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不要!”陆鹤宁大喊一声,她浑身都在发抖,因为那个小女孩不是别人,而是小时候的自己。

    阿婆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睛却是看向她的。她就这样木然地望着陆鹤宁,直到眼里的光慢慢熄灭。

    陆鹤宁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闭上眼,昔日的场景又如同梦魇一般缠绕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小时候,阿婆总在没日没夜地编着竹子,陆鹤宁每次去帮她做活儿,她就会阻拦说,别,阿宁的手不能干这个,阿宁是要做大事的人。等我们阿宁长大了,可以去外面了,阿婆就享福喽。可是她口中的长大,陆鹤宁等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等到。直至那天她抱着奄奄一息的阿婆跪在庭泽通往外界的路口,她才恍然觉得,长大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她能早点去外界,成为庭泽需要的那一批人,阿婆就不会那么辛苦,不至于得了病也无人救治。

    没有她拖累,阿婆可以轻松许多,能和别人一样平平安安地度过晚年。在某种程度上,是她害死了阿婆。

    她的思绪此刻乱成了一团,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手里还拿着那根带血的竹竿,面无表情地朝她刺过来。

    陆鹤宁没有防备,竹尖刺到她心口的时候,她疼得瑟缩了一下,一把抓住了那根竹竿,顺着竹竿看过去,小女孩目光森冷,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她这才感觉到不对,后退着爬了起来。还好她太小了,力气弱,只是伤及皮肉。

    “走开!”陆鹤宁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孩童时期的自己,反而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只能虚张声势地大喊了一声。

    “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陪阿婆去死的吗?她会恨你的,是你害死了她。”小女孩一边朝她逼近,一边质问着。

    陆鹤宁的心像被人揪住了,阿婆会恨她吗?用自己的一生劳苦,换这个没用的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眼里一片空茫,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小女孩却没有因为她的分神而停止动作,仍是举着竹竿朝她刺去。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自己长大得太晚了,而是阿婆在的时候,永远都不会让自己长大。她永远把她当孩子看,又怎么会恨她没有早日长大,承担起这个家呢?

    阿婆,宁宁真的好想你。陆鹤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很快就被风干。

    下一秒,她就睁开眼睛,一把拨开了那根竹竿。

    小女孩怔怔地望着她,眼泪突然决了堤:“你不能这么自私,阿婆不会原谅你!”

    “可你哪一次犯错,阿婆没原谅你呢?你知道的,她只想你好好活着。”陆鹤宁不会再被她的话带偏,她只知道如果不是阿婆,她早就死了。没有办法走这么远的路,还来到这里,做这个极有可能改变全族命运的一件事。

    阿婆希望她能够走出庭泽的愿望,现在的她也要帮庭泽的其他人实现。

    小女孩脸上的泪痕未干,她就这么悲伤地和长大的自己对视,然后消失于迷雾之中了。

    陆鹤宁松了一口气。她有点明白了,这二重境大概就是靠攻破个人的心理防线,来达到击退外来者的目的。

    可她刚刚好像已经是通过了考验,为什么阵眼还没有出现,它到底在哪里呢?

    思虑之间,眼前的迷雾又开始盘旋缠绕,最后缓缓下沉,凝成了两道灰白的背影。

    陆鹤宁的呼吸一滞,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

    “我说过的,不许你再往外面走了,为什么不听?”江衡转过身来,眉头紧皱地看向她。

    从前的那个陆鹤宁,她只是低垂着眼眸,沉默地盯着自己的鞋面。那上面的污泥和血渍混成了一团,仿佛将她的落魄赤裸裸地摆放在那人面前。那时她想着,要是裙子长一点就好了,可以盖住鞋子,这双脚也就看不出来有多疼了。

    江衡则是一把拉起她的手腕,瞥了一眼她指尖交错的伤痕,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放开了那只手:“倒是狠得下心。”

    “一共是二十五天。”陆鹤宁固执地陈述道:“我比他们的时间都要长。”

    她试着勾了勾手指,可是那双手因为太过僵硬而无法动弹。其实不痛的。比起脚来说,已经好太多了,她甚至能察觉到脚下还隐隐渗着血。可是她不能让江衡知道,一旦她在江衡面前示了弱,就会失去成为游卫的机会。而陆鹤宁从始至终都明白,江衡不会无缘无故地留她在身边,除非自己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帮手。而在庭泽,最有用的人就是能够与外界交换资源的人,偏偏这里的人都背负着诅咒,因此谁能在外界待得越久,走得越远,谁才是庭泽的强者。

    “不是季夏报信你早就死在外面了。”江衡好像看不懂她一样,沉默地注视着那个陆鹤宁。

    旁观的人突然抽离了出来,她想起来江衡接下来说了什么。那时候,他只叫她走,即便陆鹤宁成了优胜者,江衡也不为所动,他说,江家不会要一个不听命令的游卫。

    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十七岁的陆鹤宁突然觉得天塌了下来。从江衡对她伸出援手的那一天起,陆鹤宁就已经决定要倾其所有来回报这个人。那时候,阿婆的病情危急,她求遍了庭泽的医馆,都没有人肯出手相救。庭泽看上去与世隔绝,岁月静好,可是资源极度匮乏,寥寥无几的医馆都是被三大家族掌控的,没有银钱,他们绝不会施救。陆鹤宁在看清这一切后,决定铤而走险,带上阿婆去外界求救。可是她在半路上就被人给截了下来,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她求救的时候不见踪影,反而在她要自救的时候前来阻拦。

    陆鹤宁仍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跪在地上不停地给人磕头,哭得快要窒息。木板车上的阿婆已经说不出话了,却还是用尽力气,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可围住她们的那些人只旁观着,冷漠地等待着阿婆的死亡。

    直到江衡出现,他拨开人群,弯腰探了探阿婆的鼻息:“还有气,叫医馆的人过来。”

    那一刻,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不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她仿佛在漆黑一片的深海里,看见了一轮掉进水里的月亮。她只盯着那轮月亮,忘记了那种溺水的感受,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而此刻,要再经历一次旧日的情景,她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的陆鹤宁听到江衡的话一定很难过吧。可是她不能回到过去,也无法安慰十七岁的自己,告诉她,别担心,你会留下来,成为他最需要的那个人。

    “你走吧,二十五或是五天对江家来说都没有区别。我帮你,带你来试炼,只是为了给你一条活路。既然你已经赢了所有人,庭泽里便自有你的位置。只是江家,从来不需要一个不听命令的游卫。”江衡在有些时候总是那么不近人情,他常常让人心生欢喜,又总能轻易掐灭一个人的希望。话说完之后江衡就走了,留下当年的她,一个人在原地,从白天站到了黑夜。那个被放弃的下午,成了她少年时光里最漫长的日子。

    可是这里的陆鹤宁没有像她当年一样软弱,她站在那里,语气冷硬地质问道:“是不是我对你没用,你就不会对我好了?”

    陆鹤宁像被人扯了一下心脏,胸口一阵钝痛。

    那人明明问的是江衡,可陆鹤宁又觉得那是在问她自己。

    好像这么多年,她也一直想问江衡,究竟有没有一点喜欢自己?可是每当他像阿婆那样,温柔地唤她阿宁时,她就觉得别的好像都不重要,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你为什么不敢问他?”少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面前,她双眸冷冽,有道寒气直逼而来。

    “不重要。”陆鹤宁不看她,这个答案她已经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了。

    “因为,你从那天就知道,他只是因为你有用才对你好的。少自欺欺人了。”少女就像没有听到她的答案,不依不饶地追问:“陆鹤宁,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你为他铲除异己,为他去收集四方冤魂,你从来都不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只是他手底下好用的工具罢了。”

    工具。如果她不成为江衡的工具,她又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活在这个世界上呢。陆鹤宁失神地想,是啊,她这一辈子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少女从腰间拿出了那把匕首,她指着陆鹤宁淡漠地说着:“没有意义的人生,不如早点结束好了。”

    陆鹤宁平静地看着她的匕首朝自己伸过来,突然她身形一闪,躲了过去。

    “我是为他这做了那些事,可我不是为他走到这里。”陆鹤宁此刻才算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眼神坚定:“庭泽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承受那样的诅咒。我替他们,也替自己,来找回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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