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晚。
俞怀序也已说到了尾声。
“……呵呵，看大家如此众志成城，我心甚喜。不过时辰也不早了，大家还是早些歇息吧。咱们还有好几天的时间，明日再商讨、制定作战细节也不迟。”
“俞仙首说的极是！”
一时间随着众人起身，觥筹交错的场面渐渐冷了下来。
俞未晚等人却依旧停在原地，一方面是在等俞怀序与还未离开的人寒暄完，另一方面，是叶应被熟人拉走叙旧之后，初来乍到的四人没了指引，即便想走，也不知该去何处歇息。
这大殿四通八达，既通往殿外的楼阁台榭，也通往幽静的深处。
季潮生靠着柱子，双手环抱，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的痛楚，才能稍微克制自己想要迈出去的脚步。
他炽热的目光终于引得应酬完挽着男人的手，准备离开的女人往这边一瞥。也是，被这么一道明晃晃不加掩饰的目光盯了这么久，没有发现才不正常吧。
他就这么看着那个女人动作明显一顿，带着笑意的脸瞬间耷拉下来，没好气地将手从中年男子身上抽离，又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后，便一个人往前走去。
中年男子一愣，随即转身朝季潮生站立的方向看去。
两人的视线相对，又一触及分。那个男人就这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然后，毫不留恋地朝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
果然。
季潮生垂下眼帘，轻嗤了一声，他就不该抱有什么幻想。明明……早就已经领略过二人的无情了，不是吗？
那么，彼此都是陌生人，他也不必再留情了。
季长风、燕离。
他在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名字，那些埋藏心底的旧事又悄然浮现上来。季潮生望着二人接而离去的背影，目光阴鸷。
“哎呀哎呀，人家都走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陆槐不知何时退到后面，手肘自然而然搭在季潮生肩上，看着那匆匆离去男人的背影，他隐约有点印象，那人……好像是燕家主的丈夫。
燕家么……
他沉思几秒，从脑海中扒拉出燕家的资料：是个有些颇大的世家，上一任燕家主似乎沉迷酒色，不务正业。便早早的被他的女儿，也就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女子给架空了。但……
陆槐想起外人评价她的话，说是这一任家主可不像她老爹那么多情，夫妻伉俪情深十几年，是出了名的专情。
说起来，刚才那个中年男子，他隐隐觉得有些面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一样，这会儿看着季潮生脸上那藏不住的愤恨，以及……与那人眉眼之间的三分相似。难怪！
陆槐恍然大悟，这外人口中传的“伉俪情深”啊，若是深究起来，想必会是一出精彩万分的好戏。
“是没什么好看的，”季潮生花了点时间恢复自然，他抬头看向一脸玩味和探究的陆槐，朝他发出邀请，“既然如此，不知道陆师兄你，想不想看点精彩的？”
陆槐轻笑一声，“啊啊，我这个人呢，是喜欢看戏，但前提是我不用参与进去的戏份。”
季潮生语气可惜，但脸上却挂着恶劣的笑容，“那陆师兄恐怕不能如愿了，看别人的戏怎么比得上自己身临其境呢？况且就这么单单让陆师兄你看我的笑话，岂不是显得我很亏？”
“而且，聪明如你，不用我说，想必也能猜到一些吧！”
“……看来这趟浑水我是不淌都不行啊。”陆槐懒洋洋地感慨。
“谁让陆师兄你，能者多劳呢！”
陆槐没理会这口蜜腹剑的赞美，低声道：“有想法了？”
“今夜三更，希望陆师兄过来一叙。”
陆槐站直了身体，与他擦身而过间，一句冷淡的“知道了”淡淡消散在季潮生耳边。
季潮生偏过头，也紧跟其上。前面不远处的蓟归和俞未晚也停止了交谈，向着朝他们走来的俞怀序迎了过去。
俞怀序笑容满面，心情似乎很好，“等急了吧，咱们从这边走，天衡山的房间在这里边。”
“我还以为在外边呢，外头那么多建筑，没想到这大殿深处居然别有洞天。”
俞未晚边走边感叹，他们在俞怀序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小径，时隐时现的月光从上方的窗户透过来，昭显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再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他们已经穿过大殿，头上是夜明星稀，周围全是悬空而建的楼台庭院。
“咱们到了！”
俞怀序在一间简朴大气的院落前落定，对几人解释起缘由来：“这里自建成以来，便是按门派世家划分区域。”
“穿过大殿的这一侧，统共有大大小小五十余家门派，至于殿外环绕着的楼台，则是另外五十世家。”
“为何世家在外围呢？”俞未晚说出了在座所有人的疑惑。
“因为……划分按照的是实力，战损以及参战人数，而世家无论哪一点，都比门派要稍少一些。”
“况且，门派，世家各自之间的联系都比门派与世家的联系更为紧密，也是为的这一点，当年便这么划分建造。至于你们一路看到错乱有致、风格独特的院子与楼台，便是因为，这些都是由各自门派和世家自行出资决定的。”
俞怀序边说着边感慨，“当年，大家或许是想留下一个纪念而已，谁也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会有住进来的这一天。”
“我说这些做什么呢，真是人越老越容易被往事绊住手脚啊！”俞怀序愣神片刻后失笑，“咱们赶紧进去吧，看看你们的新屋子。”
他率先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堵照壁，两面中央雕刻着骑鹿寿星图案，图案上方则是一个浮雕雕刻的福字，外侧用一圈浮云纹饰，各种麒麟、仙鹤，松竹等跃然其上，寓意着福禄寿来。
“爹，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了？”俞未晚摸着这照壁上的石雕，“您不是一向喜欢简单的吗？”
“这个嘛……”俞怀序顿了一顿，半天才感慨道，“大概是工匠好心吧，当时我身受重伤。或许，他们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聚气祈福吧！”
他摸着自己胡须，笑道，“虽说我不信这些，不过似乎还挺有效，至少，……那时我挺过来了。”
俞怀序催着几人向前，“好了，别在这里杵着了，进去瞧瞧。这里建好之后，我也才是第一次来呢！”
一行人穿过院子，池子，花园，到了最深处的房间。后边的院落结构都大同小异，一共五进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一间住所，住他们六人倒是绰绰有余。
俞未晚眨巴眨巴眼睛，对走到后面略显疲态的俞怀序说道，“爹，要不你就住这里得了，这里在最里头，环境清幽又没人打搅，你看你忙活一天了，适合清修才对。”
俞怀序沉吟道：“……也行，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跟着你们折腾了，左右都看过了，你们自己喜欢哪里便在哪里住下即可。”
他挥挥手，作势让他们离开。
等众人都走到拱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朝着季潮生说道：“等等，潮生留一下。”
其余人回头见掌门只叫了季潮生一人，有些疑惑，季潮生也同样困惑不解，他有些错愕的转过头来，“掌门叫我何事？”
俞怀序刚准备说些什么，又听到不知是谁肚子传来的响声，笑说道，“罢了罢了，本想现在跟你说些事情的，但……我记得你们还未吃东西，你们先去吃些东西吧，这事晚点再说也行。”
他看了看天色，推断了一下时辰，而后说道：“现在是戌时，等亥时左右再来我房间吧！”
季潮生恭敬道：“弟子知道了，但不知掌门突然找我是为什么？”
俞怀序走进几步，“是关于燕家主的事，你不是曾在收徒大典的时候问我为何收你为徒吗？我那时回答你的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今日便能告诉你了。”
“燕家主？！掌门怎么知——”
季潮生一脸惊讶，但随即恢复正常，他朝俞怀序行了一礼，便转身追着前面的人出去了。
他跟上之后便放缓了脚步，俞未晚见他回来，忙问道：“诶，潮生，爹他突然找你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季潮生挤出一个淡笑，“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想问问我的近况吧！”
“哦，”俞未晚点点头，“说不定是想给你传授独门秘籍呢！你可得好好学！”
“好呀。”
季潮生与几人一同前去饭厅吃饭，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跟同样慢半拍的陆槐说道：“咱们住同一进院落，若三更前我房间还未亮灯，计划便延后吧！”
“掌门他，与你说了些什么？”陆槐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没什么。”季潮生不欲多说。
“呵，就这么对被你拉下水的盟友？”陆槐淡笑，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季师弟，这可不厚道啊。我想我有权知道我是否危险。”
“放心，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危险。”季潮生也停下脚步，看着他，一字一句重申道，“因为这是，我、的、私、事。”
“还是说，陆师兄已经闲到连别人的私事都要横插一脚了吗？”
“当然没有，”陆槐冷声道，“只是我希望我们的联盟，不需要有任何保留，我可不想成为跟你一根线上的蚂蚱。”
前边已经到饭厅的俞未晚和蓟归看着不知怎么停下来的两人，她出声喊道，“又在聊什么啊，赶紧过来吃饭啊！”
“就来！”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又是一副好兄弟的模样，只有俞未晚身旁的蓟归隐隐皱起了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