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时间倒拨回半刻钟前。

    侯府正厅。

    侍者低头上前,一手握住壶把,一手按压壶盖,恭敬地倒上一盏七分满的松烟香茶。

    周洮坐在旁边的位置,向主位上的人奉承道,“国公爷亲自登门,令下官这小小府宅蓬荜生辉,当就给您敬上好茶。”

    没成想徐国公并不接茶,反倒还斜觑着冷哼一声。

    周洮见状心里咯噔一跳,不知在何处惹恼了他,就先起身赔笑:“国公爷可是有话要说,下官必定认真听着。”

    “好你个永昌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和我装腔作势。”

    “国公爷这话是从哪说起?”周洮弯身叫苦,“下官对您恭恭敬敬,岂敢有分毫坏心。”

    徐国公没回答,板着脸仰头枕在椅背上的绣花软垫。

    周洮揣摩不出徐国公的意思,头上冒出冷汗,绞尽脑汁寻思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

    莫非——莫非是周羲宜给作续弦的事?也对,近来府上就只有大女儿和徐国公有扯上牵连。

    于是他仰起脸,小心翼翼试探道,“可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只要过几日就能给您送去的。”

    这话瞧着有门。

    徐国公笑了起来,接过侍者奉上的茶,语气有些阴阳古怪:“永昌侯,你可生了个好女儿啊。”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颌流去,周洮不敢起身,也不敢伸手擦汗,慌里慌张地继续赔罪,“下官愚钝,下官愚钝,还请国公爷明示。”

    “那我就给你说说,”徐国公表情一变,方才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手里的茶杯直接往地上重重掷去,碎瓷片落了一地,“你那好女儿,勾结外县贼匪,帮他们隐匿踪迹,藏于京城——永昌侯,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好大的胆子!”

    周洮被吓得身子一晃,也顾不得被那摔下的茶水溅到衣衫,赶紧伏身请罪:“此事下官一概不知,逆女私下竟敢有如此恶行,是我教女无方,这就把她找来交由您来处置。”

    说罢就叫来家丁,大声下令,速去柳姨娘房中找来周羲宜。

    眼看着家丁的身影消失在内门后,徐国公才心情稍霁,想起来让周洮起身坐下。

    周洮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落座后慢慢回过神来,重新仔细琢磨起这一遭。

    徐国公说周羲宜勾结外县贼匪,说实话他是不信的,大女儿行踪向来被他掌控,在外顶多就认识几个做生意的小商贩,哪来的能耐去勾结贼匪。

    可为什么国公爷要大费周章这么说?

    周洮心中寻思,莫非是他想不按照续弦的规制迎娶周羲宜,而是想要敷衍了事,套个罪名纳作房里的妾室。

    这手段不仅是磋磨府上的姑娘,简直还是在打永昌侯府的脸面。周洮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忍不住在心里恨恨骂道这个老东西。

    实在羞煞人也!

    不行不行。

    他转念一想,愈加不甘心让侯府平白咽下这么大的亏。怎么能叫徐国公他如此容易得了去,起码也得从他身上再咬下一块肉来。

    “永昌侯,”徐国公忽然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

    周洮心底算盘打得正响,一被点了名字差点又两腿发软,赶紧转头赔笑,“下官在,下官在。”

    “你不会以为,本公是在和你开玩笑的吧?”周洮简直把自己的心思都摆在了脸上,徐国公看得心情不悦,冷言敲打道,“睁开眼睛看好了,你这女儿,是真正犯下了大罪。”

    *

    遥望皇都禁阙,逶迤连绵。

    华亭楼头高高筑起,凌于遮拦的宫墙之上,檐牙勾描着西边垂沉的天光。乌鹊盘旋在墙边树上的枝叶,一声勒住马匹的吆喝响在此处。

    桑月没时间细数银钱,直接把钱袋子丢给马车夫,急匆匆就跳了下来。

    紫衣服的人催着宫门上锁。

    桑月拿着装布袋的盒子,着急地跑过去,还没到最外边的宫门,就先被巡逻的小兵拦住。

    “什么人?”

    “永昌侯府献回圣上失物。”

    “明日再来,宫门关了,夜扣宫门者杖七十。”

    桑月对小姐的嘱托不敢懈怠,向他连连哀求:“不入宫门,只求把宝物献回宫里,您通融通融可好?”

    小兵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是不要命了想杖责七十?无陛下特典,皇门一律按宫规办事。念你今日是有缘故在身,暂不追究,再不回去就真走不掉了。”

    桑月咬牙,把心一横,正打算继续说话。

    马车夫忽然跑过来,把钱袋子还给她,憨厚笑道:“姑娘你可真是个大方人,钱给太多了。”

    “没关系,都给你。”桑月回头见清来人后,怕耽误时间就敷衍回话。

    “不可不可,”马车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哪能占了你便宜。”

    他挠头的时候手臂抬起,顺带着衣襟向上提,好像不经意一样,挂在腰间的令牌浅浅露出了个边缘。

    一晃而过的玉色与身上粗布麻衣的穿搭显得有些突兀,站在马车夫身侧的桑月没看见这茬,巡逻的小兵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一起的?”小兵收回方才不当一回事的神色。

    “对,是我送过来的,咋了?”桑月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夫就先瞪眼呛声回去。

    小兵竟然没计较他的态度恶劣,反倒还顺着他的话看向桑月,上下打量几眼,留了句话匆匆跑回宫门方向。

    “在这等着。”

    不一会儿后,一个着玄色绣衣的将士过来。

    这将士脸上黢黑,左臂有一道疤痕。他瞥一眼还在拿着个钱袋子的马车夫,就已经心中有数。

    “永昌侯府?”

    “正是正是,”桑月连忙道,“我家主子吩咐,说要献回陛下遗失的宝物。”

    “你们侯府有心了,”这人点头,也没再多问,就收下了桑月递来的东西。

    马车夫还在掰着手算价钱,自顾自取出了些铜板,把钱袋子还给桑月。他身上一股子大大咧咧的莽劲,心糙得好像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天子家的大门口数钱。

    桑月完成小姐的嘱托,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马车夫还在纠结那几片铜板,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算了,全都给你,就当麻烦你再送我回去好了。”

    她再坐上马车回府的时候,心里轻松不少,托着腮帮子听外头驭马车的声音,回想起刚刚紧张的情形,忽然有些后怕。

    好险,方才差一点就要挨宫门的杖责。

    不过没想到后来峰回路转,竟然和小姐说的一样,有人来收下东西,放自己全须全尾地回去。

    小姐料事如神,果真厉害!

    宫阙深处,帝王所居。

    顾忱正端坐圈椅,手里捧着本书慢条斯理地翻阅。

    “陛下,顾三求见。”康公公压着嗓音说话。

    “叫他进来,”顾忱正看得兴起,头也不抬地说道。

    顾三推门而入,屈膝抱拳行礼,“皇上先前交代的事都已经办妥了,徐国公和范丰茂遣人去客栈带走了陆氏,照水县逃出的吴从青提前被我们的人转移走,徐国公等人正大肆搜寻此人踪迹。”

    “嗯,”顾忱的视线还停留在书上。

    “方才在宫门,顾十护送永昌侯府的一个小丫鬟过来,应当是那侯府长女的贴身丫鬟,说要给陛下送还失物,属下未按宫规送回宫司收管,自作主张来先呈给陛下过目。”

    顾忱的手指拈着书页,正要翻过去,听见这话后动作停了下来,“呈上来。”

    顾三将盒子递上。

    坐在圈椅里的人直接放下了手里的书,接过盒子打开。

    映入眼中的是个锦织布袋。

    顾忱的核桃不止一对,布袋也记不清有多少只,是以丢了一只也没有发现,现在想起来,这个布袋被从宫外送回来,只有可能是肃王妃寿宴出宫那日无意落在外面。

    怎么就到了永昌侯府去。

    顾忱正琢磨着这个失而复返的布袋,忽然察觉到布袋摸起来厚度不对,便打开系绳,从里面发现了一张叠起来的纸。

    或者说,是半张。

    这半张纸展开后可以看见清晰的撕痕,褶皱杂乱明显,应当是被人在情急之时迅速揉起撕开所致,纸上的字迹顾忱再眼熟不过了,是周羲宜写的。

    墨迹笔画相连,更像是个自用的草稿。

    墨迹写的是个药材组方,列了不少药名,其中“蒙昧草”被人用笔重重圈起,旁边注明功效,但读到一半,许多字就只剩下了半边偏旁,像是等着人去寻找那被撕下的另外半张纸。

    顾忱将纸张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一句解释的话。

    他拈着这半纸药方,靠坐在椅背上,揉起了眉心。

    “你们在永昌侯府暴露踪迹了?”

    顾三一时分不清皇上这是在询问还是责怪,低头禀明情况,“陛下吩咐保永昌侯府长女无恙,今日她被永昌侯关禁闭,事急从权,顾十动用侯府暗线递消息告知事态。”

    “递个消息把自己家底都给递出去了。”顾忱指着这半张纸,气笑道。

    “属下有罪。”

    “的确有罪,朕改日再来清算,”顾忱坐起身,将纸扣在桌上,“顾三,动动脑子,这永昌侯府长女怎么知道你们是从宫里来的?”

    “属下......”顾三迟疑一瞬,“属下无能,不知是在何处失误。”

    “你不知道?”顾忱视线仍停留在桌上纸张,“也对,朕都不知道该怎么替你解释。”

    常在御前行走的人大多都有一身察言观色的功夫。

    顾三听出皇上话里情绪不善,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权当自己不存在。

    “照水县跑出来那人是怎么安置的?”顾忱换个话题问道。

    “在京郊别院养着,也有安排大夫照料。”

    “他中的是毒,还不大容易解?”顾忱语气笃定。

    “陛下妙算,大夫说此人中的正是一味奇毒,暂未寻到解法,待请宫中御医再作诊治。”

    顾忱摩挲着刚被送回来的锦织布袋,问到这一步,大致已经摸清了周羲宜的意思,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向顾三吩咐道。

    “传朕旨意,马上去永昌侯府,叫这个周氏长女进宫来见朕。”

    “陛下,宫门已经关了,要不明日再传?”陪在一边的康公公提醒道。

    “就今晚,”顾忱抵着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

    “人家急着送回来,朕论功行赏,自然也要及时地犒赏他永昌侯府送回失物的功劳。”

    顺便——

    顺便好整以暇,瞧瞧是谁现在被徐国公咬得乱窜。

    再者大发慈悲施舍一回。

    听一听她病急乱投医找到宫里,到底要谈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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