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魔族禁地。

    蓟归爬上沙丘,望着不远那处建在沙海清泉之上的亭台楼阁问道:“你说的禁地,就是这里?”

    从另一颗千年槐树穿出来以后,他便一路跟着陆槐穿行在各色泥墙之中,周围几乎都是矮小的平房,尽管陆槐带他走的都是些僻静的小道,仍免不了会碰到一些魔族侧目。

    有胆子大一些的,便凑上前来寒暄几句问好。

    直到他们走出小巷的尽头,到了一片空地又要再钻进另一条巷子之时,一道带着惊喜的呼声陡然在他们侧边响起。

    “是、是沈长老么?!”

    陆槐脚步一顿,那人眼尖极了,匆匆抛下身后的狐朋狗友跑上前来,“您好久都没来小的店里坐坐了,莺儿都想死你了。长老这回怎么出去这么——”久。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陆槐身后跟着一个黑衣斗笠男,他嗅了嗅,两眼精光,目光已经止不住地在此人身上流转,“这、这是……!”

    “原来长老您这次这么久才回,是从外头带了货啊,”元达恍然大悟,脑海陡然闪过那个传言,他吞咽了下口水,搓着手连忙问道,“此人,……需不需要小店为您——”

    蓟归微微偏头看到他脸上带着笑,一脸巴结的模样。一看,开的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店。

    偏偏陆槐双手怀胸,转了个身,停下脚步认真回他了。

    “哟,是元达啊,”陆槐沉吟几秒,似乎是在考虑元达的提议。

    元达的心紧紧提起,几秒后他就看到陆槐笑着摇摇头:“这可不是货,这人是我兄弟,也是魔君点名要的人。你这小店可招待不起这尊大佛!”

    此话一出,元达的脸色顿时吓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明明他压根就没瞧见蓟归的模样,也不妨碍他朝着蓟归点头哈腰,一溜串的话就顺着嘴秃噜出来:“诶唷,是小的有眼不识太山,冲撞了贵人,望大人不计前嫌,别跟小的一般见识。若、若大人日后——”

    “呸,是小的说错了,”他连忙扇了自己一巴掌,“大人无论何时,只要有用得着咱元达的地方,咱一定万死不辞。”

    陆槐看向四周,见众人脸上原先那股打量的神色已然褪去,目光中只剩下忌惮。敲打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笑着充当和事佬道:“好了好了,你也算不知情,这回就算了。下次若是再见到我兄弟,可要好生伺候才是。”

    “是是是,一定,一定!”元达忙不迭点头应和。

    陆槐拍拍他的肩,继续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在原地萦绕。

    “对了,我这兄弟呢脾气有点不太好,以后怕是要劳烦在场的诸位多担待点了。”

    元达一怔,长老这意思是,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就自己担着,自求多福吧。他心思一转,并没有因为这点小小的警示就歇了下去,反而更加活泛起来。

    虽说这贵人脾气不好,但大人物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而且此人能与长老称兄道弟,又是魔君亲点,前途一定不可估量。日后若是能讨好了他,从他手指缝隙露下来的那些就够他们这些人喝上几口了。

    像他之前,不就是因为千方百计巴结上了长老,得了几句赏识,才能够脱颖而出的吗?

    富贵险中求。

    即便是尊脾气再不好的大佛,也得小心翼翼地供着,如元达这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谁也没那个胆量敢现下上前搭话,除了离得近的元达。

    元达弓着腰身,以送长老的离去。头却微微抬起,眼眸不住地往旁边扫去,想要在脑海里深深地记住这个贵人的身量。

    贵人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一身黑衣显得身材精瘦有力,他怀中还抱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剑,看起来就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元达心下了然,的确如长老所言,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呢。

    他刚这样想着,便见贵人利索地从他面前经过。他目光下意识跟着他移动,然后……就看到被斗笠遮挡的锋利下颌,以及一张,清隽无双的侧脸。

    蓟归朝那个方向淡淡瞥了一眼,紧接着抬起右手再度拉低斗笠,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但元达却在之后双腿一软,被那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那是……!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周围相识之人慢慢围拢过来,有人朝他打趣道:“我说元达啊,长老他们都走老远了,还至于吓成这样吗?”

    元达试着慢慢爬起,却实在使不上劲,他干脆就坐在地上,昂着头看向他们。他本想将那人的身份说出,也让他们都感受一下自己的恐惧。

    那可不是一尊大佛,而是一尊……杀神。只消短短两个字,便能止小儿啼哭。说他只是脾气不好,实在是太过美化。

    说起来,在座的魔族应该没几个跟他打过交道。毕竟,打过照面的基本都死绝了。

    他那时算得上运气好,借着尿遁逃过了一劫,等他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酒桌上那群相熟的魔全都死了,明明前一刻他们还在谈笑风生,吹着不着边际的牛。

    他吓得手脚冰冷,动弹不得却又不敢出去,生怕外头还有修士在大肆虐杀。只能移动僵硬的腿,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门后。血液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慢慢流向门口,他也慢慢看着他的好友们一点点灰飞烟灭。

    直到天明又天黑,魔都前来调查的长老才姗姗来迟。那次,便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沈长老,也因着这个缘故,他在魔都稳定下来后,慢慢投其所好,才攀上了那么一点关系,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他记得自己被几个魔族推搡着带了出来。

    “长老!发现一个幸存者。”

    “哦?居然还有幸存者?这可真是稀奇!”

    被叫做长老的人从树干跃下,慢慢朝他走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元达就看着他勾起嘴角,一脸玩味地看着他道:“说说吧,你是怎么躲过那人屠杀的?”

    元达咽了咽口水,眼前这人十分年轻,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衣,眉眼迤逦,不像什么长老,倒像是魔都哪家的风流二世祖来走走过场镀个功名的。

    然而他就这么一迟疑,便被旁边的手下喝道:“沈长老问你话呢!半天都不吭声,活得不耐烦了吗?”

    沈、沈长老?!

    元达一惊,猛然抬起头来。

    沈这个姓在他们魔族十分特殊,他们没有修士那些繁文缛节,每个魔族一出生便只有名字没有姓氏。他们并不需要姓氏作为联系的纽扣,而是通过名字以及父母身份来确认,比起那虚无缥缈的联系,他们更在乎的是自身的能力证明。

    因此魔族中人有姓的寥寥无几,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但凡事也有例外。

    魔族人成年之后会有一次选拔,在那里,他们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几何。能通过选拔者,不仅能得到一飞冲天的机会,而且,还能得到君王的一个承诺。

    当然,能通过试炼的人,寥寥无几。

    元达想了想,最近的一位,便是传说中的沈长老了。他的坊间奇闻伴随着他浑身浴血,一瘸一拐地从万魔窟中踏出来后,便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有人说,曾在西州见过他落魄的模样,和如今大相径庭;也有人说,他好像是自己转手卖掉的那个半魔……

    但无论大家怎么猜测,怎么众说纷纭,他成为新的执行长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另一件让大家惊掉下巴的事便是他向魔君讨要的那个承诺。那个价值连城,无法估量的承诺被他仅仅用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一个无关紧要的姓氏。

    这合理吗?

    自然合理。

    但所有魔族都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姓氏情有独钟,甚至不惜花费一个九死换来的承诺。

    至此,那些传闻时不时伴随着他铁血作风的事迹手段,在大街小巷中流遍,经久不衰。

    元达瑟缩了下,将发生的事全须全尾告诉了长老。

    沈一闻言一笑,率先跳上马车,“也是,你若见过他,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活下来。”

    元达提起胆子问道:“长老,您说的那人是?”

    沈一撩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哦,就是天衡山的二把手,蓟归。”

    他轻笑一声,“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碰到他呢。”

    蓟归……

    元达摇摇头,这个名字他不怎么熟悉。也不知道沈长老这话究竟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但是天衡山他倒是十分了解,他们的魔君便是与天衡山掌门一战之后修养至今。照这么说来二把手的分量……

    元达到了魔都之后立马去打听了蓟归的消息,甚至还得到了一张画像作为附赠。那店家告诉他,若是见到画上之人,什么也不用说了,就地挖个坑躺平便是。

    他问店家就没有什么魔族能够对抗的吗?

    那店家嗤笑一声,说道:好几个长老都死在他手上,若是还能有谁对抗,除了修养的魔君外,怕是只剩下沈长老了。

    那血流成河,炼狱般的一夜让元达至此歇了心思,于是蜷在魔都开起了老本行。

    然而眼下,他却在一个怎么也不可能的地方,碰到了蓟归。

    元达蓦然想起长老介绍蓟归的话,又想起前几日传遍街头巷尾的各种流言。他抬头看了看有点阴沉的天色。

    这天……怕是要变了。

    周围的狐朋狗友还在闹他,他摆摆手,将话噎了回去,一脸高深莫测道:“……你们不懂。”不懂他……到底是谁。

    他其实也不是很懂,为何蓟归会出现在这里。但他明白,蓟归出现在魔都一事,并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说的。

    “元达你吓傻啦?”其中一位狐朋狗友伸出手拉起他,“你不说我们怎么懂?”

    “对啊对啊。”

    周围都在附和,其中一个是新来魔都没多久的,他好奇问道:“对了元达,长老这是第一次从外头带货回来么?”

    这个元达倒是可以回答他,“不、不是。是第二次。”

    “那第一次呢?”

    “第一次啊……”元达慢吞吞地往前走去,“我也不知道。”

    他善钻营生,也能打听到很多隐事,但唯有沈长老身上的一切,都是未知。他本想效仿那个传言中第一个发现那名货物的人,能够加官进爵更进一步,却不料……

    他转头看着身后叽叽喳喳的同伙,都在讨论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他暗自摇摇头,这次这个泼天的富贵,降到谁人头上怕是都有些棘手啊。

    另一边陆槐带着蓟归一路直行,穿过数条小巷,终于一头扎进漫天黄沙之中。

    蓟归将斗笠抬起,淡淡说道:“刚才多谢。”

    “刚才?”陆槐回味过来,笑道,“谢我作甚?”

    蓟归白了他一眼,没回他这明知故问。他以为他看透了陆槐,但这一路上,他又觉得他并没有,能看出的便是陆槐想让他知道的样子。譬如,他想了一路,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些什么了。

    他转头问出另一个问题:“刚刚看你跟那个叫元达的挺熟,他说的货是什么?”

    “货啊,顾名思义,就是人。”陆槐捧起一捧沙,又一把扬下,只有细微颗粒还粘在他手心,他摩挲着那些砂砾,轻松道,“你别看它对我们这么窝囊,其实它左右逢源的本事还挺不错,它那个店,在魔都里头还挺出名,有机会带你去见识见识?”

    不等蓟归追问,他敲了一下脑袋:“忘了你不懂这边的风俗,这个店,怎么说呢……”

    “通俗来说,就是凡世的怡红院,万花楼之类的。”陆槐说得直白又含蓄,他挑眉看向蓟归,“懂了吧?”

    “……青楼。”蓟归淡淡道,“看不出来你倒是常客。”

    陆槐尴尬一愣,哈哈笑道:“是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不过这店跟平常的青楼还不太一样。”

    他将手随意搭在蓟归身上,拍着胸脯保证道:“哥到时候带你去见见世面。”

    “不必。”蓟归将他的手再次无情拍开。

    陆槐揉揉手背,意味深长道:“不,你会去的。”

    ……

    时间回到现在,二人爬上沙丘,蓟归看着那一弯清泉之上的建筑物不禁再次确认出声。

    “对啊,这便是禁地。”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陆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去,“高耸的后山山顶,还是阴暗的地下洞窟?”

    蓟归沉默,他原先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禁地之所以叫禁地,便是隐蔽、寥无人烟,再怎么样也不会太过显眼。但事实告诉他,魔族禁地,就是这么醒目。

    陆槐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他扬了一捧沙子丢过去,“喂,别发呆了,你觉得沙漠中什么最重要?”

    蓟归看着底下不远处的碧水粼粼以及亭台楼阁,缓声道:“……水源。”

    “那不就是了。”

    陆槐又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向后看。

    蓟归回声一看,只见他们来时走过的小巷与平房,从沙丘上望过去,像极了一个环绕清泉建立的半圆。

    陆槐昂着脖子,朝另一侧点了点,“那边也是。”

    蓟归抬起斗笠,的确是有建筑影影幢幢,似在黄沙弥天之后。

    “走吧,这座城你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探索。”

    陆槐直接将剑丢在沙上,踩着便滑了下去。蓟归看了看怀中的剑,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下去。

    穿过粼粼碧水之上的小桥,陆槐带着他来到最中间的建筑面前。

    “叩……叩……”

    门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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