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修)

    深夜寒风呼啸,山道上踽踽独行着一人,那人浑身湿透的白衫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从河道里刚爬上来却迷茫着往前走的鬼魂。

    水珠顺着衣摆一滴滴无声没入山路,蓟归毫不在意,只顾着往前走。他走得很慢,或许他潜意识里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这样,他就不用面对那近乎残酷的真相和现实了。

    他记得自己刚进天衡山时才五岁,十五年前妖魔卷土重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家。不仅是因为岐山地处西北,是除西州之外离妖魔最近的一座城池,还因为三十年前那场战役中,他们曾深入敌营,让妖魔大将损失惨重。

    家破人亡的他被掌门领进了天衡山,他望着山脚下那长到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感觉似乎也没有尽头。但那时,他身边还有人陪着。

    那人还摸着他的头,亲切地给他解释那块石碑上刻着的字的释义。天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

    他记得很清楚,也一直在努力践行。

    而现在,这条路上,那个始终在前方领路的明灯,骤然熄灭了。

    可为什么?

    他始终想不明白。

    掌门他明明、明明带着大家多次逼退魔族,甚至还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然而现在事实却告诉自己,他叛敌?

    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几年间,他一直在后山闭关修养。而信,是江鹤之十年前偶然得到的,虽然蓟归心里始终对这个“偶然”存疑。

    但……若是如此,掌门叛敌的时间是十年前,或者还要往前追溯。而仙门与魔族维持这脆弱的和平不过短短二十年间,他甚至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的情感在叫嚣着不愿相信,但理智告诉他,这事,是真的。脑海内各种念头在挣扎拉扯,蓟归想再试着给掌门一次辩解的机会。

    就像一只掉在水潭里的狗,狼狈却又带着万分希冀,希望岸上那个曾经救下过自己的人再来拉它一把。

    ……

    直到他登上山顶,脑海中依旧是一团乱麻。

    “蓟归?”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从洞内传出,“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要事?”

    蓟归恍然惊醒,原来那条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山路,即便放慢速度,也终于被他走完了。

    他没有回答,反而走近洞窟,站在那曾经偶然发现的脚印处。他环顾一圈,发现一切跟他记忆里一样,依旧没有变化,也没有什么不同。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封闭的石洞处没有蛛网,甚至,连灰尘也没有?

    他明明记得洞门守卫弟子们说,掌门为了仙门大会做准备,已经许久不曾出来过了,就连之前每周送上去的那些新鲜吃食自几月前,就已经让人换成了能够储存许久的干粮。他平日里非必要不进山,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禀告,都是隔着厚重的石门。

    所以,按道理来说,那久不打开的石门角落即便没有蛛网,那也应该已经落满了灰尘才对。

    但现在,蓟归清楚的看到石门周边并没有那所谓的厚厚灰尘,甚至还十分干净,干净地就像是经常开合石门一样。

    他自嘲一笑,原来证据一直摆在他面前,但他却视而不见。

    毕竟,谁能想得到那曾率领大家抵御妖魔的第一人,居然会跟妖魔暗中勾结呢?谁又敢这么想?谁又敢这么怀疑?

    ……所以那些拙劣的,不曾隐蔽的,漏洞百出的话,竟然骗过了所有人。

    许久没能听见蓟归声音的俞怀序皱了皱眉头,他又叫了一声,“小归?”

    蓟归张了张口,想问他为什么,却又哑然。

    他顿了顿,半晌后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那是他自进山门被俞怀序收为弟子之后,便不再叫的称谓。

    “俞叔……”

    在寒冰玉床上打坐的俞怀序听到这个一怔,他结印的手微微收紧,已经有十几年没听到蓟归这么喊过他了。

    怎么突然……?

    他带着些许疑惑,出声试探道:“好多年没听到你这样叫我了!怎么了,是受什么委屈了么?跟俞叔说说,俞叔给你做主。”

    “没有,没受什么委屈。”蓟归摇头的动作几不可见,他低沉着嗓音说道,“只是听师妹说起您突然决定要召开仙门大会,您,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这段时间调理的不错,那些暗疴也好得差不多了,去仙门大会没有问题,你不必担心。”

    他语气柔和下来,略带笑意道:“我还以为你会比陆槐还要早些来问我呢,没想到过了几日才见你来。这段时日去哪里了?”

    “……出去了一趟,遇见几个地痞流氓,为了给他们定罪花了些时间。”

    俞怀序听到这里,心下安定下来,他捋了捋半长的胡子,“你这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非要找到证据才肯给人定罪,不肯污人一点清白。”

    “是啊……”蓟归喃喃回道,他若不是这样,也怕是难以发现这件事。

    “不过,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

    是吗?蓟归此时听他口中的欣赏,只觉得充满了嘲讽。

    俞怀序刚说完,便又感慨道,“难得听你叫我一声叔,算算时间,你也已经在门派里呆了快十五年了,时光如驹啊!”

    “时光如驹,所以恍然回首才发现它改变了很多东西。”

    俞怀序一愣,好笑道,“怎么今日语气这么沉重?”

    蓟归顿了顿,说道,“……只是不日便要召开仙门大会,有些感慨罢了。当年我是如此弱小,如果没有俞叔,我不一定能逃过追捕。至少现在,我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有能力报仇雪恨了。”

    “所以,俞叔在我心中,分量举足轻重。”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所以,您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呢?

    他不明白,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也许,只有等到他能揭穿的那天,才会知道这个答案吧!

    俞怀序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仙门大会也不远了,我想,我们的夙愿都可以实现了。”

    “是啊,……都能实现了!”

    “我记得当时听师妹说起你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也十分高兴。想着你身体应该是好转了,今日一问,果然如此。师妹和我,”蓟归摇摇头,“不,应该只有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俞怀序笑道,“要不是上次你非要请缨去路途最远的沂水,说不定你那时除妖回来的时候,咱两也能见上一面。”

    “但,若不是去沂水,我又怎么会得知咱们门派混进奸细的大事呢!”蓟归面上似笑非笑,将哭未哭,他声音低沉,轻轻吸了吸鼻子,“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声音传入洞中,俞怀序问他,“可是感冒了?”

    “俞叔耳朵还是如此灵敏,每次我一来,还来不及出声就被你发现了。”

    “哈哈,那是因为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的步法和声音,我怎么会不知道?”

    蓟归低头掩盖他面上的嘲讽,他深呼吸一口气,回答上面的问题,“没有感冒,只是秋夜风大,吹得人有些冷。”

    “对了俞叔,我想问问,您召开仙门大会,难道是缘于咱们门派混进奸细一事吗?”

    “那件事的确是个引火索……”

    俞怀序接下来的说辞跟师妹转述的相差无几。

    蓟归应了一声,以示明白,“既然如此,俞叔现在能将之前查找奸细之人的名字告知于我吗?奸细已除,那人也不需要再隐藏,他的功劳该值得铭记。”

    洞内传来一阵悠悠叹息声,“虽然清一长老已除,但不排除门派内是否还有其他潜藏更深之人,抑或被他策反之人。”

    “所以,……我还是不能知道他的名字,对吗?”蓟归总结道,“即便门派不给他论功行赏呢?”

    洞内一阵沉默,算是回答。

    蓟归没有再执着问那人的名字,他只是将这句话又问了一遍。

    “那,俞叔,他真的可信吗?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埋藏更深的奸细抑或被策反之人呢?”

    “当然,绝对可信。”

    蓟归听到回答,心里一默。算上这次,他一共问了三遍。而三遍……都是同样一个回答。

    俞怀序反问他,“你怎么会如此想?”

    “我只是觉得俞叔太过相信他罢了,太过相信,便会灯下黑,什么都看不到。”

    俞怀序哈哈一笑,“你还是这么谨慎,不愧是蓟觉的儿子。我记得当初在岐山,你也是如此警惕,直到我拿出了蓟觉的亲笔书信,你才信了我。”

    “怎么?不相信你俞叔么?”俞怀序沉稳道,“放心,那人绝对、可信!”

    “我,当然——”蓟归垂下眼帘,盖住所有的情绪,“……相信俞叔了。”

    他轻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俞叔,你说,我从沂水回来之后第二次见您,要是早点过来一天禀报的话,是不是就会撞见那人了啊!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发生了?但你说,我这是幸还是不幸,怎么就这么巧,只看到那人留下的脚印呢?”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穿得单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入秋很久了,别真感冒了才是。”

    “……是,”蓟归走了几步又返回,他问道,“俞叔,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这次,为何会指明让陆槐也去仙门大会?”

    “他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理由?”

    “……事关青阳长老,”俞怀序说道,“陆槐作为他唯一的弟子,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这件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那我先行告退了,您早点休息,俞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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