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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刀割(四)

    同年秋,午后,南翎城。

    阳光微弱,透过厚重的云层洒落几缕,秋风苍茫地吹过大地,黄中带绿的树叶簌簌落下,显得有几分萧瑟。

    贺景恒一臂撑在石案上,血玉金冠束发,摩挲着金玉镶嵌修补而成的羊脂玉璧,眉弓微微地蹙着,看起来对修复的成果不甚满意。

    木由瞟他一眼,又瞟一眼,弱弱道:“哥,你都盯着这玉看大半天了,它有什么问题吗?”

    “不好。”贺景恒把牡丹玉璧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口气不爽地说:“补的甚么玩意儿?花里胡哨的,一点儿都不符合宁宁高雅淡泊的气质。”

    这可真是冤枉人家玉匠了。

    修补玉器的方法基本分三种,或是直接把断裂处粘合;或金缮法接补;或通过金玉镶嵌遮掩损伤。

    老玉匠大概是见南翎王殿下在城里的时候,成天到晚头上顶着个流光溢彩的金玉王冠,臂上串着个俗里俗气的大金镯,仿佛绿孔雀开屏似的一般招摇,于是拍手一合计,按照贺景恒本人的风格,对碎玉精心地修补了一番。从技术上来讲,是绝对没有瑕疵的。

    木由听完贺景恒的发言,忍不住嘴角一抽,扭头看向窗外的秋色。

    “宁宁肯定在生我的气。”贺景恒被自己的脑补搞得坐立不安,毛躁地抓了把头发,“我不擅长哄女孩子......送东西会不会显得我很敷衍?”

    木由想了想,认真道:“大哥,弟弟说句公道话,征婚选妃那件事,云理国主办得不厚道。人云亦云,嫂嫂不知道详细内情,所以私以为从嫂嫂的角度看,你确实是个负心汉。”

    贺景恒背脊遽然一僵。

    “哥,你最好要做好嫂嫂不理你、不和你说话,并且长时间不接纳你的准备。”木由神色难得凝重,朝青年打起了预防针。

    贺景恒脸唰地一黑,“那我该怎么办?!”

    木由忆及街坊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认真建议道:“找嫂嫂的娘家人,让他们帮你劝。梁皇承过大哥的恩,没有理由拒绝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要求。”

    贺景恒撑着脸颊陷入沉思,内心极是挣扎:“难不成我真的要去找萧彻那个讨厌鬼?”

    落日西斜,贺景恒忙着处理西沙军队派驻的事情,木由闲得没事,一个人悠悠闲闲地在街巷游荡,满眼都是繁华热闹的景象,心情畅快,直到咕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是肚饿肠空,四处望了望,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酒楼。

    “二公子来啦?”掌柜余光瞥见他的身影,连忙放下手里的木珠算盘,笑容热情地招呼道:“殿下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木由笑答:“我哥忙着呢!”

    掌柜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对比其他国家的兵荒马乱,南境称上一句百姓安居乐业也不为过,脸上浮现出笑容,由衷地感慨道:“城主勤政爱民,是我等之福。”

    他说得极是诚恳,木由似乎也产生了一种名为自豪的感情,揉着鼻尖害羞地笑笑。

    “本店近来推出了好几样新菜,卤汁耙蹄筋和火爆鸭肠的评价最好,您先坐着,菜马上就来!”

    正值晚间饭点,店内食客众多,人声喧闹,饭菜的油香气勾得木由食指大动,他找了个空位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品尝着刚炸出来的小吃,等着小二上菜。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满身泥泞的黑衣少年在他对面坐下,面容被雨水和汗水打湿的乱发所遮掩,气喘吁吁地喊道:“二公子......”

    木由唬了一大跳,吓得手中的椒盐瓜子都掉在了地上,对着少年上下打量片刻,语气迟疑地唤道:“......十七?是你吗?”

    少年抬起脏兮兮的手爪拨开湿发,额头中央一个鸡蛋大的肿包正自凸起,下面顶着两个又青又黑的黑眼圈,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木由极为疑惑,问道:“你怎么回事?”

    黑衣少年十七完全没有心思进行自我形象管理,粗重地喘出几口浊气,血丝泛滥的眼睛死死盯向木由,“出大问题了。”

    木由眉头狠狠地一皱,立马问:“是不是嫂嫂出事了?!”

    十七甩了甩脑袋,又点了点脑袋,语气严肃地说:“一个好消息,很多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最坏的!”木由撑桌急道。

    “之前头儿说的,燕珩很喜欢的情妇,就是江小郡主。”

    木由浑身一软,差点坐着栽倒下去,勉强扶住了桌角,嗓音颤颤地问:“还有呢?......”

    十七抹了一把脸,吞下一口铁锈味的唾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小郡主信了。虽然她没有说,但我感觉得到她非常伤心,对殿下非常失望......我问她是不是被强/迫的,小郡主说她和燕珩之间的事情与殿下无关,从此以后要和殿下划清界限。”

    木由感觉心脏在胸腔里乱撞,按住战栗不已的胳膊,干涩问:“好......好的消息呢?”

    “小郡主和燕珩貌似分开了,燕珩很舍不得,但他好像有所顾忌,暂时不敢继续逼/迫她。”十七装作沉稳地表述。

    好家伙,如果这是话本子里的情爱故事,这两年多里,燕珩和江昭宁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竟然已发展到你追我逃的地步了。

    之前的疑点和线索终于串在一起,木由居然不很意外,只道真相在情理之中,他一手抚住额头,绝望地反问:“你觉得这算是好消息吗?”

    少年沉重的表情逐渐变了,泪水啪唧啪唧地掉到桌子上,五官乱飞地大哭起来,用力捶桌道:“二公子,我该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敢去见殿下!我......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一路上撞到树杆好几回,甚至都想去跳河了!”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木由亦是被骇得心惊胆颤,不停地平抚胸口,哽咽道:“这下好了......今天晚上我也睡不着了!”

    周遭的客人不解地看向痛哭流涕的二人,见过木由的心下更是万分讶异,窃窃议论道:“那不是城主殿下的弟弟吗?”

    “对面黑色的小少年呢?”

    “不认识......难道是传说中的影卫?”

    “估计是才执行完任务回来。”

    “瞧这模样,可真不轻松啊......”众人啧啧感叹。

    “怎么办?”十七抹去眼泪,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我不知道头儿为什么要撒谎......可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再瞒殿下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木由霍然前倾身体狠揍少年一拳,使十七本就鼻青脸肿的脸雪上加霜。

    木由厉声教训道:“当然不能瞒着大哥!暗卫的第一要义便是忠诚!十一脑子糊涂,你脑子难道也糊涂了吗?!欺瞒主子,你是想死吗?!”

    十七猛地一抖,沉默好一会儿,朝木由怯怯问:“二公子,我不敢一个人......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禀报?”

    南境豢养的暗卫、死士大多为被父母丢弃孤儿,鉴别武学的天赋资质,通过层层筛选,从幼时开始培养。木由与十七儿时相识相伴,关系十分不错,但此事委实烫手,木由缩了缩肩膀,哆嗦道:“我不敢......”

    十七吸了吸鼻涕,眼泪汪汪地看向他,“我嘴笨,一个人去见殿下,会出大事的。”

    木由偏头躲开少年幽怨又可怜的目光,犹犹豫豫地纠结了半天,又实在放心不下这个憨批的表达水平,心一横,咬牙点头道:“行!”

    次日清晨,主殿。

    “此次扩军之后,铁豹骑预计达到四万骑。”阿鲁特端坐于玄衣青年左下席首位,腰背挺直,恭谨地禀报道。

    贺景恒一目十行地扫过军报,见到军费开销一项,眉宇间染上几分忧虑,微喟道:“得放缓速度了,必须保证骑兵的素质,铁豹骑只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明年开始,招募新兵的名额下降到三千骑。”

    将领们都专注于谏言献策,除去哈扎勒。他盘腿坐在阿鲁特的对面,嘴里叼着片碧绿的树叶,百无聊赖,望着气派的雕花梁柱,神思飞到了辽阔的草原与宽厚的马背之上。

    “哈扎勒。”

    哈扎勒立刻坐得端端正正,肃然道:“到!殿下有何吩咐?”

    贺景恒知晓他在走神,齿间逸出一声笑,道:“没什么吩咐,就是让你帮忙一起选拔新兵。铁浮屠作战重在配合,你的手下,你来挑!”

    哈扎勒立马提起兴致,高兴地应承道:“是!”

    议事接近尾声,殿外侍卫通报一声,领着木由与十七进入内殿。贺景恒见到十七的瞬间,啪的一声放下卷轴,犹若疾风一般冲至少年面前,抓住他的肩膀,急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宁怎么说?”

    十七被他的手劲捏得汗毛倒竖,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先把头上的铁制盔甲扶正,确保其戴得稳稳当当,方才支吾着开口:“殿下,属下要与您说些不好的消息......您听完肯定会急,但您先别急。”

    贺景恒皱眉道:“有话直说!”

    木由在背后捅十七一拳,用眼神再次提醒他:“诚实!但要委婉一点!”

    十七本以为做好了心理建设,声音却还打着抖,顾左右而言他,“小郡主......不开心。”

    贺景恒心头一跳,焦灼地催促道:“说重点!”

    十七吓得鼻梁都皱了起来,视线飘忽不定,迂回暗示道:“燕珩的情人离开了北境,属下去见了她。”

    贺景恒眯了眯眼睛,松开少年后退一步,望着他沉声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殿下,小郡主那般的女子,世上也许就那么一两个......”十七垂下脑袋盯着羊绒地毯,声音细若蚊蚋。

    这便是很明显的意思了。

    贺景恒脑子空白一刹,半响意识回笼,强忍心口陡然加重的疼痛,嘶声问:“你的意思是,燕珩的情人,是宁宁?”

    “宁宁和燕珩......在一起了?”他不愿意相信所听到的,朝少年反复地确认。

    十七看向贺景恒的眼睛,自以为很贴心地安慰道:“殿下别太难过,他们现在好像分开了。”

    阿鲁特面色僵硬起来,哈扎勒则是脑中一团浆糊,眼神困惑地在几人间逡巡。

    贺景恒咽下上涌的血气,颤声问:“是不是......是不是燕珩逼她的?!”

    “属下不清楚,但燕珩性格强势,在北辽权势滔天,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十七客观地分析。

    “你见到宁宁后,她说了什么?”贺景恒感觉心脏被插了无数把刀子,疼得几乎麻木,他尽力拉回最后一线岌岌可危的理智,状若平静地问。

    十七瞄了瞄青年的脸色,见贺景恒似乎能承受住,不合时宜地恢复了直率的美好品格,从一个极端奔向另一个极端,一口气将江昭宁的话抖了个彻彻底底:“小郡主态度极其冷淡,让我转告殿下,好好对待新婚妻子,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不会给您当通房侍/妾。此外,小郡主还让您别管她是不是被燕珩强/迫的,她和燕珩之间的事情与您无关。“

    吐露干净实情,十七如释重负,全身都轻松起来。

    然而只有他一个人舒坦了。

    殿内鸦雀无声,在场者均是骇然变色,木由脸色煞白,一口凉气倒灌入胸腔——说好的委婉呢?!

    秋意深浓,微暖的朝阳覆盖下来,贺景恒全身的血液却冻透了,双腿如有千钧之重,虽生犹死而又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原地,许久许久,机械地转过身,眼前忽然黑暗一片。

    “哥——!!!”

    “殿下——!!!”

    殷红的血泼贱到洁白华贵的绒毯上,贺景恒身躯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浑身震颤起来,尚未来得及缓神,又呕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木由离得最近,紧忙伸出双手扶住他,泪水哗哗直掉,“哥......”

    贺景恒抬手拒绝了木由的搀扶,翻身仰面平躺在地上,窗外白金色的巨日洒落下灿烂的光线,令他头晕目眩,呼吸都变得困难至极。

    他想,江昭宁爱上燕珩了吗?

    她不要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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