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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盟(一)

    在燕云铁骑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另一只骑兵从南方无声地踏过了辽乌的国境线。

    阴霾蔽日,天空黑蒙蒙的一片,铁灰色的乌云退了过来。

    浸血的弯刀似有几分妖冶,弧线却饱含摄人心魄的森寒之气。

    贺景恒利落一旋金鞘,甩去朱雀刀上的血珠,左手拎起刚砍下的尸鬼脑袋,忍着恶心打量了半天,又面无表情地丢飞出去,寒声道:“甚么鬼东西?乌孙惹了阎王爷吗?”

    哈扎勒委实被这玩意儿给丑到了,尸水又腥臭难闻,他嫌弃地捏住鼻子,灵活一偏身体躲开飞来的头颅。

    “殿下,乌孙那群人就喜欢胡乱捣鼓邪术,搞出来这种恶心的怪物,根本就是......啊对!叫作茧自缚!”

    纵使无祭司、巫师的法术辅助,但铁浮屠兼铁豹骑的主帅,即南翎王殿下在砍头之道上独有见解,其手下的精英骑兵在不知不觉中学习,并继承了此种“优良”作/风,上战场也偏好砍敌人的脖子,又素质极优,在林中突遇尸鬼袭击,竟然迅速摸索出了应对之法。

    贺景恒一根一根地擦净手指,眉宇间满是漠然的冷意,一字字道:“传令回去,让阿鲁特带一万铁骑到边境清剿,我不允许这种怪物污染我的国土。”

    哈扎勒认同道:“自然!绝不能让南境的百姓遭遇此种灾祸。”

    贺景恒思考须臾,叮嘱道:“让阿鲁特别白费力气,遇到僵尸,直接用枪锋或马刀斩首。”

    乌孙地势相对平坦,多沼泽、水洼,气候湿润温暖,虽值冬末春初,密林深处的树木翠绿依旧。

    不远处厚实的蕨叶动了动,罗渊驾马从暗处闪出,马蹄趟过泥洼来到青年身侧,“恒儿,师父有话想对你说。”

    贺景恒剑眉微微一蹙,知晓师父欲要单独交谈,继而翻身上马,罗渊紧随其后,两骑进入一片沼泽。

    “我在北边的镇子里打听到,兰......也就是江小郡主,跟着燕珩一起出了征。”

    贺景恒本就阴着一张脸,听闻江昭宁居然还呆在燕珩身边,之前好不容易、暂时压制住的杀心,在此刻却变本加厉,犹如狂风海浪一般奔涌上头。

    罗渊瞧见徒儿那随时要狂犬病发作的架势,长长地叹息一声,规劝道:“师父说这些是在提醒你,和燕珩打仗可以,要杀燕珩也可以想办法,但你切记,别误伤到人小姑娘。”

    “要不然你照样没老婆,等着后悔吧!”

    这话可给贺景恒提了个大醒,肩膀很明显地抖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捏紧缰绳,低声问:“我若见到宁宁,该怎么做?”

    “她若爱上了燕珩,不愿意和我走,我又该怎么办?”

    罗渊到底是比贺景恒多吃了二十年的饭,无奈地笑了两声,悠然道:“恒儿,你仍是没有搞清楚关键。”

    “江小郡主不同于寻常人,她并未将自己的意愿放到第一位,因为梁国的子民,因为江家的名声,她的一举一动皆有顾虑。”

    “由此看来,木由劝你给梁皇写信,是可以采纳的想法,但光靠沟通也许不够。”

    罗渊稍微放缓了速度,“你需要给梁皇施压。”

    贺景恒骤然变色,霍然转头看向他,语调高了起来,“师父,宁宁非常看重她的故国,我若是对梁国动手,她会恨死我的!”

    “是给梁皇萧彻施压,没让你威胁梁国的安全。”罗渊对徒儿的耿直既欣赏又无奈,心平气和地教导道:“臭小子,把梁皇和梁国分清楚,把国/家和个人的利益,分清楚。”

    “做的隐晦些,梁皇是个聪明人,他能懂你想要什么。”

    以恩惠或势力胁迫他人,贺景恒是打心底里不愿,可如今自己的命脉被燕珩拿捏在手里,似乎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罗渊见徒儿沉思不语,忆及云理的一摊子烂事儿,劝说道:“你外公......这事办得确实不妥当。然归根结底,瞒你,是担心你在势力不稳定的情况下冲动发兵,酿成难以逆转的大错。”

    一声冰寒的哂笑在罗渊耳畔响起。

    贺景恒转脸与他目光相对,眼神极是锐利,厉声反问道:“那宁宁怎么办?!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被留在金勒那个鬼地方,她就容易吗?”

    幽林深处,鸟雀不飞。或许是这地方风水不好,动物也邪。一人多长的蟒蛇盘踞在树冠之中,无声地亮出了它那剧毒的獠牙,猩红的信子嘶嘶,阴寒的金黄蛇目死盯墨袍青年,瞬息之后发起了攻势,朝马上的人疾速弹射而去。

    可惜,它选错了猎物。

    “为了我好?!”

    轻钢铠的肩处关节一动,贺景恒徒手抓住飞来的大蛇,不予一眼,咔嚓一声捏断蛇骨,行云流水地甩飞出去。

    他嘶声恨道:“截我的消息,让我最信任的手下欺上瞒下?!全天下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心爱的未婚妻和燕珩耳鬓厮磨,然后我跟个二傻子似的,一天到晚在被窝里做梦?”

    “爷爷明明知道宁宁对我有多重要!他明明知道宁宁为什么会留在那里,清楚她的遭遇!”

    罗渊见徒儿对云理王责怨难消,心里颇觉不妙,“恒儿,铁豹骑近年扩军一万五千余名,才勉强与燕云铁骑持平,铁浮屠也才成立不过两年……”

    “你自己好好思索一下,换作三年前刚杀回封地的时候,你真的有把握,在士兵数量和局面皆处于劣势的状态下,和全盛时期的燕云铁骑,以及北辽数十万精锐大军全面开战吗?”

    贺景恒本欲反驳,仔细一想,却是陷入沉默。

    “你无非是觉得,死了就死了,倒也干脆利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背后的战士?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你是一国之君,你的命,不只是你的命。”

    罗渊侧首凝望着青年,声色极是端肃,缓缓说道。

    贺景恒深深地吸入口气,强忍加剧的心痛和蹭蹭上涨的怒火,沉声道:“十一不该骗我的。”

    “其他人胆敢欺骗我,我一旦发现了,便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处死他们。但是十一不可以!如果我连他都不能信,我还能信任谁?!”

    十一从九岁起,跟随贺景恒十几年,称一句赴汤蹈火亦不为过。

    当年,金颂台企图将南境势力连根拔起,面临比刀尖起舞更为艰难的情形,十一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一把□□、一杆最普通的铁枪,陪贺景恒杀出重重包围。他的欺骗,对贺景恒来说无疑于又一记打击。

    想起卸职下狱的暗卫统领,罗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外公和十一之间的渊源很复杂,十一幼年颠沛流离,你外公把他交给你之前,发生了许多事......”

    罗渊尚未讲述完,贺景恒的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掉转马头,一言不发地冲走了。

    *

    河谷幽冷,其间白石嶙峋,花色狸猫舒舒服服地窝在女人怀里,正自小憩。

    良久后,狸猫眨巴眨巴黄豆大的小眼,很不雅观地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圆润的耳朵动了动,辨别出四下无人,毛茸茸的胖身子放肆地拱来拱去,糯糯地撒娇:“瑶卿,这里好冷呀,我们回去吧。”

    兰昭儿坐在大石上,神色平静地眺望向远方的天际,手上习惯性地抚//摸着狸猫的皮毛,声音亦听不出任何波澜,“我母国的哥哥死了。”

    闹腾的狸猫身体一僵,忽地沉默下来。

    “我原本以为,灾祸不会那么快蔓延到梁朝。”

    乌孙不仅与南北二辽接壤,还东邻大梁。兰昭儿费劲心思给燕珩出谋划策,剿灭尸鬼,不为别的,只是想把祸害掐断在乌孙,将梁朝从这场无妄之灾中摘出去。

    兰昭儿好像有些恍惚,喃喃地自语道:“霍大哥还那样年轻,怎么就死了呢?他不该死的......”

    “柳姐姐也早就被父亲逼着嫁了人,陈国公的世子生性浪荡,会好好待她吗?......”

    “霍凌哥哥要独自撑起整片西北,难啊......”几滴水渍在白石上晕开,女人垂下细颈,泪水落珠似的连串掉落。

    狸猫转过来伸长身体,用肉垫轻轻摸了摸兰昭儿湿润的脸庞,“瑶卿,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兰昭儿低声重复了一遍,捏捏它的肉爪子,叹道:“是啊......天下万姓,举步维艰的普通人比比皆是,谁不难呢?”

    狸猫后腿蓄力蹦到她的肩膀上,毛尾巴一摆一摆,“瑶卿,南翎王要结婚的事是误会,吾算了一卦,他应该是被云理王和手下的人坑了,你要不要理一下他?”

    兰昭儿淡淡地瞄它一眼,提着狸猫的后脖把它放到石头上,转过去背对着它道:“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也不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所以我不会再理他。”

    狸猫傻呆呆站了一小会儿,提起前爪追了上去,“为啥呀?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他虽然人在有些时候笨蛋了点儿......”

    兰昭儿不管它的呼唤,埋着头,径自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又突然停下步伐,低声道:“南翎王有他的难处,但我谁都不想见,我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一段安生的日子。”

    眼中流露出一线迷惘,片刻之后便冷静释然了:“贺景恒有他的事要做,也不一定很想见我,派人送信不过走个过场罢了......以后我要找个偏僻的地方住着,谁也碍不着,谁也不用见,死了也落得清净自在!”

    大树抽出新芽,几只漂亮小巧的云雀在空中流连几周,落在了碧叶初生的树顶之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儿,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待会儿吃哪条虫儿罢了。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雀儿呢?”她悄悄地想。

    就算有机会,兰昭儿也没有胆子回长安了。以江山黎民为重,乃是兰昭儿与萧彻的共识,但这些年,萧彻对某些事情的处理着实让她心颤,她逐渐开始害怕,害怕皇兄的狠绝与无情。

    萧彻连亲生儿子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做掉,可以为了保住城池和百姓,决然地放弃从小长大的好友。

    兰昭儿知道,皇兄的处理没有错,对于梁朝社稷和萧氏皇权,这是极正确的决定。那么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当她威胁到萧彻的利益之时,下旨赐她一杯穿肠烂心的毒酒?

    其实必要的时候,兰昭儿愿意自主地选择了结性命。但她不能死在故乡的亲人手里,否则她的人生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于是故乡似乎也不再是故乡。

    兰昭儿方才走的很快,狸猫平常缺乏运动,气喘吁吁地说:“吾觉得你现在状态很不对劲,修炼也没有这样修的......”

    兰昭儿睨向圆滚滚的狸猫,弯腰将一团抱起,又掂了掂狸猫的重量,竟然觉得托着它颇有些吃力……继而垂眼道:“胖狸,你该减肥了,以后每天早起跑三里路,睡前的加餐点心取消。”

    狸猫懵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美味的松子、核桃和浆果没有啦!眼泪花花地望向女人,见她一点儿不为所动,四肢一缩,变成一团饱满的绒毛圆球,滚到地上撒泼打滚起来,“不要嘛不要嘛!吾以后会勤于锻炼的!呜呜呜~不要克扣吾的粮食......”

    兰昭儿蹙起眉,佯训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自己的身份?”

    “嘤......”狸猫翻坐起来,肚子上的肉肉多得好像可以当睡觉的枕头,远远看去,仿佛一个三角形的粗粮饭团,它用爪子勾住女人的衣角,模样真是可怜又可爱,商量说:“嗑四,吾真的很喜欢炒松子......”

    原则上不该再给胖狸吃零嘴,但兰昭儿对毛绒绒的抵抗力比较差,蹲下身拍掉狸花“猪”皮毛上的灰尘与碎屑,绷着表情让步道:“那除了正餐,只能吃一小碟松子和七粒浆果。”

    狸猫立刻接道:“再加一......半个苹果!”说罢,一溜烟似的窜至女人膝盖边,讨好地磨蹭几下。

    “得寸进尺。”兰昭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狸猫的大脑袋,佯骂道。

    天色渐晚,两名亲兵小跑至兰昭儿身旁,恭恭敬敬地弓下腰道:“大祭司,王爷有请。”

    在半月之前,留在金勒的那日松上书替兰昭儿请封,将占星殿一把手的位置让了出来,他说:“我老了,不中用了,那些丰功伟绩,就让能力强的后辈去争取和创造吧!”

    大帐巍然屹立于高处,油灯将牛皮帐壁照得光痕点点。燕珩端坐石案中央,对比最新传回的禀报,正自参详一方精细入微的沙盘,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天青色金织貂裘的女人掀帘入帐,抚胸行礼道:“拜见王爷。”

    “不知王爷晚间召见,所为何事?”

    她的口气生疏又客气,态度亦是浮于表面的冷淡,燕珩放下手中羊皮军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温声道:“大祭司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却见兰昭儿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摆出礼貌的微笑,“臣不累,站着就好。”

    燕珩心道:“她不愿见我,也不愿与我多说话。”思及过往种种,胸口泛起一阵疼痛,却又自知对兰昭儿做下了许多难以挽回之事,重修旧好更是不敢奢求,默默咽下口中苦涩,佯装不在意似的朝女人笑笑,“随你。”

    “我军已深入至乌孙腹地,预计三月前即可包围其王庭。但尸鬼分布在乌孙各地,难以全部剿灭,本王想听听你的建议。”

    兰昭儿收敛了笑,神情转为严肃,“臣以为,必须从源头阻断尸毒的扩散。”

    燕珩对上她的视线,“怎么说?”

    兰昭儿走近几步,指着沙盘道:“尸毒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蔓延乌孙全境,一定是有巫师作邪法导致的,得先把罪魁祸首找到,或许能够阻止毒害的传播。”

    燕珩缓缓道:“你指的,是大巫和乌孙的国君。”

    兰昭儿微微一点头,“和他们脱不了关系,此二人非常关键,最好活捉。”

    燕珩颔首道:“好,我会专门派人留意。”

    夜深了,细密的雨丝自暗黑的天幕斜落而下,燕珩传侍卫驾来马车,又唤人取来手炉递给兰昭儿,望着女人上车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朝她伸出去,又无声地收了回来,黯然伤神:“也不知道兰儿吃饭了没......”

    马车在料峭的夜风中渐行渐远,燕珩在外面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被寒意浸透,才转脸朝随侍的亲兵道:“下午我吩咐过后厨,你把炉子上煨着的那罐白果鸽子汤,给大祭司送去。”

    亲兵面露犹疑之色,嘘嘘地瞄他一眼,“王爷,大祭司说过......”

    燕珩抬手打断,淡淡道:“她收与不收,都是我的心意。”

    言毕,移动僵硬的双腿回帐,将杯中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腹中苦水直往上翻,苦笑一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喃喃道:“真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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