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从门缝灌进了屋，一股凉意骤然侵袭上身，轻微，却让人难以忽视。
“和离时我分文未取，这一年来，我又陆陆续续给了你五百多两银子，你还不知足吗？！”
柳姝哽咽着控诉，脸庞上满是斑驳的泪痕，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已是濒临崩溃。
布衣打扮的高瘦男子面色急躁，对她突如其来的反抗极是不耐，“这是最后一次了......再给我三百两就好！反正你不缺钱！”
“赌坊的打手催得紧，威胁说再不还钱，他们便会打断我的手脚，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昔日的国公世子低声下气地哀求。
柳姝摇摇晃晃地跌坐到木椅上，良久后，抬目望定陈博，语气坚决地说：“不行。”
“我绝对不会再拿一分钱给你。”
见柳姝心意已决，陈博极是恼羞成怒，抓起架子上的雕花木象，恶狠狠地朝柳姝逼近。
或许是想起了从前挨打的疼痛，柳姝的肩膀也抖了起来。
但她没有示弱，作了几次深呼吸，无声地摸上了鬓边的银簪，眼神逐渐坚定。
但陈博没能继续接近柳姝。
倏然掠过一阵疾风，陈博低头，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铁钳般的铐住了他，随后轻轻往上一掰，清脆的断裂声传至耳畔。
陈博的痛呼哀嚎响彻了里屋。
贺景恒嫌他吵，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老远，冷冷道：“我先替你卸了。”
江昭宁跑到柳姝跟前，仔仔细细检查了半天，发现她没有受伤，方才舒一口气。又气冲冲地跑了回去，按着陈博的脸一个劲儿地踩，“狗贼！我杀了你！”
过了一会儿，路边出现了一条半死不活的废人，面黄肌瘦，满脸脚印。许多路人停驻了脚步，对着他指指点点，“怎么这年头还有饿死鬼？不应该啊......”
“肯定是个四体不勤的懒汉！”行人们给陈博下了定义。
铺内，柳姝擦干泪水，起身时又换上了笑，朝贺景恒欠身一礼，走近素裙女人道：“昭宁妹妹，来之前怎的不说一声？又让你见笑了......”
江昭宁望着她红红的眼睛，心里很不好受，“陈家的败家子怎会出现在此？”
柳姝沉默了片刻，嘴角动了动，喟然讲述道：“陈国公冒犯了天威，陛下贬黜了他，陈家被没收了大半财产，全家流放，可陈博仍戒不了赌//钱的恶习。”
“赌场怎会容人赢钱？除了最先开始的两次，他一直输，一直输，欠的债务便越来越多......”
江昭宁怒火中烧，“他居然敢来找你！？谢檀呢？我不是叫他看着吗？”
此言一出，柳姝乍然一惊，赶忙帮那二位说起了好话，“陛下和谢相是管了的。只是这回，陈博是偷跑到襄菱来的，其他人均不知晓，京城离此距离太远，自然顾不过来。”
江昭宁的怒气稍稍平复，冷哼一声，语气嘲讽，“砚华表哥可是运筹帷幄的丞相大人，怎的不提前安排几个贴身侍卫？难不成年纪大了，脑子也不中用了？”
谢檀不过而立之年，容貌俊美不减，被自家妹子骂老，属实令人啼笑皆非。
所以贺景恒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姝扯了扯江昭宁的衣袖，好言好语地劝道：“别气了，先坐下喝杯茶吧。”
江昭宁心头泛酸，恨铁不成钢似的跺了跺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你就这样容忍那个狗贼欺负你！”
柳姝瞄了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贺景恒按住了她的肩，安慰说：“宁宁，你的柳姐姐恐怕也没想再惯着那狗东西。”
江昭宁一愣，把小珍珠憋了回去，“真的吗？”
柳姝点了点头，“我原本打算拿簪子刺伤他，再跑去官府报案的。”
“好吧，是我太着急了......”江昭宁扁嘴说。
贺景恒向旁一瞥，见江昭宁神色郁郁，心里也随之有些不舒坦，淡然问：“需要做掉吗？”
柳姝表情惊悚，“南......周皇陛下，梁国的律法条条分明，执法如山，请您不要乱来！”
梁国的法律虽好，却管不到大周的皇帝。贺景恒嗤之以鼻，哂道：“萧彻制定的时候，可想过自个遵守与否？”
柳姝嘿然不语。
江昭宁一把抱住贺景恒的手臂，及时打断道：“都别说啦，我们去吃螃蟹！”
数日后，哈扎勒领兵赶来会合。由于江昭宁的“死缠烂打”，柳姝又素来宠溺这个妹妹，便把医馆和商铺暂交由信任的副手打理，陪着她一同前去拜访卫家。
因为女孩子要说悄悄话，故而贺景恒被迫骑马。
幽魂虽然怕被揍，但一天不被收拾皮就痒痒。飘到贺景恒的旁边，头顶的火苗一跳一跳，好像对他的独行很是幸灾乐祸。
贺景恒提缰目不斜视，在心中想：“待会儿再收拾你。”
马车宽敞，但江昭宁非要和柳姝窝在一侧，黏黏贴贴，普通百姓人家的姊妹恐怕也少有如此亲的。
“你让我帮你留意着的米粮铺子，没有出问题，经营的很不错。”柳姝含笑道。
江昭宁更开心了，“小婉姐做事最让人省心，我就知道她可以的！”
柳姝微微笑道：“给侍女置办产业的，你应该是头一个。”
一般的贵族女子成婚后，贴身伺候的婢女要么继续留在身边，要么选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极少有人会替侍从考虑到这种地步。
“这么多年过去，小婉姐已经是我的亲人了。”
江昭宁垂下纤密的眼帘，“况且，婚姻需看缘分，不可强求。知人知面而不知心，站在我们的角度合适的人，不一定真的合适。”
柳姝暗暗默叹，强/迫得来的感情，心底难免会留下芥蒂。
“但黄金和白银永远不会背叛你。”江昭宁不晓她的愁思，笑嘻嘻地打趣。
柳姝点了点她的眉心，玩笑道：“那你把宝藏分给夫君养兵作甚？”
前些日子，远在长安的谢檀复盘完西陆、北陆这几年发生的事件，以手抚膺，吓得更不敢结婚了，直言情爱是洪水猛兽，耽误升官发财。
江昭宁却一下子敛了笑，沉默半响后，隔着车壁看了外面一眼，把嗓音压得极低：“一来是投桃报李；二来，其实我......我那时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灾年里梁国挤不出岁贡，欠了天大的人情，我便想三倍五倍地还回去......如果我突然死了，或可保梁国的百姓......不受迁怒。”
江昭宁吐字艰难。
柳姝本随口一提，听完她深藏于心底的实话，霎时百感交集，嘴唇先是微微张开，然后又闭上，终是缄口不语。
江昭宁脑袋枕在她的肩上，盯着锦鞋的尖尖，小声说：“不过景恒把国库的钥匙放我那儿的，说有需要再取，要学会开源节流。”
柳姝内心的紧张方才退去，失笑道：“你们小夫妻之间的相处蛮有趣的。”
江昭宁也笑，坦诚道：“我已经决定，要和他好好过日子了，你别忧心。”
柳姝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才二十岁，还很年轻，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江昭宁眼眶发酸，哽咽着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