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白酒

    “姑娘来啦!”门口迎宾的小娘子抬出写着每日菜品的布告,神采奕奕地同虞之打招呼。

    虞之弯唇浅做回应,分明是笑着,眼底却有些不分明的伤怀。

    她未像往日那般同大家嬉笑,直直地朝后厨去了。

    迎宾小娘子奇怪地“咦”了一声,拽住落后一步的巧月:“姑娘今日怎么了,怎么有些郁郁寡欢?”

    巧月凝着虞之的背影,怅惋着道:“或许过些日子便好了吧。”

    迎宾小娘子懵懂地点点头,朝门外看看,又问:“阿瞒今日没来?”

    虞之脚步一顿,低头挑开帘子进了后厨,巧月见状,心一揪,痛恨自己没能眼疾手快地捂住迎宾小娘子的嘴,无奈道:“近日莫提阿瞒,他有事,得有一程子不来店中。”

    迎宾小娘子望着追去后厨的巧月,突然后知后觉,难道姑娘与阿瞒吵架了?

    后厨里,虞之抬着木盆,盆中装着昨日泡好的糯米,盆边倾斜,沉淀了米浆不甚清白的水流淌逝去,露出盆中饱胀圆润的米粒。

    巧月伸手过来欲帮忙,虞之拦了:“我来做就成,你忙今日的酒楼中的午饭罢。”

    巧月眼波流传,巴巴地在旁边望着,小猫磨爪子似的,一下下勾着。虞之偏头看她,被这幅模样弄笑了,心底一暖,宽慰她道:“我无碍,放心去吧。”

    巧月不说话也不走,打定主意要赖着虞之,虞之被这小孩子性儿搞得哭笑不得,又重复一遍,巧月方一步三回头地去自己的灶台面前备餐。

    虞之笑笑,平复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到锅中,开始蒸米。

    做甜白酒的米要蒸到米熟得半透、颗粒分明那种最好,若是蒸得太久,糯米黏腻的本性被烈火催化,米粒全粘到一块,这样的米用来做甜白酒可不成,黏黏糊糊不清爽,但若是缺了几分火候,夹生的米即使发酵后也不会变软,吃着咔嚓咔嚓的,跟吃糠的牛羊没什么两样。

    但要蒸多久虞之其实也不太会把握,前世店中用的甜白酒都是买现成的,故而虞之只能站在锅边守着,时不时揭开蒸锅的盖子,举个筷子戳一戳。

    可糯米一熟,竟然还是粘连在了一处,虞之灭了火,颇有些无助地拿筷子在黏做一团的糯米上扎出小孔。

    正无奈着,一旁灶台边的周小小狐疑出声:“你是要做什么吃食?”

    虞之停下手中的戳弄看向周小小,周小小刚炒好一道菜,放在旁边还冒着热气,灶台火气氤氲,周小小热得满头大汗,汗珠亮盈盈地挂在脸上,同虞之对上的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语。

    虞之生怕周小小觉得她又是因为秦世献而怏怏不乐,赶忙尴尬地道:“要做甜白酒,我之前吃的都是颗粒分明的,可糯米一蒸就黏黏糊糊的团在一起······”

    话音未落,周小小走过来,干净利落地浇了一碗凉水在盛放糯米的盆中:“既然粘连,就加些冷水,拌匀之后就会稍微散开。”

    秦世献不告而别,周小小生气他对虞之这般随意,也生气虞之为秦世献突然消失辩驳,但见虞之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半句责怪她的话也说不出来。周小小叹口气,使劲将凉水搅匀:“要是太累,今日就回去歇着吧,看看书,跟主持师傅念念经。”

    虞之手指纠缠挽结:“不累,我今日也只打算将甜白酒做好,旁的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倒是你跟巧月两个,每日这么辛苦,要不要休业一天给你们歇会?”

    周小小将盆递到她手中:“不用,我们也没多少事。”她不是巧月那般解语花的性子,能这么说几句已是她的极限,她转身去灶台面前,闷头继续炒她的菜。

    虞之端着颗粒逐渐分明的糯米,心有讪讪,不知怎的竟有几分心虚,这不还是误会了吗?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解释,于是作罢,乖乖端着盆加了酒曲,拿纱布捂住,放在一旁静候它发酵。

    另一边,秦世献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知觉逐渐明晰,脑袋沉甸甸的,前后摇晃着磕碰,耳边是车轮碌碌的声响,有种奇异的错觉,好似不在床上,而是在马车上。他想睁眼,可眼皮坠了千斤铁,怎么也睁不开。

    不对劲!

    秦世献挣扎了下,手上传来麻绳摩擦细密的疼痛,倏尔嘴被掐开,喂进颗东西,喉结处被点了下,那颗东西滚进食道,一股暖流从胃中渐渐升腾而起。

    眼皮轻松了许多,秦世献睁开眼,眼前显出马车的内里,风刮起身侧的帘子,周遭急速略过的风景一闪而过。

    风吹在秦世献脸上,他的意识回笼。

    不是他的错觉,他就是身在一张马车上!

    被这莫名的场景震了一震,尚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旁边骤然响起陌生的声线:“秦将军。”

    秦世献陡然回头,对上一双无悲无喜的眼,面色沉静,是走在街上常常会遇到但转身就会忘记的一张脸。

    秦世献迅速搜集仅剩不多的记忆,一遍遍地回想是否在哪里见过此人,可半分印象也无,偏偏身上被绳索束缚着,整个人被死死地钉在马车壁上,他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开口:“你认识我?”

    对方神色恭敬:“自然,秦将军您威名赫赫,在大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世献嗤笑一声,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若真是这般人物,怎么店中人来人往,从未有人认出他来。

    对方似乎看出他沉默中的怀疑,又同他解释道:“您不爱交游,虽然您的名号响彻大晋,但见过您的人除了朝中大臣外寥寥无几。”顿了顿,对方怕他仍不相信,补了一句,“连每次得胜还朝您都不愿随大部队一同进城,皆是提前或推后一步,百姓们认得秦将军,但不知您到底长什么样。”

    竟那么避世?秦世献默了默,复问:“那你又是谁?”

    “我是江南巡抚虞宁弈的暗卫,小六,奉公子之命将您带回京城。”

    秦世献剑眉颦蹙,挑眉看过去,眼中满是疑虑。

    小六知晓他失忆一事,贴心地提示他关键信息:“公子是您的至交好友,你们有过命的交情,前情暂且不表,只如今江南□□,公子收到消息,太子属意您去平定叛乱。”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到秦世献手中,“其余的事公子皆在信中交代清楚了,还请将军过目。”

    秦世献没好气地用下巴轻点缚在身上的绳索,小六会意,三下并两下将信拆开展开,放在他跟前。

    看着将信抬到他跟前的小六,秦世献几乎要气笑了:“松绑,我自己看。”

    他俊朗正气,面色冷凝,同失忆前叱咤疆场的大将军没甚两样,饶是小六见惯了大场面,也被秦世献凛然的语气吓了一跳,不住寒颤:“恕难从命。”

    来之前公子可交代过了,秦将军虽然失忆,但功夫可不见得忘了。小六左想右想,要将人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带回去,只能采取迷药晕人、绳索捆绑这般非常规手段。

    松绑是不可能松绑的,解开绳索的秦将军跟放出笼子的老虎没甚两样,公子都难敌秦将军几拳,更别说小六自己了。

    秦世献气急反笑:“成,那就这般。”

    他将目光转移到信上,端方雅正的字迹映入眼帘,上面字句恳切,清楚地交代了他失忆前发生的事,道他护驾回宫路上皇上遇刺,他替皇上挡了一刀,伤还没好,又去剿匪,不知怎的,突然失踪,等他们的人找到他时,他已成了虞之素膳小馆中的“阿瞒”。而后又用极其简练的语言简要说明了眼前的困境,江南的乱,朝廷的放任不管,字字泣血。

    在信的最后,对方写了这么段话,“世献兄,如今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忆初开蒙时,你我约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知汝如今所思,同当年否? ”

    信读到最后,秦世献头猛然痛起来,眼前发黑,面前的信模糊成一片,脑中像是有将要出壳的小鸡在疯狂顶破蛋壳,一顶一缩,而后是更剧烈的痛感,他闭上眼,咬牙忍受着,浑身肌肉紧绷,疼得快要晕过去。

    小六见状,麻利地从马车的柜中掏出一盒丸药,强扒起秦世献的头,塞进他的嘴中,用内里催化着让药迅速消融进血液中。

    缓了片刻,药性发作,秦世献渐渐平息下来,他脱力地倚在马车上,脑门上全是刚才疼出的汗珠:“软的硬的一起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将我带走是吧?”

    小六沉默无言。

    秦世献闭了闭眼,脑中全是虞之的嬉笑怒骂的样子:“成,我跟你们走,但能不能让我跟个人道别一声,莫让她担心。”

    小六松了口气:“秦将军,公子想到了,已给小姐留了信。”

    秦世献想起信中那句“吾妹虞之”,愈发觉得此事荒唐,哪门子的妹妹呢,自己在朝为官,妹妹却置身乡野寺院。

    他痛苦地低下头,如堕五里雾中,庄周梦蝶,到底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

新书推荐: 开坑预收&试吃小样 摄政王的将军妻 春日不迟【娱乐圈】 〈甄嬛〉十八年 听说你暗恋我? 被换心后真无情开局 一*******岚 魔尊他超爱带娃 花事问东风 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