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绳轻荡,彩旗飘扬,骏马的嘶鸣声、人群的哗闹声回荡在草原上空。
少年一头褐发栓在脑后,未着上衣,精壮汗湿的身躯暴露在太阳的金光下。
他狂鞭身/下坐骑,黑色的大马在碧绿的草地上疾速奔驰,草屑飞扬,一见到目标,立刻拉开手中大弓连发数箭。
“咻——咻咻咻!——”
尖啸声破空而去,三支猎箭齐齐正中红心,木靶剧烈摇晃不停,几乎被箭镞穿透。
“十三号胜!——”
褐发少年抬手抹去脸上的热汗,麦色的面颊由于兴奋和激动变得通红,将角弓高高举起,忍不住放声大呼起来。
欢呼声、鼓掌声响动如雷。贺景恒一袭玄色锦袍,负手立于白石高台之上,远远望着场中拼搏的年轻儿郎,目中浮现欣赏之色,“十三号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他叫哈扎勒。”
贺景恒微一颔首,“让他来见我。”
哈扎勒走在亲兵身后,手心里全是汗水,内心激动犹如狂浪拍岸,完全无法压制。
他抬头望去,只见玄衣青年背负阳光肃立于高台,英挺冷峻,宛如传说中的武神一样。
贺景恒缓声问道:“年龄?”
哈扎勒深吸口气,抬起脑袋,清楚平稳地回答道:“南翎王殿下,小人今年十九。”
“家中情况如何?”
“小人的父亲和母亲都在,有一个大五岁的姐姐,已经嫁人了。”
“除了弓箭与□□,还会用什么武器?”
哈扎勒诚实地说:“枪会一点,但不多,其他的都不会了。”
贺景恒俯视着他,有心考验,语调陡然变厉:“回答本王,为什么想要加入铁豹骑?!”
散发出的威压有如一道高耸厚重的石墙,暴戾的气息霍然向外推去。
哈扎勒双腿一软,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他咬牙强迫自己撑住弯曲的膝盖,用最大的声音咆哮道:“因为我崇拜你!我想成为你的得力干将!”
贺景恒与少年对望许久,眼中终于浮现出一线认可,转目对亲兵道:“和他比一场,用枪。”
金属碰撞声铿锵,亲兵手持长/枪大开大合地舞动,哈扎勒虽然技巧不足,但胜在力气惊人,对手的攻势被他一一格挡。
哈扎勒在开始时稍落下风,可渐渐的,他竟然从亲兵的招数中摸取到了窍门——他的每一枪都在进步!他在突破自我的极限!面对枪术精湛的战士毫无惧色,必胜的决心尽显无疑。
亲兵朝对手右胁全力捅出一枪,少年旋即回枪抵挡,划出一道铁色的圆弧,向前一步,转守为攻。
第五十九招后,只听一声刺耳的鸣响,亲兵手中的锥枪脱手而出,呼啸着冲向天空,扎入草地,震颤不已。
哈扎勒强收枪锋余势,大汗淋漓,脸上不由得浮现出胜利的笑容。
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竟能战胜多年征战的士兵,贺景恒暗自惊讶,心中已然认同哈扎勒的武技、天赋与决心。
他走下台阶,看向褐发少年缓缓道:“你不会成为铁豹骑的一员。”
灼热的光照在身上,哈扎勒的心却仿佛掉入寒潭,迅速地凉了下去,处于破裂的边缘。
“本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在他的理想彻底破裂之前,哈扎勒听到青年说道。
贺景恒看着少年雪亮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言语中饱含激励:“‘铁浮屠’的建立,就从你开始吧!”
......
千里之外的金颂台。
将领贵族一齐举杯恭贺,燕珩亦是对这桩婚事极为赞同,眼中的笑意终于真切了些。
“慕小将军,你今天沉闷得很呐!是不是又被你爹打了?”慕子明的熟人见他坐在位子上发呆,嬉皮笑脸地向他打趣。
“啊......没有。”
熟人见他神情不属,叹气道:“你还是慕子明吗?我认识的慕子明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从来不会不开心。你现在的样子,真让人担心。”
慕子明摆摆手打发走他,心道:“你若是我,你也笑不出来。”
他忽略了摆脸子的王子和扎罕公主,转头看向上席,只见父亲正在与燕珩交谈,表情不甚轻松。
燕珩脸上微带歉意,主动提到:“今年二月,令郎在北境险些遭遇不测,本王难辞其咎。这十年来军中事务繁多,对绝杀教略有放纵,这才埋下了祸根。”
“于尉出逃的王子已经擒获,交由你随意处置。本王已命武士搜寻绝杀教藏匿据点,到明年,世上便不会再有绝杀教这个组织。”男人声调平缓地保证。
慕焱手持酒盏,闻言淡然地笑笑,对燕珩说道:“此事是于尉做下的,与王爷并无关系。由于兰祭司救助及时,犬子现下已无大碍,此事就此揭过吧。”
慕焱朝碧裙女子的方向瞥一眼,掩下目中的意味不明,缓缓道:“老夫私以为,既然费力得到一颗明珠,就应该要好好爱惜。王爷觉得呢?”
燕珩领会其意,郑重道:“老将军所言极是。兰兰天真良善,我定会惜她爱她。等过一两年北方局势定了,我便娶她为妃。”
慕焱不再多言,眉目间的忧郁却久久不散。
同时武将一侧,裴无忌兀自饮酒,巴纳尔瞧见他的脸色,低声提醒道:“太明显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裴无忌倒尽最后一滴,重重地搁置杯盏,“她就不该去狐陆。”
“说这些有什么用?她那样的女子,谁不喜欢?裹个麻衣在大街上随便走走,估计都能被看上。”巴纳尔生怕其行为出格,沉声说:“她和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关系。”
裴无忌撑住了额头,低低地苦笑,“是啊,我不配和她有关系......”
祁怀钰两只眼睛盯着兰昭儿不挪分毫,觉得脑中仿佛充斥着一团白雾,真相与记忆被阻挡在迷蒙之后。纵使觉得兰昭儿眼熟至极,却怎么也忆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祁怀钰一把扯过贴身侍从,小声问:“你说她是谁?”
“兰昭儿,占星殿的祭司,北陆人说的‘灭国’,就是她协助秦王破开了尉垒的城墙,射杀了狐陆的国君。”
“好厉害......尼说她以前跟过谁?”祁怀钰像是在听一场精彩的好戏,朝嘴里丢了几颗果仁,边嚼边问道。
见她这样,随从心里很是无语,压低了声音说:“云理王的外孙,南翎王贺景恒。”
贺景恒的反叛令西陆形势大变,无论名声是好是坏,到底是远扬出去了。
祁怀钰眼中染上了一线讶异,“现在呢?”
说到这个侍从就来劲了,朝左右瞟几眼,附耳悄声道:“名义上没有......但我听人说,她今天是乘坐北境的马车来的,还是秦王亲自把她扶下车的。”
燕珩表面上温和有礼,实则比所有人更傲慢、更恣睢。他居然会扶女人下马车?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祁怀钰惊讶得鼻梁都起了褶皱,咂嘴道:“啧啧啧......真厉害!一南一北,全啦!”
看向兰昭儿,认真地打量了一刻,摇头笑道:“别的不说,她确实长了一张足以让男人发疯的脸。”
然后祁怀钰就看见八卦的对象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皇子殿下。”兰昭儿笑吟吟地行礼,“小女代表占星殿敬您一杯。”
刚刚得知兰昭儿那丰富的过往,又在背后谈论人家,祁怀钰既虚又怵,不愿和她扯上一点儿关系,打哈哈道:“不敢,不敢......”
兰昭儿从小见惯人情世故,自知在外的名声不是一般的奇葩,对祁怀钰的想法心知肚明,自嘲地想:“我现在可真不受待见......”
见眼前的“青年”已经动了起身避嫌的心思,兰昭儿只能省略东拉西扯的废话,敛下眸子,轻描淡写地说:“狸猫换太子。”
祁怀钰瞳孔猛缩。
*
晚间宴席散去,一轮皓洁的圆月高悬在空。燕珩缓步于寂寥宽阔的宫道,朝身后年轻女子道:“兰兰,看到你和和硕关系不错,我很是欣慰。”
“你也可以尝试着和泰王子修复关系,他是辽月未来的大王,你们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僵持下去对双方都不好。”
许久未听到女子的回答,燕珩放慢脚步,叹了一口气,温声开解,
“我知道,泰王子以前因为一些事情对你不满,欺负过你。但他本性其实不坏,年纪小不够沉稳,才会做出那些糊涂事。”
兰昭儿趁夜色翻个白眼,悄自骂道:“我呸!二十一的人啦,还小!那厮又蠢又毒,树上的麻雀听了你的话,都要把晚饭吐出来。”
表面肯定不能表现出来,她掂量了一小会儿,声音极轻地说道:“兰儿明白的,王爷不必忧虑。”
燕珩目含怜惜地看向她,尚未开口,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秦王殿下留步!”
祁怀钰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他们,喘完了气,在月光下潇洒一笑,“听说离夜的梅子酒即将开封,不知我是否有幸同王爷一同前去北境,品品这人间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