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

    不到半刻,战斗结束。

    以一敌四的结果是,西里尔血战得胜。

    直到被一记重击敲晕过去前,阿尔捷门都在想,为什么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西里尔的战斗力这么强悍!?难道真是师父教徒弟总是有所保留吗?

    再度睁开双眼时,她已被俘入了亚颂的营帐内,身体躺在地上的一张手织毛毯上。隔着一段距离是被草绳捆缚住手脚的凯亚斯,瞪着眼睛不停地发出咒骂。再远一点、靠着营帐内侧放着一把血迹未干的长剑,从那银色的尖端淌下几滴血珠,在地上汇聚成小小一滩。

    地上还放着两颗新鲜的头颅,正是凯亚斯两个近卫的头颅,仿佛战利品那样摆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除了满面血污之外,与前一刻看见的别无二致。

    她从前在亚颂的市场上看过死刑的执行,枭首下来的头颅和这两颗十分不一样。丑陋的真相就在这两颗颇显亲爱又令人恶心的头颅里。

    他们死于一场逞凶斗狠,被摧折于亚颂的伟大征途。战争就是,可以毫无理由地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

    “这就是你们说的,要把我捉去提米斯?”

    一道嘲讽从头顶飘下。西里尔在她面前止步,足蹬战靴,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浑不在意自己身上斑斓的血迹,深的浅的,细碎的伤口裸露在外,凝结的血块与衣服黏连在一起,半数来自被他斩杀的敌人。

    猝然遭遇,提米斯的两个优秀战士魂归冥府,凯亚斯深受重伤、被废了一条手臂,这就是结果和代价。

    阿尔捷门想起前不久的诸多心路历程——

    “或许她的存在能间接影响到这位将领的决策”、“我自有办法出去后再回来”、“对上他绝非没有一战之力”……

    看啊,她犯下了多少错误!她从不知自己是个如此惯于夸口、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阿尔捷门羞愧至极。

    身陷敌营,面对着那两颗头颅,她对西里尔的一腔真心怎敢再如往日那般昭彰于日月?难道她还能对他的冷酷无情视而不见,还天真地怀有对他的冀望与信心吗?

    就像亚颂战士深信不疑的那样,西里尔绝不会因她的存在而心慈手软!

    她抬头与居高临下的将领对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寸寸刮过那张熟悉的、俊美的面孔,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骨髓。

    命运已将他们领到这里,就让他们共同背弃往昔的一切吧。从此时此刻起,阿尔捷门再不会将西里尔视□□人,而是恰如其分地视作她与母邦的敌人!

    “请您明鉴,提米斯王只是命他们出城樵采,见他们许久不回这才又命我出来寻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携带武器出城,甚至自作主张地对您动手。”

    阿尔捷门与他虚与委蛇,凯亚斯欲要反驳,被瞪了一眼后不甘不愿地闭上嘴。西里尔发出一声冷笑,感到难以言表的愤怒。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敌视他,他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唯有眼前这个人——

    他目光如刀,逼视阿尔捷门,“你是不是忘记你也出手了?”

    当她在夜雾中缓缓现出身形,他以为那就是上天对他久立苦等的馈赠!她如愿而来,在他的想念中到来,如一个价值连城的礼物——啊,还带着提米斯人锋利的矛与剑。

    何须金属的锋芒,她的眼神、她的言语、她的举动,已足以将他最致命的地方狠狠挫伤!

    在她拿起剑加入战局的那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阿尔捷门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只是引人走进圈套的芳香诱饵,为的不过是——让他成为她提米斯人的俘虏!

    不是礼物,她是迷航中遇到的,姿容姣美、音声悦耳却心怀险恶的塞壬女妖!

    “你辜负了我的好意!”

    西里尔愤怒极盛,眸光如电将一张脸更衬得阴沉似水,遍布乌云。修长英伟的身躯投下重重阴影,宛如蕴藏风暴,一身斑斓血渍让他看起来更为可怖,仿佛随时都会继起杀戮。

    阿尔捷门同样愤怒,为他的无耻,“何谓好意?兵临城下,戮我同胞,是谓好意?”

    他闭口不言自己的心事。

    他怎么敢让这个诡计多端、窥伺着他弱点的提米斯女人知道他的心事!

    “若论战事,我仁慈地给你们机会和时间考虑你提米斯的命运,而你们呢?拒绝归属,带人夜袭,哪一桩不是在践踏我亚颂的颜面?既然你们不认为这是好意,那就明日宣战。”

    西里尔睥睨一眼凯亚斯,不无恶意地存着挑拨离间的念头:“我可以放你们一人回去禀告提米斯王今夜发生的事情,是你回去,还是他回去?”

    两个俘虏顾不上打眉眼官司,生怕他在下一瞬改变主意,异口同声争抢道:“让他/她回去!”

    西里尔缄默片刻。他只是假意一问,心中早有决断。可听到这两人的答复时,道不明的怨怒就像沼气一般在他胸中膨胀、扩散。

    他甩手离开营帐。冷漠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是西里尔在吩咐一名战士,决定了二人的去留,“把女的送回提米斯。”

    -

    阿尔捷门将事情如实禀报了提米斯王。

    白天一路奔波,夜里半宿没睡,她被放回城后急急与提米斯王商议了许久。凯亚斯导致的变故突如其来。

    据说亚颂尚不曾对提米斯的领土施行任何破坏,而他却在开战前偷袭敌军,不仅破坏战争规则、惹人非议,更关键的是,正值二十五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为王孙,他是最有可能率军与亚颂作战的人!此时他被俘,谁人领兵出战?

    阿尔捷门郁郁地叹息一声,最后建议道:“王,为今之计,请派遣使者请求与亚颂谈判。通过谈判让亚颂退兵是最好的结果,赎回王孙的事也可以协商。”

    情况稍微坏一点,提米斯的处境都将不堪设想。她尝试着宽慰提米斯王,也是宽慰自己,“亚颂行此不义,正义女神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谈判?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提米斯王心力交瘁,阿尔捷门同样满腹愁思,她皱起眉,沉寂片刻后终是道:“我可以”。

    -

    第二天一早,提米斯派使者向亚颂军队请求谈判,亚颂那边很快同意了。反倒是提米斯这边,长老们颇多非议。

    提米斯的大多数人都拒绝臣属,抱着必然开战的想法一直在做各种备战工作。听说凯亚斯被俘后,长老们才一致同意进行谈判,前提要求是,谈判必须私下进行,不能在提米斯的公民大会上公开演说。

    谈判在三天后进行。

    亚颂军中,西里尔在他的营帐里来回度步。明明心烦意乱,为了他身份的缘故,他也必须稳住自己的阵脚保持庄重。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只有他来回转悠的举动和状似沉吟的神态,将他的情绪泄露了零星半点。

    若是此时有别的战士在他身边,没准会以为他在为无需忧心的提米斯之事忧心忡忡。

    也许正是因为眼下的战事无需忧愁——他们自愿臣服那皆大欢喜,若是他们拒绝亚颂的友善,踏平提米斯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的心神都被另一件事扯走捆住了。

    为了证明他作为一个优秀将领的清白,我们得声明,他绝非自愿被这职责之外的事套住心神。不管是人的身体还是人的心灵,都不尽由人掌控,尤其是逢着人被爱情击中的时候。

    “我真不该把她放回去的!我为什么把她放回去了?!天知晓我这几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离开她的声音、形象、离开她,活着的“西里尔”也只是一具因失了她的魔力而失序发狂的空壳!

    如果她真是那蛊惑人心的塞壬女妖,如果她的意图就是要他迷失神智、甘愿沉沦,那尽管把他的心魂都夺走好了。假如能够再一次将阿尔捷门拥入怀里,即使她是一只致命的羽箭,他也会为她敞开怀抱!

    “你个可怜人啊,你在夜雾飘荡的中宵站立了多少个时辰?不是为了征伐的念想,而是为了那个人,用一双眼睛将提米斯城久久凝望。

    “可不是快疯了么,一听说她会是谈判的主要人物就决定亲自参与谈判!还算你保留下了些许理智,特地将谈判的地点改在我们这边,呵,仅剩的那一点理智!瞧瞧你,整个心神都追着她跑!

    “为什么偏偏会爱上——不,绝没有!”

    他才不会爱上一个提米斯的女人!

    可是,可是,一会儿见到她的时候,他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跪在她面前求她爱他!

    “阿尔捷门那,能不能爱我?能不能爱我!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西里尔一个人走在营帐里低声自语着,他那天神般俊美的面孔染上一层爱情的忧郁和烦乱,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去甚远,却更惹人爱怜了。他的贴身卫士掀起帐门走进来,禀报道:“使者团已经到了。”

    西里尔眼神骤亮,步伐一转,下意识就想走出营帐赶过去。但他只迈了一步就顿在那里,露出沉吟的的表情。

    “你去看住他们。”

    他将人打发走后顿在原地,皱起眉,郑重其事地开始思索:“阿尔捷门已经到了,她就在那样近的地方!”

    他重新开始度步,略显凌乱的步伐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害了躁郁症的病人。他将手放在心房处,忧郁一扫而空,唇畔的微笑因为含混而显得神秘迷人。

    他听到自己的血液过于澎湃地涌动,激情伴随着强有力的心跳在胸腔中动荡,让他目眩神迷。

    “克制一点,你这如同暴君一般无行的爱欲!”

    “别想让我在她面前屈膝下跪。”

    做好面对她的充分准备,才不会在她面前丧失仪态和气概!他必须要缓和一下这汹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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