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而阵眼,仍在这个世界的东南一角,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自三重境以后,阵眼就不用费心寻找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觉得轻松,因为二人深知,前方这条路远没有看上去那般畅通无阻。

    就像此刻,已经有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慢慢地进入他们的视野。

    那是一群翩跹起舞的蝴蝶,它们周身泛着淡淡的荧光,在昏黄的荒原里显得尤其引人注目。

    二人一走近,那些蝴蝶就立即迎了上来,围着他们高高低低飞着。

    陆鹤宁挥手去驱赶,它们就灵活地躲开,但没一会儿又不胜其烦地在她跟前绕来绕去,直到她在星星点点的粉尘里,看见了一些模糊的人影。

    庭泽深处,遍地繁花。两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人在其间嬉戏打闹,他们脸上的笑容,竟是比花朵还要绚烂几分。陆鹤宁依稀觉得两张稚嫩的面容里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下一刻她恍然惊觉那两个人居然是江衡和她自己?可是她从来没有和江衡如此亲密无间地相处过,又怎么会见到这种场面呢?陆鹤宁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心里好像有东西哐哐当当掉了下来,即便再不想承认,她也知道,自始至终她的心里都是期待着这么一刻的。可是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东西比她心里的期待重要,如果她只是为着这么小小的一点私心,又如何能走到现在呢?

    思绪到这里,画面就支离破碎地消散了,她再去看,又有新的景象在蝴蝶洒落的粉末里渐渐成了形。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心虚地回过头。却只看到灵章一边目光坦然地与自己相望,一边驱走眼前乱飞的蝴蝶:“不过又是一些镜花水月的幻象罢了,陆姑娘不必在意,只管往前走就好。”

    陆鹤宁隐约猜测到他眼里所见并非和自己一样,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

    而这群蝴蝶却没打算放过他们,仍不知疲倦地在他们面前抖动着翅膀。幻象,也如同画册般一页一页地在二人眼前铺陈开,又随风去。

    陆鹤宁还在里面看到了季夏,她们两个一人手里拿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互挽着胳膊行走在闹市中。季夏冲着她笑,像极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陆鹤宁没有意识到,她看着这些画面,眼神越来越柔和,嘴角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接着她还看到了阿婆,看到了自己和无机山的小崽子们在漫山遍野地奔跑,看到了那个叫知木的小子给她做了一桌子的菜,看到赵勉和自己一边喝酒一边比试起身手,还看到沈玦朝她伸出一只手,她费劲地扒开他的手心,那里面却只有一团红光……

    等等?!她为什么会看见沈玦?这小子怎么在幻境里都不遂她的心意?陆鹤宁无奈地笑了笑,耐心地等着这一幕消失,可那里面沈玦只是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一只手还是可怜兮兮地悬在半空中,似乎等着她来接手里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陆鹤宁在沈玦干净如水的眸子中看到了一抹荡不开的哀愁,她差点就当了真,试图伸手去接。

    可她很快清醒过来,抬起的手又倏然落下,然后被自己死死地压在背后。

    这该死的幻象已经耽误他们太多时间了,明明离阵眼不远,他们却怎么也走不过去,还是他们一直就在原地打转?

    陆鹤宁烦躁地赶了赶都快贴脸的蝴蝶,都快被这群蝴蝶迷瞎眼了,真想一把火烧了它们!许是她身上的肃杀之气震慑到了它们,那些蝴蝶居然知趣地飞远了一些,不过看样子还跃跃欲试着想要靠近。

    陆鹤宁有些意外,刚想把这个发现告知灵章,却见背后那人从布满蝴蝶粉尘的空气里拿了什么,一撞见她审视的目光,就立刻合了手掌,把手里的东西紧紧地藏了起来。

    “灵章?你……”陆鹤宁还想问他,结果就看见灵章不知所措地与她对视,任凭身体渐渐变成透明,最终化成了一团载满星光的云雾。顷刻间,无数只蝴蝶从那里飞了出来。

    陆鹤宁咬了咬唇,原以为这些蝴蝶并没有多大的威胁,毕竟他们行路至此,已然见识了不少光怪陆离的幻象了,可谁能想到,灵章最终还是败在这南柯一梦上。他究竟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手里的东西又是何物?

    尽管心中有无限唏嘘,陆鹤宁抬起头的时候,还是只看向东南角的阵眼。从浑浑噩噩地随大流,到现在只身一人独闯幻境,她的心境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好像她不只是因为单纯的好奇心才继续走下去的,而是因为身上也背负了那群少年的期望。

    陆鹤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那些蝴蝶也一路相随。她浑身落满了萤萤流动的光,仿佛变成了其中的一员。此时它们更像是一种陪伴,因为无论它们编织出多美丽的幻梦,都无法让陆鹤宁驻足停留了。

    终于,她再一次来到了阵眼边上。

    蝴蝶绕着她更为剧烈地舞动起来,似是挽留。闪闪发光的空气里,人影憧憧。

    陆鹤宁抿了抿嘴,闭上眼睛,转身就走进阵眼之中。

    “咯噔”一声,她跌落在斜飞的屋檐上,顺着黛色的瓦片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她掉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目之所及,全是一双一双形态各异的鞋子。有丝帛兽皮所制,精美异常的长靴,有草编绳结而成的便履,甚至还有不着一物满是泥污的双脚。

    陆鹤宁这才发现,她变成了一块石头了。想她往日里出远门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手脚变得僵硬,如今真的变石头了,心里倒是坦然许多。

    她每天被无数的人踢来踩去,见过达官贵人鸣锣开道,见过一方富贾豪掷千金,见过贫苦百姓汗滴入土,也见过贩夫走卒步履匆匆。她忽然觉得这世间众人,谁不是困在幻境里呢?有人困于他人之手所操纵的噩梦,有人困于自己的心魔。只是噩梦易醒,心魔难消啊。

    跟他们比起来,庭泽反而真的像一个世外桃源,起码那里的人都各安其事,各司其职,没有那么多狂乱的欲望。

    陆鹤宁在街头待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小孩子捡起了她,又一把将她扔到野外。她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看了很多次太阳东升西落,也经过了日晒雨淋,雪打霜冻,终于有一天她的石头外壳裂了,从里面露出一颗绿色的种子来。种子慢慢长大,长成了一棵果树。然后引来一群小妖在她身边打转。

    那群小妖原本靠山吃山,结果来了一群拓荒人把山挖得满是窟窿。他们被吓得魂不附体,到处逃窜,结果是常年食不果腹,就打起了附近村子里牲畜的主意。有一只黄鼠狼,因为妖力低微,几次偷鸡都被打得伤痕累累,来她树下哭诉。她没见过男的哭得那么惨的,实在有点不忍心,只好掉下一颗两颗野果,以示安慰。她很想劝他别去偷了,好好修炼,也许真能化个形,成个仙什么的。可是她又想起自己只是一棵树,只能看他一次一次地挨打,痛哭。

    再后来她就见不到那群小妖了,不知道是被饿死了,还是被人打死了。

    而她这棵树却越长越粗,显眼到路过的人,一刀就把她砍了,还在她身上刻了些乱七八糟的字。

    她就这样陪着一具尸体,在一片乱葬岗里又待了很久。乱葬岗里比街市还要热闹,各种孤魂野鬼每天互相倾诉一遍悲惨的过去,有的鬼是死在差不多的年头,聊起来就更没完了,说的都是世道艰险,人心难测。有的鬼则是一脸的怨气,等不及投胎,路过的活人都要被他纠缠一把。不过乱葬岗的鬼是很难投胎的,除非有人想起了他们的名字,把他们的尸骨重新安葬。有一次她看到一只鬼喜气盈盈地跟着黑白两位大人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她替江衡做的那些事,顿时觉得罪孽深重。她还以为这些鬼就愿意在人间瞎逛,搅扰人间安宁的,原来它们也想要投胎,也会兴高采烈地奔赴下一场轮回。

    再后来,木头烂了,与泥土融为了一体。陆鹤宁总算重获自由,她好像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醒来的时候,突然耳聪目明。即便这六重境里一片混沌,她还是能感觉的到,有个地方充盈着荡涤人心的清气,也许阵眼的位置就在那里。

    她随着那股清气一直走,终于走出了混沌,置身于一片风平浪静的汪洋之上。

    海面上露出一块开阔平整礁石,那股清气源源不断地的从礁石中间溢出。陆鹤宁走近了,才发现上面卧着一个白发老人。他觉出有人靠近,半睁着眼地问道:“所来者何人啊?”

    陆鹤宁正犹豫着要不要答他的问,就看他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他许是太过老迈,也有可能是睡得太久,一个屈膝而坐的姿势摆了半天,看得陆鹤宁都有些乏了。

    好不容易等他坐定,再次看向陆鹤宁的时候,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你这小辈怎的不懂礼数,老朽问话你为何不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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