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面

    夜色阑珊,偶尔飞来几声蝉鸣,乱人心绪。

    虞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子,思量着从何处寻三千两。

    巧月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阳春面放在虞之面前:“姑娘,你今晚什么也没吃,吃点阳春面垫垫。”她见虞之眉毛皱作一团,又道,”在恼什么,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莫要一个人扛着。”

    澄澈的面汤上飘着几粒葱花,油珠二三,乏善可陈,但香气袅袅,虞之悬着心,本没胃口,可被这香气一勾,心思一偏,只觉饥肠辘辘,胃也饿得生疼。

    虞之挪挪椅子,凑近面碗,夹一箸放进嘴中,面条是手擀面,韧劲十足,弹滑爽口,汤是熬好的高汤,面条满满地裹上一圈,顺着食道抚慰了难受的胃。虞之满足地慨叹:”你这手艺,已经可以出师了。”

    巧月嗔怪:“姑娘,你别岔开话题,到底是什么事儿?”

    虞之又夹一箸,吹了吹,强迫自己吃下:“官府增征商税,明日上门来取。”

    巧月颦蹙双眉:“多少银子,值得姑娘你这么烦忧?”如今店大,流转的银子也多,征税而已,应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姑娘这般,巧月隐隐约约觉得不是笔小数目。

    “三千两。”虞之放下筷子,再没了胃口。

    “那么多?!”巧月楞了楞,迅速在心中算起账。平日间为了采买,店中有两千两银两周转,经营店铺许久,姑娘估计攒了个五六千两,可这些日子里为了屯粮,姑娘的积蓄砸进去三千两有余,顶多只剩两三千两在手中。

    明日要凑出三千两不是什么难事,但几乎相当于掏空了姑娘所有积蓄,用来周转的银两也要砍去泰半,几乎是要了酒楼的命。

    “姑娘,这······”巧月犹疑了,不知该如何处理。

    “江南战乱,就当为民积福。”虞之又拿起筷子,准备几嘴将面塞完,如今缺衣少食大有人在,她也没浪费的道理,“将银子准备好,明日上门给他们。”

    周小小端着一碟辣香黄豆,“啪”地一声扔在桌上:“哪里是为了江南,是皇帝老儿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虞之抬眸:“何出此言?”

    周小小没好气地把黄豆推给虞之:“今日有客人从京城来,看穿着估计也是什么显贵,我去上菜时便听到他们说这个事儿。”她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这些钱,都是为了皇帝生辰建行宫。”

    虞之揪一把小黄豆进嘴中:“我们有反抗的余地吗?”

    周小小一时语塞,不再多言。

    翌日一早,铺门刚打开,便见外面乌泱泱一群衙役。

    迎客的小妹眼珠一转,赔笑道:“不知大人们前来是有何事?”

    领头的正是昨日神色谄媚那位,不过今日眉眼间不见半分低顺,抬脚便往门中跨:“叫你们虞老板出来。”

    迎客小妹让到一旁,拖椅子倒水:“我这去叫她,你们先歇会脚、喝口水。”

    领头的衙役按住了她,神色傲慢又不耐烦:“听不懂人话吗?叫你们虞老板出来。”

    说话间,虞之从后厨揽帘而出,一把将迎客小妹拉到身后:“我不在这吗?何必说这般难听的话。”她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三千两在这,您点点。”

    衙役漫不经心地拿起钱来点了点,确是三千两无疑。他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手一挥,两个人上前钳制住虞之的手。

    虞之不解地甩了两下手,却被钳制得更紧,她怒极反笑:“银子给你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讪笑:“虞之姑娘,尼姑是不能做生意的你知道吗?带走,收监!”

    虞之被押着,听到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来:“做了这么许久的生意,连皇上都来了一趟,也没听说这样的规矩。更何况我压根不是尼姑啊,我只不过在庙中清修而已!”

    人群沸腾起来,衙役自觉理由站不住脚,恼羞成怒:“带走带走,莫要狡辩!”

    巧月飞速从人群中钻出,凑近衙役:“大人你行行好,是不是银子不够,我们再补,姑娘不能去牢里啊!”

    衙役尚未说话,脖子上突觉一凉,尖锐的触觉逼得他浑身一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举着菜刀的周小小怒极,脸憋得通红,全身颤抖着,曾经失去小姐的恐惧一阵阵涌上心头,她几乎要窒息,却无比坚定地将刀抵上衙役的喉咙:“放了她,要什么都好说。”

    周边的衙役被这变故一惊,齐齐拔刀,巧月双眉颦蹙,急得手足无措。

    衙役无比紧张,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脖间却传来微痛,他战栗着露出个讨好的笑,猛然,他又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有了底气:“尼姑庙中那几个比丘尼已在地牢里了,若是姑娘不去······”

    虞之蓦地抬眸,愤怒中隐约透露出触底的杀气:“你把她们怎么了?”

    周小小的刀又往前逼一分,目眦欲裂。衙役心虚,却偏装镇静:“姑娘不去,怎么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虞之无奈地笑,浑身几乎都要脱力。这个人治的时代,芝麻大点权力就能决定人的生死去留,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将人逮进牢中。

    她终于后知后觉,她恐惧封建权力对人的支配,小心翼翼地规避风险,可十分悲哀,她无法逃离被支配的命运,它无孔不入。

    当她的头颅被压低,当在乎的人成了用来威胁她的软肋,虞之惊觉,唯有手中握有权力才能坐上谈判桌,博弈的筹码不是她的意志,而是她的价值。虞之突然有点后悔,她不该劝孟蔷,她应该以更强硬的姿态加入他们。

    乌托邦需要权力保障,不是吗?

    虞之认命地低头:“去,我跟你们去。”

    周小小万分不解地望向虞之,心在悬崖上摇摇欲拽着,是不是又要失去她了呢?她的心被揪着跑了:“我跟你一起去。”

    虞之见状,低头笑,而后抬眸瞥一眼周小小,安抚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小,在家等我好吗?”

    周小小眼泪都要掉下来,她拼命点头:“姑娘,我等你。”

    巧月在一旁倔强地昂着头,丝毫不退让,她一把握住周小小的手:“姑娘,你等我们。”

    江南宅中。

    虞宁弈站在孟蔷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门:“孟蔷姑娘,你睡了吗?”

    屋内的灯一晃,门旋即被打开,露出孟蔷那张明艳的脸:“何事?”她心头一紧,温润公子半夜来敲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虞宁弈兀地尴尬起来,手心瞬然透出汗:“进去说吧。”

    孟蔷更是被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拉进屋中,四下看了又看,方才放心地关上房门,急切地问:“什么事你快说。”

    虞宁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唇咬得快要出血:“这是秦世献给虞之的信,烦请你带给她。”

    孟蔷楞了楞:“谁?”秦世献,是名扬大晋的少年将军秦世献吗?虞之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物了?孟蔷莫名其妙。

    虞宁弈的头愈发低了:“秦世献,也就是,就是你们说的阿瞒。”

    “什么,你说谁?”孟蔷眼睛瞪得溜圆,总疑心是不是自己近日累出幻觉来了。

    虞宁弈吐出一口浊气,从他同虞之的纠葛开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楚。他讲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世献突然消失,虞之是不是很难过?”

    孟蔷越听越淡定,嗤笑一声,淡然地将信收了起来:“不难过,虞之一直都知道阿瞒有一天会离开的,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不告而别,连句当面的再见也没有。”

    她又补充道:“这下知道是为什么,她必会理解的。”

    虞宁弈颦眉,在他心里,虞之是个温和又决绝的姑娘,她只愿苦她自己,也不愿多给他人添麻烦,可亲近的人自能理解她的委屈,可孟蔷这般回答,好似是他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半点不像虞之。

    失忆这事,对人的性格影响如此之大吗?

    虞宁弈试探性地开口:“你觉得虞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孟蔷托腮,脑子里出现的便是那个做了一桌菜,言辞凿凿劝住她父母让她管商行的姑娘。她斟酌着语言,努力描述着:“她像个天外来客,从天而降,说着从前从未听说过的道理,可总能说服我。”

    “她被为难过,吃过苦,就像悬崖边长出的树,为了成长,枝丫横斜,可却撑起一片天,荫蔽着一群人。”

    她朝着他笑:“她还很离经叛道,她说了,谁对百姓好,皇位就该谁来坐。”她又想了想,“但是她又十分平和,温和地接纳了所有人。”

    虞宁弈一愣,旋即笑起来,心中却泛起几分酸涩:“在我看不到的日子,她变得生机勃勃了。”他垂眸,“所幸,所幸。”

    孟蔷嘴一撇:“她在你家过得什么日子啊,分明不是她的错,却因为她的出身,罪过都让她一个人扛了。”

    虞宁弈笑得苦涩:“是我对不起她。”

    孟蔷大手一挥:“当然,发生这样的事,你还是金尊玉贵的虞家嫡子,她却成为了庙中清修的姑娘,吃的这些苦,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你。”

    但孟蔷又说:“可是很多苦,是源于虞家,你也是受害者,她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她轻轻拍了拍虞宁弈的肩:“病树前头万木春,且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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