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汤萝卜

    “将军,京中来信了。”紫袍小将手中攥着牛皮纸信封,一溜烟地跑进来。

    恐是安排运输粮草,秦世献这么想着,麻利搁下兵书,急切地拆下信封,取出信,纸上全是溢美之词,夸赞这只队伍如何英勇,秦世献跳着一目十行地读下去,却无半句提到粮草。他不信邪地将信翻至背面,空无一语。

    秦世献将信随意塞进信封中,又问:“就这一封信吗?”

    紫袍小将料想信中定然是提到了粮草,毕竟······:“就这一封,不过京中传来消息,要在东州建行宫,已广招徭役,还加了商税,要从今年年初补齐。”

    秦世献彻底失望,将信掷在桌上,疲惫地闭上双眼。就算日夜行军,到江南也还需十日日,可粮草被劫掠,如今顶多够全军将士吃三日,途中还不能遇到流民陷入战争。

    紫袍小将李然见秦世献这般,有些犹豫地问:“将军,是押运粮草之事出了什么问题吗?”

    秦世献揉揉眉心:“没有粮草。”

    李然愣住,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没有?没有粮草吗?”

    秦世献迅速盘算了一下:“嗯,所以粮草不够了,这几日得节省些,跟火头军说一声每日粮草减半。”他又研墨,“我再写点信,跟沿途的州府借粮。”

    李然还没缓过神,迷迷糊糊地道了声是,待走出门外方才反应过来:“糟糕,没饭吃了!”

    军中大汉吃饭远比想象的快,即使克扣着,粮草四日也快见了底。

    李然端了碗粥放在秦世献案上:“秦将军,吃点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秦世献仍在看兵书,将粥碗推了推:“你拿去吃吧,我不饿。”他顿了顿,不带希望地问,“州府都没有回信吗?”

    李然摇摇头。

    秦世献叹了口气:“虞宁弈也没回信?”

    李然点点头。

    秦世献将书放下,欲出去看看能否在路边寻些野菜,当初同虞之日日在一起,多少也认识些,多少能垫补点。可一起身,肩胛传来剧痛,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阿献,听爹说,秦家世代忠良,不一定要忠君,但一定不能辜负百姓。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足够强大。”长胡子的威武男人拿着竹棍,监督他蹲马步。

    “阿献,你爹一个人在地下太冷了,娘要去陪他,你要好好的。”眉目如画的温润女子替他盖上被子,画面一转,便只剩漫天素缟。

    “你们不许欺负他,他是我虞宁弈的人。以后谁再说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跟虞家过不去。”小小只的男孩挡在他身前,阻止了对面一群孩子的拳脚。

    像走马灯一样,属于“秦世献”的经历在他脑中一点点闪过。而后归拢于巧笑倩兮的姑娘,站在山花烂漫处,朝他跑过来,兴高采烈唤他:“阿瞒!”

    “观音婢!”秦世献猛然睁开眼睛,脑中挥之不去那抹身影。

    “醒了醒了!公子,秦将军醒了!”一阵忙乱的脚步远去。

    头痛欲裂,秦世献捂着头坐起来,颦眉环视四周。红木雕花纹小长桌上置一炉小鼎,燃着香袅袅而起,旁边是花梨木嵌螺钿玉石人物图顶竖柜,柜门开着,柜中叠起的衣服颜色单一,好像在哪里见过?

    秦世献按着眉心,难耐地低下头,到底是在哪里呢?

    “世献!”外面快步走来一个人,熟悉的俊颜出现,秦世献终于恍然大悟——这是虞宁弈在江南的府邸。

    想起来了,秦家、父亲母亲、虞宁弈,曾经的抱负和志向,隐匿在平静之下的肮脏与龌龊,他全都想起来了。

    虞宁弈见他捂着头,关切地询问:“世献,你哪里不舒服?”他转头吩咐侍从,“快去找大夫。”

    秦世献伸手阻止:“无妨。”他抬头望向虞宁弈,“我恢复记忆了。”

    虞宁弈愣了,他木楞地直视秦世献的眼睛,那双眼不再似“阿瞒”,古井无波,再无半分清澈跟呆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那个模样。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虞宁弈难得地沉默了。

    秦世献翻身下床,走到书桌旁,手点着地图问:“眼下是什么状况?”

    虞宁弈无奈地端过一碗粥并一碗药:“你身子刚好,歇息会儿也来得及。”

    秦世献摇摇头:“速战速决,百姓经不起折腾。”

    二人筹划好一切,虞宁弈懒洋洋地伸展下胳膊:“孟家商行的管事也在府中,你要不要见一见?日后漕运恐怕还需借她东风。”

    秦世献骤然抬头,瞳孔紧缩:“孟家商行?孟蔷?”

    虞宁弈道:“都是京畿那一带的,想来你们也认识。”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她是虞之的挚友,你在虞之店中,你们肯定见过。”

    岂止见过,曾也相约出游,共话桑麻。秦世献心被揪住,又被狠狠松开,反复之下,总觉又头晕目眩起来。

    虞宁弈从未见自己的兄弟这幅模样,齿间酸涩,恨自己多此一举,只得假装大度:“她如今在西院落脚,同虞之也有联系,你要什么话要说,有什么物件要带都可以央她。”

    他顿了顿,方才尴尬地想起:“她还不知道你真实身份。”虞宁弈羞愤低头,“当日事急从权,实在未考虑太多。”

    秦世献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浊气压下去:“事已至此,你也无需自责。我写封信,你替拿给孟蔷。”他起身望向窗外明月,“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去向虞之赔罪。”

    京畿酒楼中,虞之正在迅速地将萝卜切块改小。

    萝卜价低,今年收成也好,刚巧今日林惊蛰送来两大袋,萝卜不经放,于是虞之想着做成金汤萝卜,一部分留在店中当自助,另一半同粥一起送至城外,权当给流民们加菜。

    正切着萝卜,巧月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带起一阵风:“姑娘,孟府那边捎口信来了。”她停在虞之更前,俯身贴耳,“江南战起,屯粮。若有事,孟府寻阿四。”

    虞之颔首:“记住了。”切成小块的萝卜置于刀背上,一倾斜,滑进大锅中,“再辟两间屋子屯粮,庙中也送些去。”

    巧月慎重地点点头,又一抹风似地跑走。

    虞之切菜的手突然失了力,她轻叹,心中茫茫,她生在安定的现代,乱世的记载终究只是纸上寥寥几言,即使如今身在其中,却也依旧有片瓦遮雨,有佳肴饱腹,还有余力帮扶他人,她尚是其中的幸者。若真是乱了,她身无寸铁,又当如何呢?

    虞之心事重重,将早晨熬好的金汤倒入盛满萝卜的锅中,开火煮沸。

    以新鲜香菇、金针菇、玉米、山药等几味蔬菜为辅,以泡椒为主,熬煮一个小时,将汤汁煮至金黄灿烂,将蔬菜全部捞起,留下的汤便是金汤,鲜亮味浓,拿来煮萝卜是最好的。

    萝卜水润汁多,是一种极其容易被汤汁侵袭影响的蔬菜,汤的味道如何,萝卜的味道就会如何。

    煮至锅中汤汁滚沸,萝卜翻腾其中,晶莹透亮。虞之沉默地将锅中的萝卜倒进木桶中,一切准备妥当,准备出城施粥。

    脚还没踏出酒楼的大门,两个衙役挡住了虞之的去路。

    其中一个瞥了一眼悬挂大堂中央“天下无双”的那道匾额,笑得谄媚:“虞姑娘,圣上有旨,要加征三成商税,自今年年初补齐,按姑娘铺子里的账簿,共需补上三千两。”

    虞之心头一阵无语,商税本就高,如今再加三成,几乎要将酒楼泰半利润全网罗了去。况且酒楼日常采购花销巨大,这般一来,流动的银子也要折半。这还是虞之家底厚,小店被他们这么一折腾,能不能存活还是问题。

    见虞之不说话,另一个五大三粗地没好气地说:“这是圣旨,容不得你推三阻四。”

    谄媚那个给了他一肘子,又笑道:“姑娘拿给我们就成。”掏出本账簿来,“然后签字画押,这笔账就结了。”

    虞之愣了愣:“这会就要交吗?店中没那么多银子,得变卖些东西凑一凑。”这些日子银子流水似地花在施粥上,那么多钱,还真一时半会拿不出来。

    五大三粗那人恶声恶气:“再宽限你一日,明日我们上门来取。”说罢,也不管虞之,自顾自地朝下一家去了。

    谄媚那个不好意思地冲虞之笑笑,跟着一起走了。

    离店远了,谄媚那人换了副模样,极不赞成地同另一人说:“县令不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以虞姑娘迟纳税赋之名义将她收监,你让她明日交,她定是拿得出这些钱来的,又得重新想办法。”

    五大三粗的衙役别扭地说:“人家姑娘没偷没抢,全靠自己一人挣出那么大的家业,就算县令要多攒些银子去讨皇上的开心,也不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家姑娘抓起来。”

    “你这个木头脑袋,那不然钱从哪里来。”他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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