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丸子

    郡主呆愣在原地,冷眸一横,难以置信地望向虞之,兀自揣测这话的真假。

    虞之一叹:“郡主,此事寺中人都知晓,没什么瞒你的必要。”

    郡主一时无言,仍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她。

    虞之将卤菜推向她,无比诚恳地道:“从前种种皆是过往,忘了就忘了吧,我如今真的只想守好这一亩三分地。”她笑道,“权势纷争于我而言实在没甚吸引力,精进厨艺才是我的追求。”

    郡主缓缓落座,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过了会,扯起嘴角释然地笑:“也好,这些腌臜事,沾惹上便甩不脱。”

    “虞之,我很羡慕你。”

    “我也好,虞宁弈也好,包括年少的大将军秦世献,我们自出生就被世家大族的枷锁扣得无法动弹,所有人都在一遍遍地同我们强调责任,要上进,要争权夺利,要成为人上人。”

    郡主的睫毛颤啊颤的:“我不敢像你一样,拒绝皇伯父的旨意,不敢同人说我想要什么。”

    “我们的意愿与情感总被漠视,久而久之,自顾自地将自己套进权力的壳子。面具戴久了,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我到底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摘下头上的烧蓝镶红宝石蝴蝶簪,推给虞之:“不过这一刻,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如此,自由,勇敢,坚定。”她闭了闭眼,“连同我那份一起。”

    虞之手中攥着那只簪子,道:“郡主,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莫看轻了自己。”

    郡主望着虞之,深叹了口气,转瞬又成小白兔样:“但愿吧。”

    她起身,点着桌上的菜:“你做的菜,确是勾人。”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皮,“寻个提篮让我带回去吃叭。”

    虞之立在她身后,点点头。

    京城秦府。

    秦世献在听完虞宁弈的筹划后倒吸一口冷气,即刻拒绝了他:“要我平乱我尚且能配合一二,但要夺皇位,我实是难答应。”

    虞宁弈道:“这事本也不是如今才计划的,只因你失忆才搁置。”他指尖在桌上轻扣,“此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皇帝对征伐并不上心,军饷随时有被挪用的可能,叛乱的也不只是草莽百姓,还掺杂了敌国势力,还有些人的底细至今仍未查清。”

    秦世献思索片刻,只道:“于我而言,守护百姓比其他都重要,我现下不能答应你什么,但若有一日这些人伤害到百姓,我必不会容他们乱来。”他抬头直视虞宁弈,不愿退让,“这其中,也包括你。”

    虞宁弈盯着他看了几秒,希望旋即爽朗笑起来:“世献,你还跟从前一样。”他收了笑意,郑重道,“当然,若有一日我站在百姓的对立面,也希望你,不要心慈手软。”

    秦世献深深凝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似玩笑,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公子,圣上差人来请,急诏。”门口突然响起管家秦伯的声音,隔着门栏隐隐绰绰不甚分明,“公公在外面等您,您快些更衣进宫吧。”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虞宁弈迅速小声道:“去吧,我躲会,等人走了就出城。有事的话去邹记商行说找宁二就能联系上我。”说罢,他迅速闪身躲进衣柜。

    秦世献关上柜门,整理了下衣饰,出门同来接人的公公一道入宫,“公公,不知圣上那么晚了诏我何事?”

    公公躬着脊背,脸隐没在黑暗中,恭敬道:“不过是圣上许久未见秦将军,新得了些菜肴,邀将军进宫一叙。”

    “皇上好兴致。”秦世献面无表情地赞一句,心中却满是唾弃。江南之乱就算虞宁弈夸大其词,也确是危急之秋,可皇上倒是半点不着急,大晚上的,还有闲情雅致召臣子进宫吃宵夜。

    宫门落了匙,来带人的公公一道道疏通过去,马车外不停响起厚重的移门闷响,过了许久,一道声音从马车帘外传来:“到了,将军请下车。”

    入了殿门,扑面而来一阵有几分熟悉的热辣香气,秦世献一抬眼,只见铺就玫瑰紫色梅竹海棠纹罗的圆桌支着一个画珐琅喜字花卉纹火锅,一个两鬓霜白的人在氤氲的雾气中同他对视上,他正要依规下跪,对方即刻欣喜阻止:“莫拘虚礼,世献快来尝尝。”

    话音刚落,四周的宫人鱼贯而上,悄无声息地摆好碗筷又各归原位。秦世献略不自然地坐下,对方放下筷子,认真问道:“许久未见,世献的伤好些了吗?”

    秦世献指尖划过刚去寺庙时留下的那道疤,言简意赅:“彻底好了。”

    皇上拍手称快:“那便最好,后日平南军出征,你领兵。”说罢,迅速吩咐旁边的人,“邓子拟旨,封秦世献为一品大将军,领平南军元帅。”

    秦世献错愕不已,踌躇着开口:“圣上,后日就出发,现下无需做些什么准备吗?”

    皇上夹丸子的手一顿,丸子从筷中滑走,激起一片汤水,邓子赶紧递上帕子给他擦拭。他疑惑发问:“打仗要准备什么,人去不就成了吗?”

    秦世献迅速回忆了下虞宁弈的嘱咐:“军需,江南布防,地图,还有此次将领名录,这些都要。”

    皇上端详了秦世献半晌,不解地道:“你之前可从来不同朕要这些的,让你去就去,受伤也没伤到脑子啊,怎么如今跟你爹一般婆婆妈妈。”

    秦世献脑中倏尔想起那道疤,头皮瞬间发麻,他张嘴欲辩,皇上轻飘飘地阻止他:“这些都不是你操心的,你人去就成了。”皇上抬了抬下巴,示意邓子给秦世献布菜,“别说那些芝麻大点的事了,走个过场而已,那些流民不经吓的,知道朝廷派了兵,杀鸡儆猴几个头头儿,他们自然会害怕。”

    皇上无比虔诚地夹起一个丸子,白色鱼丸沾上红汤,惹人食指大动:“那些事还不如这个丸子呢,你快尝尝,是京畿一家饭馆的姑娘做的,实是太香了。”他吹了吹,塞进嘴中,红汤的味道弥散开,有些遗憾,同出自虞之之手的锅底实在相差甚多,拍马难追。

    但当丸子在齿尖咀嚼,浓郁的香气压倒性地制服住红汤,似鱼非鱼,本是素丸子,却鲜于鱼肉本身。

    皇上满足地感慨:“其他地方倒也罢,这京畿必须得护住了,不然吃不上这口饭,朕可接受不了。”

    秦世献只觉荒唐,全国上下百姓的安危难道还比不上一顿饭吗,他盯着碗不做声,碗中丸子上的红油逐渐冷凝,形成半透的片状,颗粒状似的糊在丸子上,更让人没食欲。

    皇上见他不动筷,不满地责备:“你这孩子,病之前就沉默寡言的,但对朕还有几分尊敬,怎么现下连朕的话你都不听,真是越发倔了,跟你爹的那么牛脾气越来越像了。”

    皇上伸头看看秦世献碗中的冷去的丸子,焦急万分:“你不吃能不能别糟蹋,你都不知道这多珍贵,朕都舍不得吃,今日是想着分你尝尝,你还不知道好歹。”

    秦世献无奈:“并非不愿吃,刚不过是在想出征的事。皇上有令,臣无有不从。”他拿筷子扒开丸子表面凝起的油脂,将丸子放进嘴中。

    丸子被咀嚼的瞬间,味蕾瞬间识别出熟悉的味道,秦世献目眐心骇,惊异抬头。

    皇上见他这幅模样,自顾自断定他没见过世面,被这味道惊得失了神,沾沾自喜地道:“确实好吃吧?”皇上数了数锅中的丸子,十分不舍地说,“冰窖里也不剩多少了,念你即将出征,朕允你再吃一个虾丸好了。”

    秦世献甚至不需再确认,就能判定这丸子必定出自虞之的手。他的心随着咀嚼上下飘浮,又酸又涩,却泛起不知名的甜蜜。他既为她的厨艺被遍尝珍馐的人肯定夸奖而雀跃,又为他们之间莫名的分割而痛心。

    离开她分明没多久,可发生了这许多事,堆积在心头,压抑得人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他不是从前那个秦世献,并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些奇异的人和事,它们急剧地冲击他对世界的认知,妄图重建建构起一个新的他。

    他很想问问那个无论风雨、历来昂扬的姑娘,这样子的世界,仍旧值得被拯救吗?那他呢,又要如何拯救自我?

    秦世献喉间晦涩,浅笑着应皇上的话:“皇上说的没错,这丸子好吃得紧,想必做丸子那姑娘,也定是厨艺世间无双。”

    皇上两眼放光,似找到知己般激动:“皇后说一般,朕说她没品味她还跟朕赌气。还是你有品味,世献,你们这辈中不怪朕最喜欢你!”

    他眉飞色舞,几乎要从椅子上飞起来:“你要那些东西朕派人去准备,若还差什么,尽管去找虞宁弈。”

    秦世献提醒他:“皇上,江南道今年极难,虞巡抚还等着京中救济呢。”

    皇上左耳进右耳出,一腔心思全在火锅里:“虞家家底厚,怕什么,他没有,他娘会想办法。莫管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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