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几人对视一眼,没有挪开脚步。

    俞未晚平静道:“随远师兄,光凭你们几个,是拦不住我的。”

    这时,后边也传来一道催促的声音,“随远,你们快些过来,师父说雨势渐起,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咱们得换个地方再行商议仙首之事。”

    随远他们看着她,踟蹰不已。一方面不想放俞未晚走,另一方面又不能违抗师命,只得僵在原地。

    俞未晚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师兄们请回吧,别让他们也难做。”

    随远定睛看了她许久,却只能看到浅色杏眸中满满坚定之色。他知道自己无法让她心回意转,而且小师妹说的对,他们几个,的确无法强行带走她。

    看到已经朝他小跑过来的师兄,他只得做下决定。

    “……我们走。”

    随远踏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不放心地将身上随身带着的药囊解下扔给她:“此行山高路远,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想……想回来就回来,天衡山,永远是你的家。”

    俞未晚沉默地笑了笑,她……已经回不去了。

    但她并没有选择拆穿随远拙劣的安慰,准备就此揭过这个话题时,就看到前头去而复返的几位师兄。

    “随远师兄。”

    一只手蓦地搭上他的肩,紧接着略显不满的声音在随远的耳旁响起,“你这事做得不厚道啊!怎么不叫上我们?”

    “就是,我们也想给小师妹一些防身的东西!”

    “小师妹,接着!”

    接二连三的小囊被抛了过来,俞未晚只得悉数全收。她将那些囊袋郑重地系在腰间,抱拳道:“……谢谢各位师兄。”

    “嗐,这不算什么。”楚阔师兄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只要能帮上你就行。”

    而常佑师兄就显得稳重许多,他千叮咛万嘱咐:“你一个人势单力薄,虽然剑法卓越,但它们人多,呃,不对,妖多势众。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打不过就跑,知道吗?千万别莽,想报仇日后有的是机会……”

    待最后一人说完,随远才终于得了插嘴的空隙。

    他看着因为他们久不过去,已经快到跟前的师兄一眼,低低呼出一口寒气,将之前被打断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也会尽力去寻蓟归的踪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如今时局混乱,三涂山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顿了顿,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珍重。”

    俞未晚握紧手中的剑,低声回道:“……珍重。”

    随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决然转身离开。俞未晚呼出一口气,也转身往山下前行。

    随远没走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师兄抓住手腕。他看了随远身后一眼,只见狂风大作,披在外头的罩衫被吹得四起,朦胧的薄纱模糊了俞未晚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岔开话题道:“师父他们已经商议好地点了,离这儿不算太远,御剑过去约莫只要一炷香。咱们快些归队,别磨蹭了。”

    随远等人才刚站定,就听到江鹤之状似和蔼地问道:“我记得季道友似乎不怎么会御剑,要不要让小女捎你一程?”

    这是,过来卖他们才新鲜出炉的掌门一个好?

    随远内心嗤之以鼻。

    “呵呵,”曲远山开口婉拒,“不必劳烦江家主了,咱们天衡山弟子众多,够用。”

    “的确,天衡山人丁兴旺,我等世家望尘莫及。但——人数可不是越多越好,关键还是……在精,不在多!”

    岳玄这个暴脾气听不得这话里绵针,他怒喝道:“你搁这儿——”跟我们打什么机锋?

    莫淮先他一步拦住他,摇摇头:“此事本就是我们落了下乘,别再多生事端了。”

    岳玄只好偃旗息鼓,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江鹤之一眼,却换来他小人得志的笑,不由更加气闷。

    他们天衡山何时受过这等鸟气!

    既然那家伙对仙首的位置虎视眈眈,等下他一定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好好杀杀他的气焰。

    莫淮安抚好岳玄后,转头看向季潮生,和善道:“你想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个坑,季潮生心道。

    他不卑不亢,干脆直接拒绝道:“不劳各位长者费心,我虽然只懂些皮毛,但有符箓加成,还是能御一炷香功夫的。况且雨越发大了,还请诸位先行,我随后就到。”

    莫淮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曲远山打断。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了。大敌当前,还有更要紧的事,不是吗?”

    “……自然。”莫淮瞥了他一眼,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心中那些话只得胎死腹中。

    曲远山似笑非笑,率先唤出飞剑,御空而动,他看着底下的人,高声道:“诸位道友,曲某先走一步。”

    一道似流星拖尾的剑光一闪而过,随后剑光不断消失在天际。仅两息过后,原先站得满满当当的空地就只剩下零星四五人。

    季潮生看着一直站在北侧,不动如山的四人,笑道:“天机门的几位道友,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还想送我几句谶言?”

    “你既然说是谶言,那想必是认可咱们之前的卜算咯?”佟知命反问道。

    “哈哈哈,倒也不用这样试探我。三位,是非对错,从来不是由一人说了算的。”

    他摊开手,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们道,“你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反驳过你们的话,结果如何?你们天机门的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懂得“天机”才对吗?”

    他特意在天机上加重了音,显得嘲讽至极。

    “你——”

    佟知退大怒,正准备捋起袖子去教训教训他。眼前这个小白脸她早就看不过去了,一肚子坏水心术不正的样子,还敢在这里嘲讽他们天机门没真本事。

    她这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本事”。

    “师妹,冷静冷静!”佟知命和师弟一人拉着一只手臂,“有道是天命既定,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哦,天命既定?”季潮生嘲笑道,“其实说起来,我对天机门的卜算还是很有兴趣的。数十根蓍草,两个筊子,甚至只要一个字,就能算出八九不离十的结果。更甚着,还能铁口直断。好不威风啊!”

    “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皆已注定,那你们又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呢?神的使者?”

    “不,”佟知命摇摇头道,“我们……只是一群飞蛾扑火的求道之人。常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命之所以为天命,只因为常人无法窥探到那一丝天机与变数。故朝闻道,夕死可矣。”

    “噢,这便是你们的道么?”

    “生死相依,祸福相连。也只有乱世才会泄露那么一丝天机,”季潮生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难怪,难怪你们只会逢乱必出。但那些降临在我们身上的不幸,就因为是天命,而不是天机,就活该全盘接受才是吗?”

    三人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们学习推演之术的第一天,佟实就告诫过他们,这条路会很难走。

    当时佟知退还问过他,为什么难走。他们明明能轻易看到别人的命运啊!逢凶化吉,趋利避害,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佟实只是笑笑,说以后就知道了。

    而后他们学了点皮毛就开始互相给对方算,给山下的居民算。却发现,有人大骂他们是骗子,压根不信,他们没能阻止命运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向前进;有人信了,却终日惶惶不可度日,没能等来命运的终结就已然死去;有人侥幸避开危机,却因为得意忘形而踏入另一条命运的河流……

    即便他们昭示命运的走向,只是为了让人避害就利,但就结果而言,始终殊途同归。

    佟知惑问师父,为什么会那样?

    佟实告诉他们,因为命运不可抗拒,所有人的结局已经写下,即便中途有些波澜,但大的走向,却一直没变。

    佟知命也问,既然明知世人会走向何种方向,那他们学习推演之术的意义在何?既改变不了,也无能为力。

    佟实笑了笑,才说道:“因为有些事,只有旁观才能看得更清。以出世之心,才能行入世之事,从天命中寻找所有人的生机,这就是我们能做的。”

    ……

    “抱歉了,我这人一向反骨,从来不信上天注定。我的命,不由天定。”

    他慢悠悠地掏出几张符纸贴在随身佩戴的剑上,“三位天机门的道友,还有那边那位……道友。”

    “岭南,谢行之。”谢行之无奈报上姓名。

    好歹他也是一家之主,全身上下不说都是毒死人不偿命的药,而且自家的英雄事迹也不算少,怎么到了外头反而没人认识他们一样。

    甚至跟他们一样过着隐居桃源生活的天机门都比他们名头响亮。在天机门的光环下,无人问津他的存在,简直被衬托的活像个小跟班。

    谢行之看着自己灰扑扑的一身衣物,又看到身旁三人身上穿着古朴简约中透着神秘莫测的弟子服,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世外高人。他更加坚定了有时间也要让人给他设计这些图案在衣服上的想法。一步一步,做大做强,在外头将自家的名头打响,最好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

    季潮生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谢道友,以及三位天机门的道友,不一起走吗?再不走的话,咱们可就赶不上了。”

    佟知命谢绝道:“不必了,季掌门。既然是非对错,不是由一人说了算的。我们仨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已经注定。师父让我们来的目的也只是一个见证,如今也该回去复命了。”

    “看来佟道友不相信事在人为,还是相信天命既定啊。”

    季潮生兀自笑了一声,踏上飞剑,转身问另一人,“那谢道友呢?要与我一同去吗?”

    “我吗?”谢行之挠挠头,“我也不去了,听你们争来争去的也没什么意思。”

    季潮生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他并起两指念诀,御起飞剑摇摇晃晃地驶向天际。

    “季掌门——”

    底下传来一句话,似是提醒,又像是回答。

    “你又焉知自己现在是事在人为,而不是天命既定呢?”

    高空之上的人影肉眼可见地顿了顿,不知是因为这话,还是因为看到了行至半山处的俞未晚。

    转眼间,这片土地上就只剩下四人。

    佟知命领着两位师弟师妹正要向谢行之辞别,虽只认识了短短半天功夫,却已然惺惺相惜,互为知己了。

    “谢兄,那我们就——”

    “几位稍等片刻。”

    三人就看着谢行之撂下这句话,匆匆回了茅草屋。

    “师兄,他这匆匆忙忙的样子……难不成是想给我们翻找点临别礼?”佟知惑看着远去的背影,纠结道,“似乎这一别,咱们也很难再见面了。我出来的急,你们有带什么好东西吗?”

    佟知退摸摸口袋,“别看我,我这也没有,一路上都被你俩嚯嚯完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二师兄,要不你把你的宝贝筊子给人家留个纪念呗。我看你在问卦的时候,他眼珠子就这么直接盯着你,哈喇子都快流下了。”

    佟知惑闻言手都哆嗦了一下,踌躇道:“不,不是吧。师妹你一定是看错了,他只是在垂涎我的技术,是技术!”

    两人正吵得起劲的时候,谢行之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

    佟知惑怔住了,连师妹的劲风袭来也忘了挡。这……这临别礼也太多了吧。他犹豫地将手伸进衣袖里,尖角抵在手心。

    他颤巍巍伸出手,磕磕绊绊道:“谢、谢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太,太——”破费了。

    谢行之将包袱甩在肩上,一脸疑惑道:“嗯?客气什么?”

    佟知惑看着他的动作也顿住了,他指着他的包袱问:“你这是?”

    “哦,那个啊,”谢行之提起这个还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红着脸说道,“咳咳,我再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所以想跟你们一道走。你们不是要回去复命吗?听说你家掌门十分厉害,我想让他帮我指点指点迷津。”

    他原先留在这里就是因为与蓟归的交易,但他的雇主都叛变了,东西可想而知也拿不到了。虽然拿不到,但之前蓟归给了他些思路,何况天机门近在眼前,他干脆先去问问,再作打算。

    “也好,不过……”佟知命迟疑道,“谢兄弟,我话先说在前头,就算你问了,不一定会得到很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为了你好,师父他也不会说得太清楚的。一切,要靠你自己悟。”

    “啊?!”谢行之忙追问道,“可你们之前为我占卜交易,又占季潮生的话不也是很明确的吗?怎么我要求个前路就要靠自己悟了?”

    “其一,我占的只是你交易的结果,那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知果后得因;其二,卜过去之事,知因而结果,因果循环,无伤大雅。”

    “……”谢行之沉默片刻,“算了,听不懂你们天机门神神叨叨的话。绕死了!”

    佟知退没那两个师兄拖泥带水,她直接了当的说:“他们就喜欢往复杂了说,其实概括起来很简单,我们只能给出方向,剩下的,由你自己凭心而动就行。”

    四人围绕着这个话题竟也谈得风生水起,不知不觉走得飞快,已是快要走到山脚下。

    “你们看,那人是不是俞道友?”

    佟知惑眼睛尖,一眼就看到走得很慢的俞未晚。

    “还真是!”

    佟知退原先就为没能帮上俞未晚有些过意不去,她赶紧催促三人,“咱们赶紧追过去吧,要是能帮上一点忙也行啊!”

    四人脚步加快,没一会儿便追上了俞未晚。

    “俞道友,等等,俞道友——”

    后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唤声,里头还有几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

    俞未晚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后方。见到来人,她蹙起眉头,“你们怎么也下山了?”

    她走得慢,山头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她也能依稀听到一些。按理来说,他们此时应该早已前往另一处地方议事去了。

    “哦,你说这个啊,”佟知退声音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让两位饱受她毒害的师兄惊掉了下巴,“看不看都是那样,不如早些回去复命,还能抽出点时间在路上逛逛。俞道友要顺道一起吗?”

    “我么?”俞未晚摇摇头,拒绝道,“不了,但我还有——”

    佟知退了然,不等俞未晚说完那些话,开口打断道:“我知道,俞道友还有更重要的事对吧!方才我见俞道友独行于山间,想来应是没有头绪。若不嫌弃,佟某愿意为俞道友卜算一场。”

    俞未晚有些迟疑,的确,她虽然下了山,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但她还是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虽不懂这些,但我知晓天机难测,你们若要卜算这些,定会付出一些代价的吧!”

    一旁的佟知命闻言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聪慧。世人皆知天机门人通晓天机可卜前路旧事,却无人得知通晓天机的代价是什么。

    他们窥探天命,自然也得承受天命的反噬。凡天机门人,不得善终,无一人能寿终正寝。

    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这是师妹自己的决定。

    佟知退只是一愣,随即笑道:“是有些小代价啦,不过不打紧。而且我水平有限,那种天谴还轮不到我呢!再说了相遇即是有缘,我们天机门难得下山一次,师父临行前也跟我们说了,凭心而动。也许你我的相遇,正是命运的安排呢?”

    俞未晚看着不似作假的眼神,心中一暖,淡笑道:“嗯。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佟知退,”她指着身旁两位师兄,“这是大师兄,佟知命,二师兄,佟知惑。”

    “知命,知惑,知退……”俞未晚在嘴里过了一遍,“你们的名字挺有寓意的。”

    “你的名字也挺好听的,”佟知退也跟着说道,“未晚未晚,为时不晚。放心吧!”

    她说完拿出天地盘,开始排盘。俞未晚看不懂那些,只看到她一手握盘时不时拨动,一手掐掌诀,口中念着什么。

    不多时,已经有了结果。

    佟知退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歉意道:“抱歉,你的命盘十分复杂,我看不到太多,此行只能为你断了方位吉凶。”

    “没事,”俞未晚柔和地笑了笑,“能为我指出一个方位就很好了,不是你说的吗?凭心而动!”

    “是我自扰了,”佟知退开解过后,心中也是一片澄明,“往北,遇水如愿。”

    “往北?”谢行之嘀咕一声,“可是从三涂山往北开始,多为平原荒漠地带,河流没几条啊。”

    “你在质疑我师妹的能力?”佟知惑不乐意了,“我师妹连天地盘都拿出来了,肯定没错。”

    佟知命对俞未晚也解释道:“北方之行,众水并流,中有微阳之气,往北的方向是没错的。”

    “况且凡水之属皆从水,俞道友不必拘泥于水之一字。凭心而动即可。”

    “嗯,我知道了,多谢四位的解惑。”

    “不必客气,这次能帮上你我很开心。”

    “之前一直没来得及说,”俞未晚弯了弯眸子,郑重向佟知退道,“谢谢你之前为我仗义执言。”

    “我——”

    “不必对此愧疚,在那个场合那个时间,你愿意相信我愿意站出来,就足够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

    五人走到已经破败倾颓的三涂镇里,原本只零星几滴豆大的雨也越发多了,颇有山雨欲来,倾盆而下的架势。

    佟知命抱拳道:“……俞道友,雨势不小,我们不得不提前启程了,就此别过。”

    “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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