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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刀割(六)

    快入冬了,夜晚的气温极低,青黄斑驳的原野上凝结一层薄冰。天寒地冻,不见天日的牢房深处,裴无忌坐在空无一人的角落,冰冷透过薄薄的单衣蔓延到四肢。

    他无法入睡,一个人,回忆着过往,突然之间想通了许多许多的事情,良久之后,僵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爬的很快,爬的也高,几乎是普通人的极限了,但在王权面前还是那样的渺小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那些人随便找个荒唐的理由就可以让他所有的努力清零。

    他那双黑如夜幕的眼睛闪了一下,悲哀、迷惘与困顿浮了上来。

    和以前一样,裴无忌不是很怕死,可他特别不甘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不甘心。

    他真是没用,救不了她,连自己也救不了。

    天牢不同于别处监狱,关押的犯人少,环境冰冷幽绝。数十把钥匙串在锈迹斑斑的铁环上,随着狱卒的步伐碰撞不断,压抑的脆响在耳边一遍遍的回荡。

    狱卒停下脚步,透过粗/实的铁栏杆看向裴无忌,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目光里却满是试探,“裴将军,请跟小人走吧。”

    裴无忌慢慢抬起头,口吻平淡地问:“半夜砍头吗?”

    狱卒尴尬地笑了两声,着急忙慌地打开沉重的铁锁,一边解释道:“大王说那些事儿都是误会,让您回去好好休整几天,接着回队伍里任职。”

    裴无忌若有所感,眉头皱了起来。

    狱卒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朝同僚瘪嘴道:“人家运气好,虽是草根出身,但会攀附人!”

    “雷大将军不停地谏言保他,秦王殿下的女子居然愿意拿一百里土地换他的前程性命!啧......也不知道秦王殿下晓得了,会是什么反应!”

    四野空旷,兰昭儿一袭狐裘湛然胜雪,眼眸宛如雪谷冷泉,清寒,澄澈。

    雷盛披着厚重的大氅端坐于嵌金衔珠的轮椅,鹅绒毛毡覆盖遗缺的双腿。不同于寻常武将之子,他气质文雅、穿着考究,清俊的面容因腿疾而略显消瘦,此刻却温润平和不复,目光中焦急难掩,光滑的扶手被捏得汗渍斑斑。

    过了一会儿,裴无忌径自步出天牢,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似的,背脊依旧笔直如旧,雷盛连忙转动轮椅迎了上去,“裴大哥,你......他们没对你用刑吧?”

    裴无忌摇摇头,移开目光,全部聚集在兰昭儿的身上,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脸上中带着明显的难堪,嗓子因长时间未进滴水变得沙哑,“又麻烦你了......”

    兰昭儿一如既往含着浅浅的笑意,对献地一事只字不提,把带来的保暖斗篷递给他,歉意道:“不会,归根究底,是我连累了你。”

    吕不为找不到理由,碍于燕珩,也不敢对兰昭儿下手,于是左挑右选,找上了裴无忌这个没有家世的小将领。

    兰昭儿顿了一顿,温言道:“无忌,做事再谨慎再小心的人,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丁点儿的把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被陷害落狱不是你的错。”

    雷盛赞同地点了点头,忿忿不平道:“兰祭司所言极是!千机阁主妻儿遇难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儿心知肚明。这难道也要怪裴大哥失职吗?着实可笑!”

    裴无忌沉默下去。

    兰昭儿垂下两扇睫毛,低声道:“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我不管你,那我也不必做人啦!”

    雷盛即刻理解她的话外之音,知晓兰昭儿恐怕是真的对裴无忌无意,暗自摇了摇头。

    “无忌,”兰昭儿轻唤一声,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温柔地劝说道:“以后为自己活吧。”

    “你有许多可以同生共死的战友、真心为你担忧奔走的朋友,你能力出众、前途光明,我希望你能够尽快从过往走出来。”

    她说得轻柔,裴无忌心口却如遭重击,神色大变。

    雷盛算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见裴无忌神色黯淡之极,对他的心里想的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仰头对狐裘女子微笑道:“兰祭司,现在很晚了,不如让我府上的家兵先送裴大哥归营。过两日你若有空,我在府上开席,你可定要来捧场!”

    兰昭儿莞然笑应:“一定!”

    “雷小公子。”一道沉毅的男声遥遥传来,“夜深了,你的父亲很担心你,尽早回家。”

    辽月的年轻人对燕珩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敬畏,雷盛后背一紧,拖沓地转过身,在轮椅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小声喊道:“燕王叔。”

    燕珩礼节性地与他寒暄几句,随后面色沉郁地看向雪裘女子。不待男人开口,兰昭儿抢先道:“雷公子,还请你和裴将军先行一步。我与王爷单独说几句。”

    裴无忌喉咙冲上一股血味,拳头捏得咔咔作响,雷盛怕再出纠葛,对府兵使了个眼色,把裴无忌半推半架着,飞速开溜。

    “他配吗?”燕珩心里泛酸,不屑地望一眼众人的背影,冷笑着质问:“一个不成气候的棋子,也值得你用一百里土地去救?”

    兰昭儿扬起下巴看向男人,神情冷漠,缓缓道:“人非草木,纵我心如磐石,亦不可牵连真心待我之人,这是原则问题。”

    燕珩胸口微微震荡。

    只听她又道:“王爷,封地固然十分珍贵,但比不过一颗真心。土地可以再挣,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解决。”燕珩微微抬起脚,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下去,抿了抿薄唇,“你本不必如此。”

    兰昭儿轻轻地笑了起来,转身踱了几步,步伐盈盈,话语在晚风中缥缈而清灵:

    “命运中的赠予与运行轨迹,与星罗棋盘相对应,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神州大地在古神开荒之初便已存在。千年万年之后,肉眼凡胎都会不可避免地消亡,湮灭在历史的长流中,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养育我们的土地、山川与河流绝不会长久地属于个人,而是归属于天下万灵。”

    习习夜风裹挟着秋霜的寒凉而过,兰昭儿静如深湖,华贵的裘衣在风中飘飘乎兮,无论是神态还是气韵,都给人一股遗世独立,欲要羽化而登仙的错觉。

    燕珩沉默地听完她在神学上的见解,脸上浮现出浓重的心疼与情意,可见她心外无物的模样,眼神中又隐约夹杂着复杂之色,蹙眉道:“兰兰,灵术的修习需循循渐进,占神问佛固然可以提升境界,但天理、人欲实乃共存,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兰昭儿一点儿不想听他的长辈式说教,背过身悄悄地想:“没有觉悟的好战之人,我和你没甚么好说的。”

    *

    大殿冷清,贺景恒背靠着墙屈腿坐着,四周空无一人。那个女子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牢牢地占据着、填满了心房的每一个缝隙与角落,又仿佛钢丝一般牵扯着心脏,每动一下,都痛得他想要把心直接挖出来。

    他想了很多。

    从世俗的角度分析,江昭宁有充分的理由爱上燕珩。

    燕珩家世显赫无比,才能卓越,不及而立已经达到了绝大多数将领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西陆的百姓也许不知道宝岱王,但一定听过秦王和他麾下的燕云铁骑。

    流落于敌国异乡的东陆贵女,少女时期被叛贼起事牵连,有权有势的秦王对她施以援手,两人顺理成章地结为伴侣,一切皆大欢喜......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若是燕珩爱上的是其他人,贺景恒面对这位最尊敬的对手,甚至可以笑着调侃两句,感叹真是老树开花的奇迹。

    为什么是江昭宁,那个注定要毁掉他一生安宁的女人?!

    贺景恒呆呆地想,这不能怪宁宁,会发生这些事都是因为他太蠢了。九百多天,足以改变许多许多,江昭宁对他失望也是他活该,她爱上燕珩,若是他们两情相悦,自己本应该祝福她的。

    但一想到,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她会和燕珩举案齐眉,会在燕珩的怀里撒娇卖痴。夜晚,那个男人的大手会剥开她柔软的衣袍,裸//露出大片的娇美的细腻如瓷的肌肤......

    想到那些场景,贺景恒已然痛得麻木的心脏再度激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

    他稍稍冷静下来过后,又极度地不舍、不甘起来——燕珩凭什么可以和宁宁在一起?!

    对!他和江昭宁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从少年时开始爱她,爱了她那么多年......现在叫他割舍这份感情,痛楚不亚于将□□千刀万剐,那不如直接把他杀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贺景恒既然得知了真相,便绝对无法接受挚爱之人和别的男人恩爱百年。

    *

    贺景恒很小的时候,某节日恰逢春阳正好,南翎城贵族家的小孩子们一起踢蹴鞠。

    贺明珠见自家儿子与热闹欢腾的气氛格不相入,浑然一副故作老成的臭屁小孩模样,秀美的蛾眉一挑,迈步走至小贺景恒的旁边,笑问:“恒儿,干嘛不去抢球?”

    贺景恒倚靠石壁正要开口,忽地感觉这个站姿不够帅气,自以为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又非常做作地摆正束马尾的黄金发扣,哼道:“他们加起来也踢不过我,我懒得和他们抢。”

    贺明珠被儿子的自恋逗得轻笑起来,在他的额头中心弹了一下,“臭美的小屁孩,娘知道你厉害!”

    “但是,”贺明珠看一眼在沙尘中翻滚的蹴球,认真道:“如果那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别人和你抢,你该怎么办?”

    小贺景恒撅起嘴巴,骨子里的桀骜涌了上来,“不许!谁敢和我抢,我就揍谁!”

    贺明珠垂下眼睛,缓缓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遇到与你旗鼓相当的,或者是比你更厉害的,你又当如何?”

    小贺景恒的包子脸皱了起来,咬着指甲,不情不愿地思索了半天,扬起拳头凶巴巴地说:“那我想想办法,把自己变得更加厉害一些,然后找机会弄死他!”

    *

    殿外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南境的将领与官员几乎悉数聚集于此。众人噤若寒蝉,正当时,兵甲碰撞铿锵声传来,不由得纷纷回头看去——

    “哈扎勒?!”阿鲁特越众而出,看清他铠甲覆身、刀剑未卸的庄严打扮,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你难道忘记,军士不可携带兵器入殿了吗?”

    哈扎勒摘下头盔,朝大门紧闭的王殿望了一眼,道:“我不进去,我就在这里等殿下。”

    “你这是想干什么?”阿鲁特几步跨到哈扎勒的面前,厉声逼问道:“你还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吗?!铁浮屠的少将军!”

    除二人外,无人敢发声加入争论,犹如一群胆小怯懦的羔羊。

    哈扎勒神色讥讽地扫视一圈,嘲道:“一群没骨头的孬种!燕珩有甚么可怕的!这个狗贼强占殿下的妻子,与宝岱王、吕不为等人同流合污,大肆戕害南境忠良!你们别忘了,老王爷和小公子也死在了他们的奸计之下!”

    他说话完全没有忌讳,众人不禁脸色大变,埋脸默念道:“别说了别说了......”

    “殿下对你们还不够好吗?!殿下都气吐血了,你们还在当缩头乌龟!本将军告诉你们,殿下比我亲哥还亲!别说打燕珩,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陪着殿下一起去!”哈扎勒咬钉嚼铁地说。

    阿鲁特厉声斥责道:“哈扎勒!注意你的言行!”

    哈扎勒恶狠狠地瞪向他,好似一只呲牙咧嘴的小兽,语气极是不羁,“副统领,你没有资格训我!你别忘了,我和你平级!”

    正当两派人马僵持之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殿门忽然被粗暴地踹开,贺景恒大步走出,哈扎勒见他嘴角血迹又生,便知晓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立刻走到他身后,朗声道:“殿下,不管您要做什么,铁浮屠两千名精骑随时为您待命!”

    贺景恒慢条斯理地戴好漆黑的皮革手套,神情意料之外的淡漠,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一字一句道:“我要把燕珩杀了。”

    阿鲁特在心中摇头:“世道果然不太平。”

    纵使早料到无用,仍苦口婆心地劝谏道:“殿下,西沙刚定,您......”

    贺景恒好像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一般,面色陡然沉了下去,森冷地嗤笑道:“你们和本王说,前两年不合适和燕珩打,今年也不合适,那么以后恐怕更不会合适!”

    哈扎勒一如既往,无条件地支持认定的老大,“燕珩在扎罕吃了不小的亏,依我看,现在恰恰是最佳的时机!南境和北辽僵持那么多年,也该有个突破了!”

    一头铁的中年官员呐呐提醒道:“可是郡主她可能已非完璧之身......依照惯例,不配为正妻......”

    话未落地,贺景恒毫不犹豫地一拳揍过去,官员踉跄跪倒,几颗牙齿混着血沫吐了出来,痛得原地打滚起来。

    只听贺景恒暴躁地骂道:“去/他/妈的贞洁!”

    “你结婚之前就纳了三房小妾,你也不是处,对不起你老婆,你怎么不去跳河谢罪?”

    “谁敢再拦本王,自行卸任离职。”贺景恒戾然道。

    此时,罗渊从阴影中闪了出来,出乎意料地未加阻止,对青年温言道:“恒儿,好好规划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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