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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逍遥自在心(四)

    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卫老将军便披甲上马,携数千军士出城相迎。

    其长子卫珺随侍在后,四十五六的年纪,岁月的风霜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但细细打量之下,不难从他的眉目间窥见年少时的俊俏。

    高大的白色骏马一骑当先,遥望玄袍金冠的青年,卫珺不自觉地联想到了英姿飒爽的长淮王,闭目喟了一声,“昭宁的喜好,大概随了她的母亲。”

    卫老将军乜他道:“你这话说的,女人不都喜欢帅的吗?”

    卫珺表情隐有些无奈,“世间美人或清秀,或娇艳,风格迥异,男子亦是同理。更多的女子偏爱俊逸的文人墨客,您忘了?谢相一出门便被追着撒花,躲都躲不及。”

    一声哂笑传来,卫老将军不爽地讥讽:“谢砚华那个没心肝的狐狸崽子,只适合寡着!省得去祸害那些好姑娘!”

    卫珺诺诺尬笑。

    车轮一停,不等贺景恒来扶,江昭宁嘿咻跳下了马车,挥手道:“外公,大舅舅!”

    卫珺与江昭宁,乃是实实在在的十年未见,望见她的一刹,虎目沁出了热泪,“昭宁,你真的长大了。”

    江昭宁吸着鼻子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卫珺下马走向她,含笑夸道:“小时候便那般可爱,现在更是绝顶的漂亮。”

    女孩子一般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江昭宁稍微有点儿害羞,“还行吧。”

    卫老将军双手把行礼的柳姝搀起,转向外孙女,和蔼道:“昭宁,你猜猜,还有谁来了?”

    江昭宁脸上浮起了困惑,“还能有谁?难不成皇兄和檀表哥来了?”

    但他们又没人帮忙处理朝务,怎么能来?

    “不是。”卫珺正色道:“是陛下新立的太子,萧鹤韫。”

    贺景恒挑了挑剑眉。

    天空澄蓝,白云飘飘,轻薄有如美人臂间挽迤着的纱绡,金灿灿的秋阳尽情洒落,黄绿交加的树叶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奇异的好看。

    席间,江昭宁一袭烟罗紫望仙长裙,与玄袍青年并坐上首,容姿端雅,国色天香,一举一动之间皆流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左下首位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目俊秀,头戴九贵华冠,端正肃穆,一身蟠龙绛纱锦袍更使得天潢贵胄的气度尽显无疑。

    “代父皇问姑姑安。”萧鹤韫微微垂目,朝上方敬酒道。

    江昭宁暗暗腹诽:“皇兄怎的生了个翻版的自己出来......”

    小时候,萧彻不喜她与王府的妃子多玩,所以她对萧鹤韫并不熟悉,仅在都是崽子的时候见过几面,隐约记得这孩子是个性子沉稳的,全然不肖其母丽妃,但没想到长大后与萧彻这般神似,一看就是亲生的。

    江昭宁性情收放自如,淡淡地笑道:“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你的父皇可有话带给我?”

    萧鹤韫的态度可谓毕恭毕敬,回道:“父皇言,他又新得了上好的金绿猫儿眼与祖母绿,便伙同谢丞相猎得的貂裘一齐给您送来,正好作迎接冬日的新裳。”

    贺景恒在心中冷笑不已,萧彻行事倒是奇葩,有啥好玩意都往江昭宁这儿送,咋不留给他那后宫三千佳丽呢?

    如是想着,内心霍然生出了一股子气,喝茶竟喝出了满嘴酸味。

    即使不去看,江昭宁也猜到身旁的醋坛子又打翻了,沉吟了一刻,温然婉拒:“谢相的貂裘,我收下了,只是金绿猫儿眼极是稀少名贵,想来皇兄也就得了这一件,这些宝石还是收归国库,待日后再取用吧。”

    萧鹤韫愣了一下,低首应道:“是。”

    说完,再度不动声色地端详起了这位“姑姑”。

    这个女人明明没年长他几岁,可她和谢檀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定下了梁国的继承人,不容置喙地决定了他的前途。

    她的容貌和心计,绝对配得上她的名声,无论好坏。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无外乎是些常见的客套话。萧鹤韫的视线稍稍错开,不小心瞥到了贺景恒那边,长眉蓦地一拧。

    只见周皇陛下在剥螃蟹,或许是因为之前有经验,手法倒挺娴熟,关键是他剥出来不进嘴,蟹黄蟹肉全挑进到了玉碗之中。

    江昭宁看着面前满满一碗蟹肉,紫眸中染上了笑意,低声商量说:“吃不完,一人一半。”

    “行。”贺景恒表情认真地点头,像是在批阅奏折。

    “依我看,景恒也不必沾料汁了。”江昭宁掩袖笑道。

    贺景恒抬起拳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好好吃饭。”

    萧鹤韫为他们相处的方式感到震惊。

    他的父皇从不会这样对待任何一个女人,向来只有嫔妃伺候皇帝,哪有......这不应该是君主该有的行为,何况是一统半片大陆的枭雄?

    据说,这个男人甚至将梁国的失地全交给了姑姑,以及麾下的八万边境驻军。

    那是梁国接近四分之一的国土,长安禁军的两倍之众。

    千万两黄金换不回的失地,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兵权,就这样握在了江昭宁的手中。

    这是怎样的偏爱?

    君王之爱,不应该是隐忍的,克制的吗?

    或许是他井蛙之见了,毕竟强大到某种程度,便不用在意那些了。

    又或许,一切皆是不爱的借口吧......

    *

    登车离开之前,萧鹤韫最后望了一眼边城的秋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周的铁骑果然名不虚传,可与史书上的夏朝盛世之兵相媲。”

    萧鹤韫说着,平静温润的神情忽地变了,添上了一抹森冷的锐利,“如此雄壮剽悍的精锐骑兵,梁国的西边有好几万,北边也有好几万,这还是未论步兵、盾兵及弓箭手的情况下,真是令人寝食难安。”

    其亲信低声宽慰:“北陆荒芜辽阔,逃兵四散,燕珩须巩固战果。平衡的局面已然有了雏形,定北侯也在全力练兵,太子殿下不必过于忧虑。”

    萧鹤韫哂笑了一声,笑意苦涩,“太难了,太难了......数十年来,诸国异邦对梁国虎视眈眈,但凡父皇和长公主稍有不慎,梁国已在豺狼虎豹的斗争之中,化作一片血海废墟。”

    亲信沉默。

    “或许孤该劝劝母妃。”萧鹤韫言语间充斥着叹息,“整日守在一隅宫殿中,与其他妃子争风吃醋,又有什么意思呢?平白惹人厌烦罢了......”

    亲信把腰弓得更深,“您好像颇有感触。”

    萧鹤韫苦笑着摇头,“孤只是再一次意识到,父皇的心思,太深,太深......他心底深处留存的那点柔软,甚至还不在梁国。”

    外有长公主安定四方,定北侯坐镇边关;内有谢相控政弄权,金吾卫斩奸除异,谁能撼动那把椅子?

    萧鹤韫说完,抖了抖袍摆上的灰尘,心有些发凉。

    纵然他贵为太子,但母家势力平平,倘若萧彻有一日厌弃了他,恐怕东宫易主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

    “废太子的下场,便是孤的前车之鉴。”

    亲信慌乱地打断:“太子殿下,谨防隔墙有耳!”

    萧鹤韫筋疲力尽似的摆摆手,淡然道:“以后踏踏实实做事吧,别搞小动作了,没用。”

    马车在西斜的夕阳下渐行渐远,城楼的高处,江昭宁缓缓收回视线,遥望向天际火红的云彩,喃喃地说:“是枷锁囚身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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