去，又能如何？朝廷上下一丘之貉，半分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去岁户部袁尚书贪了赈灾的数万两黄金，那么确凿的证据呈在皇上面前，他也就略施小惩，给他降了一职，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他掀开眼帘，眼珠遍布红血丝：“如今这些暴民中不知混杂了什么势力，武器也有，马匹也有，领头的人一手银枪舞得虎虎生威，这可不是流民日复一日扛锄头学得会的。偏偏打起仗来像不要命似的，光靠我手头的兵马，难与他们抗衡。”

    “若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就罢了，让我降了保全百姓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偏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暗卫对这些知之甚少，默默听了半晌，只道：“京中还传来消息，太子属意秦将军来平叛。”

    虞宁弈猛然抬头：“世献？”

    暗卫点头：“今天兵部尚书去了一趟秦府，跟十一略聊了两句就走了，料想就是去看看‘秦将军’恢复得如何了。”

    十一是个会易容的暗卫，知悉秦世献失忆留在虞之身边后，虞宁弈派了他过去扮成秦世献，好在不上朝，秦世献本身又不爱交游，妥妥帖帖地度过了许久，都没人发此秦将军非彼秦将军，可若要上战场，立马就会露馅。

    虞宁弈身上的气压尤低，面色寒得要滴水：“让小六去将秦世献带回来，简单留封信，就说他忆起从前，家中有急事得先赶回去，后会有期。至于虞之，重新找人看顾她，莫要打扰她的生活。”

    远在千里外的京畿小镇则一团喜气，众人许久未见虞之，都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姑娘，前些日子隔壁开家新糕饼店，那个老板爱狗得很，养了两只大黑狗，看起来就吓人，我们出门只敢绕着走。”

    “姑娘，林娘子家的大小子可争气了，听说又考了他们学堂的第一，夫子夸了又夸，还给他送了副字，林娘子拿来给我们看，写得可好了。”

    “姑娘，李秀才特别爱吃小蛋糕，前些日子来吃诗性大发，写了段歌谣，如今镇上各个小孩嘴里都唱着，店中的生意更红火了。”

    “姑娘”、“姑娘”······一叠声的“姑娘”，这边也急着说，那边也急着说，闹闹哄哄的，虞之站在人群中笑得真切，这边回两句，那边回两句。

    秦世献同周小小二人站在人群外，周小小瞥他一眼，奚落着问：“许久不见，你倒是半分不急。”说罢自个儿都想笑，又说，“不过急也没用，挤都挤不进去。”

    秦世献勾唇，不置可否。

    人群中的巧月却没那么好性，开始赶人：“姑娘才回来，你们留着点话明天讲，给姑娘休息会成不成？”

    人群安静下来，不舍地欲散，虞之浅笑着朗声道：“今儿我来做厨，晚饭想吃什么，尽管说。”

    一群姑娘大娘又乐起来，七嘴八舌报菜名，虞之一一记下，豪迈承诺：“等着。”一头扎进了厨房。

    有人说想吃手撕包菜。

    这道菜简单得紧，只要有颗包菜，谁都能做。可越是这样的家常菜，对厨子水平的要求却越高。

    虞之算是做这道菜的个中好手。

    手撕包菜最重要的其实在于手撕，撕出的包菜叶得不大不小，叶子最好能比巴掌大一些，临近白色的菜杆部分则要小块一些，半个巴掌大最好。今日人多，包菜炒熟缩水又十分严重，于是虞之撕了四颗包菜，绿绿白白地挤占了满满一个大木盆，只能分两锅炒。

    巧月早开始生火，锅中泛起热气，虞之倒入油热着，而后倒入蒜末，干辣椒掰成一段，一并丢进去，热辣辣的蒜香气扑面而起，趁热倒入撕好的包菜，掩盖住一些辣椒和蒜蓉的香，添了几分沉郁的菜味。

    盖上锅盖让包菜焖着，拿酱油、芝麻油加几滴白醋调配出料汁，揭开锅盖，淋到半熟的包菜上，翻炒着让每一叶沾染上料汁，再勾一点薄芡，起锅！

    有人点名要吃豆腐抱蛋。

    豆腐选嫩豆腐最佳，放在高汤中煮到零星入味，把握火候很重要，不能煮得太久，煮得太久豆腐松散了不行，也不能煮得太短暂，这样不入味，就失了这道工序的意味。

    控着火候，将煮熟的豆腐捞起，放在热油滋滋作响的锅中稍微煎两分钟，倒入事先打散的蛋液，绕着豆腐淋上一整圈，在锅中团成一个圆润的鸡蛋小饼，金灿灿的又带着白色的小块，宛如初升的朝阳，掺杂着几只飞过的鸥鹭。

    加几点葱段点缀，一下子从天上下凡，成了人人能够尝一尝的豆腐抱蛋。

    将大家想吃的菜做得差不多，虞之翻了翻今日的食材，找出一筐生菜，鲜嫩得能掐出水来，生菜放不住，若是留到明天，指不定就蔫了，于是虞之决定拿生菜做一道生菜卷。

    胡萝卜、土豆切成大小均匀的细条焯水至熟，过一遍凉水，更好保持脆生的口感，黄瓜切成细条备用，生菜也焯一遍水，再煎几个蛋饼，切做细条，同胡萝卜丝、土豆丝、黄瓜丝一同包在生菜中，团一团，成一个严实的小卷。

    这道菜的精髓在于蘸水，小米辣、蒜末、辣椒面再加一勺芝麻，浇灌上热油，激发出香气，待冷却后再滴入几滴酱油，沾着吃，又香又爽口。

    许久没做那么多人的饭菜了，虞之擦擦额上的汗，果然锻炼得少了，技艺倒是没有生疏，体力跟不上了。

    虞之长吁一口气，将气喘匀，大声唤人：“来上菜了！”

    菜摆满了一大桌，众人围坐，香气逼人，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虞之好笑：“愣着干嘛，吃呀！”

    后厨择菜的大娘新来的，只吃过巧月和小小做的菜，当即惊为天人，如今吃了一口虞之做的豆腐抱蛋，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几位普通的两种食材间杂在一起交织出独特的口感，鸡蛋煎过，刚好嫩嫩的，入口爽滑，本以为这就是顶峰，可更为嫩的豆腐还在后面，当得上一句入口即化，咬上一口，味蕾中满是鸡蛋香味和豆腐中带着鲜味的香气，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好吃。

    再尝尝手撕包菜，好呀，更是觉得从前的日子白活了。一叶有半大手掌大小，一口吃不下，只能顺着菜叶的纹理撕咬下半张，那挂满汤汁的叶子并不是十分软，可味道美得人找不到北。

    生菜卷也是同样，沾了料后光是闻着那股辣香气都让人食指大动。

    旁边的人对虞之赞不绝口：“姑娘做的菜不同凡响，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料想皇上都没我们吃得好。”

    摘菜大娘原本觉得这些都是店中人的奉承之言，现在自己尝了，夸得比他们还离谱：“姑娘这手艺，便是天上的神仙怕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厨神下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