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于是,这三人便顺理成章在苜蓿峰蹭了饭。恰逢这山头唯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又不知去了哪里,几个年轻人乐得自在,不觉已留到了月升之时。知木还搬出了两张竹榻,拿出一些瓜果点心,供他们赏月消遣。

    “有吃有喝,还能看月亮,人生到此——足矣!”溟回一人占了一张竹榻,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突然有感而发。

    “你们今天不用做晚课?”陆鹤宁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一顿吃喝就让这小子悟出人生了?

    “还说呢!之前晚课念念经就行了,这些天师父罚我修整藏书阁,根本没空做晚课,改成抄经了!”溟回一想到这个就来气:“沈玦你就能不能帮帮我,成天闲得跟盐店掌柜似的!”

    “我有帮。”沈玦这话说得有点心虚,便补了一句:“我还帮你抄经。”

    溟回心道,干活和抄经能比吗?!我要不是干完活累得跟狗似的,用得着你抄那几页的纸的经!可溟回还是识相地没有怼他,沈玦这种小心眼的,说不定一生气连经都不给抄了。

    “那灵章你呢?”陆鹤宁看向一旁的灵章,他认真地正用石头砸着一种气味呛人的野草,用来驱蚊。

    “啊?我不用。”灵章转了个头,笑吟吟地回了她一句。

    “为什么?”陆鹤宁好奇。

    “他是苍梧峰首徒,负责监督其他弟子做晚课的,又没人监督他,自然想去就去了。”溟回枕着双臂,望着头顶之上的月亮,又是一句感叹:“这大概就叫做人各有命吧,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种天之骄子的。”

    陆鹤宁并不认同溟回把她也划分到“天之骄子”这一行列中,若他知道自己是如何拼尽全力,才能与其同坐在这一方天地之下的,一定不会觉得她是什么“天之骄子”。但这些也不必同谁说,比起把一身狼狈揭露给旁人,她倒愿意看起来轻易。

    只是此刻,她却看起了月亮。

    夜幕中,那轮银月一如从前,泛着清辉,沉静地与她遥遥相望。在庭泽,她也喜欢看月,总觉得月亮不只属于天空,它有时落在屋顶,有时挂在树梢。有时藏在一杯酒里,有时又会潜入一条河中。就连她每每看向某个人时,心中也会盛满一池的月光。

    陆鹤宁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并非不想被人理解,只是那人不在他们当中罢了。

    不知道今夜,他身在何处,是不是也正看向了头顶的这轮明月。

    “陆姐姐,你是不是想家了?”溟回看她沉默地盯着月亮看了许久,自然以为她是睹月思乡了。

    “嗯,也许吧。”陆鹤宁答得模棱两可,却不是故意为之。大概她也不愿深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家乡在哪儿啊,回去远不远?”溟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一开始他总想着从陆鹤宁身上套到什么有用的修仙法门,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对陆鹤宁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

    “我家乡要过了宁州再往南边走,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名字你们应该没听过……”陆鹤宁显然不想过多透露自己的来历,两三句过后便将话题引到他们身上:“那你们呢?你们的家乡又在何处?”

    “不记得了,我们上山时都太小……我是跟着货郎一路走来的,想来离无机山不远。”

    虽然不记得家乡的具体位置,但家中那个破败的土屋,门口的石碓、草垛、老槐都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即便他不愿意想起这些画面,即便时间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却始终无法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溟回短暂地在记忆里消沉了一下,便侧过身来扒拉了一下沈玦:“沈玦你呢?你也是很小就来了吧。”

    “陇州,上邽。”沈玦答得简短又快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四个字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念过多少遍了。

    “你居然还记得?”溟回惊奇,沈玦上山也差不多六七岁的样子,跟他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记住这些。不过回头想想沈玦十年来的种种行迹,倒也觉得合理,于是便自顾自地评论了一句:“也是,你小子打小就鬼精鬼精的。”

    沈玦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陆鹤宁不觉露出微笑,这俩人感情还挺好的。转头,她便逮住了石桌前面一直默默无言,却竖起耳朵听得认真的灵章:“到你了灵章,别想假装没听见啊。”

    灵章笑笑,十分配合地应着她:“听到了,只是我也不知家乡在哪儿。”

    见三人都是一副疑惑的样子,他接着说道:“师父说,我尚在襁褓之中就被人放在山境入口,故而身世姓名一概不知,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无机山了。”

    陆鹤宁没想到灵章是这个回答,看他气度不凡,又有一副面如冠玉的好模样,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结果身世却如此孤苦,不禁让人感叹。可灵章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对坎坷命运的怨愤,他眼神清澈明亮,仿佛稚子。

    也许没有前尘过往并不是一件坏事,就不会像别人一样被那些失去的痛苦纠缠。

    “怪不得畅玄长老对你那么好,这是把你当儿子养了。”溟回这句,也不知是安慰还是羡慕,但几人都听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山中弟子都是你们这样的吗?”若真是如此,她对无机山的印象就该有所改观了。

    “怎么可能!”溟回虽年纪不比陆鹤宁大,心里却暗道她天真:“要都是我们这种倒霉蛋,饭都不够吃的!”

    “什么意思?”陆鹤宁不解。

    “他们都是花了钱的。”溟回解释道:“金石峰上哪一个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其他三峰中也多富贾豪绅。这年头,有银有钱,便是仙家道门也能为你敞开。”

    看来,民间所传修仙之人收徒只看机缘,多半是一种美谈而已。

    “那他们为什么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来这里苦修?”陆鹤宁实在难以理解这群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古往今来得道成仙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活在传言当中,如此渺茫的希望值得他们放弃一切来追寻吗?

    溟回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他自己修道是为求长生的,便推测旁人也应是如此。但这么些年,看着山上的弟子一拨一拨来的去的,恍然发觉事实并非他想得那么简单。

    灵章比溟回年长几岁,看人看事也比他要全面得多。见陆鹤宁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目光,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无机山百年来在朝在野皆有盛名,而今上尤崇道法,修道的比做学问的更容易得到天子的青眼,大概他们也以为这是一条捷径吧。”

    “是啊,都是那些人把无机山搞得乌烟瘴气的。”溟回原先只看出他们道心不纯,现在听灵章一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其实这种人也不多。”灵章在无机山待得最久,对这里的感情也更深,不愿溟回的这些牢骚话影响到陆鹤宁,就多说了几句:“山中岁月清苦,他们耐不住寂寞就会自行离去的。再说收徒一事,五位长老从来不以贫富取人,品行和天赋才是他们更为看重的。只是这几年世家子弟对修行趋之若鹜,师父们便广收门徒,也为传先圣之道,止天下营营之心。”

    溟回暗暗摇头,灵章多少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他一定没有被那些世家子弟欺负过。

    “灵章,你就知道说那些没用的。先圣之道能管住周子行他们吗?陆姐姐还不是被人欺负!”

    “修行也是修心,假以时日,我想周师弟他们一定会改过的。”

    “改不了,他们绝对改不了的!你太单纯了。”

    ……

    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天南海北的聊了许久,直到钟板声连连响起,灵章才起身辞别。

    知木也从屋子里探出头来:“陆姐姐,药熬好了,你别忘记喝了。”

    “好!你赶紧睡吧,不用管我。”陆鹤宁应道,想到知木为了不打搅他们独自看了半宿的药,她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便朝着屋内喊道:“知木,明天不用给我熬药,我都好了。”

    魂火阵这次,也算正中下怀。她返程回乡的计划,可以缓一缓了。

    “你的伤,真没事了吗?”

    沈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猝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鹤宁转过身又偏头看了看门口,灵章已经走远,溟回也已经候在院外。这小子干嘛还不走,到底想说什么呢?

    “怎么了,我好得很啊……”

    “对不起。”

    沈玦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要不是我一再惹怒周子行,你不会受伤。”

    少年看过来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夜色,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陆鹤宁一下子有些晃神,但很快又觉得自己思虑过多,便开朗道:“没事没事,就算你不惹他,我也想揍他。”

    像是怕他一般,陆鹤宁连忙送客:“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沈玦黯然垂了眸,鼓起勇气嘱咐了她一句“你明天要继续喝药”,方才磨蹭着离去。

    这小子真让人看不懂。陆鹤宁拧着眉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忽而又释然一笑,终于转身进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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