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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七)

    建宁十六年冬,梁皇驾崩,太子萧彻登基。

    彼时,太医院判拒侍奉御前,却绝不敢言先皇的真实死因,最后对外宣称,先皇感染了严重的时疫,不治身亡。

    之后的不久,十数名太医一齐上书,请求乞骸骨还乡,新皇批准了他们的请求,再无人知其去向。

    镂花窗隔绝了纷飞的雪花,屋内檀香袅袅。

    兰昭儿披着银白色的华贵狐裘,怀里拢着鎏金手炉,孤伶伶地坐在绒毯上发呆。

    燕珩将墨黑的大氅挂到架上,走至女人身旁坐下,温然问:“在想什么?”

    兰昭儿偏头朝他笑笑,“小王叔。”

    “我在想,来年春天的时候,大树上的雀儿还会飞回来吗......”她轻轻地说。

    燕珩轻笑,“会的。”

    兰昭儿莞尔一笑,语气像是在撒娇,“小王叔今日得了空?兰儿都两天未见您了,您在忙些甚么事呀?”

    燕珩把她揽进怀里,歉意道:“梁国皇帝猝死,我国即将和扎罕联姻,近来变动多,事情多,我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怠慢我们兰兰了。”

    兰昭儿其实只是客套两句,实则全然不在乎燕珩来不来。若得了闲暇时光,她宁愿去和侍女们打叶子牌。

    兰昭儿卷长的眼睫轻轻闪动,柔声说:“小王叔,我知道你忙,我是能够理解的。”

    燕珩俯腰在她莹洁的侧脸一吻,开怀道:“兰兰自然和别家那些胡闹的人不同。”

    兰昭儿垂下眸子,理一理蓬松的皮毛,好奇问:“梁国的新皇帝是?”

    燕珩懒懒地说:“你也许听过他的名字,叫萧彻。”

    兰昭儿在心中想:“我比你熟悉,熟得多,小的时候他给我当哥又当爹。”

    忆及梁国新皇,燕珩冷嗤了一声,语含讥讽地说:“萧彻这人绝非单纯的货色,精明得很,比狐狸更为狡诈。他当太子的那几年,把国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让人几乎挑不出差错,由此可以看出他有多么的谨慎。”

    “老皇帝死得这么快,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他等不及上位了。”

    听到最后一句,兰昭儿内心乍然一惊,表面维持住了镇静,佯装困惑,“小王叔,何出此言?”

    燕珩唇边挑起一抹笑,意味深长,“秘密。”

    兰昭儿眸光流转,稍加分析便知大梁内部出了问题,暗想:“完蛋......皇兄身边有奸细。”

    燕珩低头看向雪白一团,觉得怀里的这只也是狐狸,狡黠可爱的白狐狸,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晟与我说,雪灾压垮了一些房屋,你专门在城东设了粥棚,遣人搭建了临时的住所,救济受难的平民。”

    听说了这些,批阅奏报的燕珩眉头顿时舒展,心里畅快了不少。

    兰昭儿笑了笑,“小王叔予的银钱太多,我花不完,余下的正好做些利民之事。北境的百姓也会更加感激您的。”

    失去家园的平民,若不施以援手,许多会挨饿受冻横死街头。修习灵术者讲究遵循天道,由于天灾受苦受难的生灵,漫天神明定是不忍,作为天赋灵脉的人,自当代行善举。

    不过用的是燕珩的钱,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你的这份心,已是胜过千千万万的人了。”燕珩喟道。

    兰昭儿敛眸,“大家都想过得好一些。”

    燕珩的手臂环在她的胸前,收得更紧了些,“许多贵族徇私枉法,你能替民众考虑,并做出惠民的实事,担得起高位。”

    燕珩承认自己是爱这个女人的,这是他头一次耽于情爱,甚至到了近乎心醉神迷的地步。

    这种沉迷空前未有,不仅是情/事上的欢愉。燕珩欣赏她的手段及能力,纵使她暗地里打着小算盘,但只要不突破他的底线,他愿意容忍,如果这样做可以让她稍微开心一点的话。

    想到兰昭儿从前的经历,燕珩状若不经意似地提起:“南方有消息说,贺景恒要结婚了。”

    兰昭儿胸口动了一下,随后汹涌的痛楚冲上心头,又不敢泄露分毫,强自压抑着情绪,仰起略显苍白的脸庞,笑问:“小王叔,他和谁结婚呀?”

    燕珩回忆了片刻,“好像是云理某个大臣的女儿,和王室的关系不错,云理王极力撺掇这场婚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成了。”

    兰昭儿的脸上浮现出鄙夷的表情,扁起嘴说:“南翎王性格暴戾放肆,谁家把女儿嫁给他,可真是倒大霉啦!”

    燕珩挑了挑剑眉,含笑问:“兰兰还记着仇呢?”见她垂着脑袋不说话,又道:“我一直想问,那一刀真的是贺景恒捅的?”

    兰昭儿一顿,缓慢地摇摇头,“不是。是南翎王杀我之前,我自己狠心刺下去的。我担心被他杀人灭口,又害怕为他起事所牵连,只能用这种方法装死。”

    这种说法刚好符合燕珩的预期,对她的“实诚”很是满意,目光中爱怜横溢,吃过午膳本还想多呆一会儿,可他属实是个忙人,唤人送来许多珍稀的珠宝玉器,刚过未时便离开了。

    燕珩走后,兰昭儿的笑意霎时消散殆尽,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直到斜阳西沉,黄昏的残晖铺洒了满屋,才艰难地站了起来,挪步至大理石桌前,企图倒了一杯水润润干涩的嗓子,可她的手指不可控制地颤抖,冷掉的茶水撒了满桌。

    她伫在原地,半响,动作迟缓地坐回了圆凳。

    瓷瓶中的玉兰花纯洁清雅,兰昭儿望着美丽的花朵,眸中泪水宛若断线的珍珠,啪嗒嗒地落下,更添满桌狼藉。

    兰昭儿也意识到出了差错。

    南境割据已近两年,纵使北地管辖制度森严,贺景恒一方霸主,甚至麾下有十一这般厉害的暗卫,若是有心寻找一个人,怎会一丁点儿风声也未收到?

    何况她还把牡丹玉佩给了他,只要见到了梁国的人,便应该知晓她去了瓦定边城。

    或许,贺景恒早已知晓了一切,觉得她不堪,觉得她可笑,所以没有管。

    兰昭儿折下一朵白玉兰,凝视着洁白无瑕的花瓣,自嘲又讽刺地笑了一下。

    花干净,她不干净。

    兰昭儿把玉兰花胡乱塞进口中,逼迫自己忍住反胃的酸痛,一点点地嚼碎,咽下,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泪珠无声地从她绯红的眼尾滑落。

    林小婉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胳膊,掐得几乎要出血,却没有阻止她的怪异举动,只是陪她一起默默地流泪。

    是夜,兰昭儿蜷卧在冰凉的鹅绒被里,在脑中拨乱抽丝地盘点着:不管不问,乃是当下局面的最优解。从利益权衡的角度来看,贺景恒与云理王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

    如是想来,似乎也并非不能理解,如果她只是旁观者的话。

    兰昭儿整整一夜没有入睡,黎明到来的时候,她的手脚冰冷如霜,全身都冻住了。

    她缓缓撑坐起来,把头埋入膝间,忍受着心脏传来的阵阵疼痛,而后渐渐地回归于麻木。

    “算了......”她喃喃地说。

    *

    金勒城。

    伊水凝冰,深冬微弱的阳光破云而落,洒在了呼犁坡厚厚的积雪上。

    身披大红貂裘的慕子明立于城楼高处,俊俏白皙的脸蛋上隐隐显得黯淡,眼望满城喜庆热闹的景象,蹙着眉问:“亭哥,泰王子还在摔东西没有?”

    “听说暂时消停下来了。”青色大氅的男子说。

    卓尔泰自婚事定下之后,脾气越来越暴躁,无故鞭打重罚下人、摔打名贵的瓷器玉器,连功课都懈怠不少。多伦公主对他避而不见,他居然将一个伺候多年的随从殴打致死,连宝岱王也看不下去了,狠狠地扇了儿子好几耳光,才令他消停下去一段时间。

    慕子明看向白亭,吐字清晰地说:“我可能有点笨,但我又不蠢。泰王子不喜欢扎罕公主,一点儿都不喜欢,他爱他的长......”

    白亭骤然转过身体,不轻不重地扇他一掌,“你心里知道就可以了,别说出来,这种事情只能藏在肚子里。”

    慕子明望定白亭,看着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内心的滋味五味杂陈,哑着嗓子说:“亭哥,我可以不再提王室的秘辛,但有些事情我今天必须要说出来。”

    “首先,是义姐和二哥的事情。我没有本事,做事的能力也不行,所以最后的结果很烂。但我觉得你的处理方式更糟糕!”

    慕子明眼神中隐约含着责怪,以及积攒已久的失望,“亭哥,你太冷漠了!完全是明哲保身的态度,根本不像是朋友的作为!我觉得非常不好!二哥暂且不提,义姐以前帮苏伯母治病,你请求大王赐婚时只有她帮着说话,其他还有很多很多......义姐这次虽然嘴上没提,但我看的出来,她与你俩的关系淡了许多。”

    “其次,你和大嫂感情愈来愈好,小侄儿也平平安安地降世,我十分开心。”

    “但是——”

    视线相对,慕子明目光沉沉,毫无顾忌地点破,“萨其格对你痴恋成魔,大伙皆是心知肚明!她即将成为储君的王妃、辽月未来的王后,身份、地位处处压咱们一头,你最好提前思考一下怎么对付她。”

    他每说一句,白亭面色便难看一分,别过脸,过了许久后,低声说:“子明,你说的都对。但秦王生性凉薄高傲,他的事,尤其是心爱女人相关的事,是绝不会允许其他人插手的。”

    “至于王子妃......白家和慕家纵然是高门权贵,但臣子岂能斗得过王权皇权?萨其格是北陆第一大国的嫡公主!我们惹不起,必须避免和她起正面冲突。”

    慕子明暗哑地苦笑,以手拍栏,神色极是难过,“亭哥,努力也许没用,但不能不做!”

    “秦王固然强势,但你是否想过,二哥难道就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的懦夫?他也是南境的君主!他当年对义姐如何,你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二哥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动作,但我觉得以后是太平不下来了。”

    慕子明吸入几口寒凉的空气,言语间不留余地:“依我看,萨其格不仅是被宠坏的问题,她的嫉妒心极盛,对于看不惯的人称得上是刻毒。亭哥,你若是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就赶快和妻儿回白家的封地躲几年吧。”

    慕子明想,因为后果还没有产生就强行去忽视,就算现下暂时获得安宁,可累积的隐患有如火山中的岩浆,终有一日会一齐暴发出来。

    白亭闭上了眼睛,似乎已是疲惫至极,“子明,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我这几个月递了多少折子?可大王就是不准啊!”

    他看了看城下林立的守兵,又望向驿道上源源不断的自各地而来的马车与贺礼,长长地叹了一声。

    “裴统领。”兵卒报道:“秦王的贺礼即将抵达,大王吩咐过,北境的人事接待要格外小心,您......”

    裴无忌神情淡漠,右手按住剑柄,“我亲自去。”

    黑甲黑马的骑兵守卫在马车两侧,裴无忌上前一步,抱拳道:“问秦王殿下安。”

    裴无忌与骑兵寒暄了几句,笑问:“秦王殿下可是忙于北境军务?这般隆重的盛事,我还以为......”

    骑兵摇头,“王爷确实忙,不过这次嘛,主要是有其他的原因。”

    裴无忌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大哥可方便透露?”

    骑兵无奈一笑,“后院的那位身子抱恙,王爷怕走了出事,便不来了。”

    裴无忌心口猛地一痛,眉目间染上了真切的担忧,“兰祭司她......?”

    骑兵却全无忧色,表情挪揄地讲述:“据说准王妃吹了风,头昏脑胀。当然是不是真的昏咱也不清楚。毕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她有两百天身子不爽。”

    裴无忌配合着玩笑:“王爷愿意纵着她的小性子?真是让人意外......”

    骑兵踩鞍下马,笑道:“这有甚么意外的?准王妃生得那样的美,脾气也好,我要是王爷,我可以天天跟在后面追,面子打什么紧?”

    裴无忌扯起嘴角,笑得艰涩,再不谈及此事,与骑兵一同赴往金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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