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二人相对无言,只能耐心地在角落中等候着。

    直到外面的落冰停了下来。

    此时的冰块几乎堆满了整个密室,离顶部也仅有一尺多的距离,但想逃出去几乎不太可能。想是藏冰的存量不够了,不然这一点缝隙也不会给他们留的。

    陆鹤宁环抱着自己蜷成一团,寒气从四肢百骸渐渐侵袭到她的五脏六腑,她感觉浑身像被冷水浇透了一般。上回在魂火阵中,她要分出心思去对抗魂火,还没觉得那么冷,而此刻她全身心都被投注在对寒冷的感受上,简直是坐立难安。

    想到这里,她不禁偏过头去看沈玦。

    他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眉上已经积聚了一层寒霜,脖子上的血也都凝结,只是表情恬静,好像睡着了一样。

    陆鹤宁倒吸一口冷气,几次催动灵气不成,只好赶紧摇醒他:“沈玦,沈玦,不能睡,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别动我,很疼。”少顷,沈玦皱着眉,伸手推开了她。

    “好,我不动你。”陆鹤宁无所适从地举着双手,见他尚有意识,终于慢慢收拢五指,跪坐在原地。

    “沈玦,你跟我说说话,别闭眼睛。”陆鹤宁面色凝重,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有人过来拯救他们。即便之前被困在陈府的棺材中,她都可以平静地等待死亡。可是现在,她却不能拉着沈玦一起死。他还年轻,自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怎么能就这样葬送性命呢?

    “说什么?”沈玦很虚弱,却仍是努力地回应着她。

    “说你为什么来无机山,说你以后想做什么,只要你想说的都行。”

    沈玦很想告诉她,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想省点力气,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昏昏沉沉之中,他又想起了什么。

    于是强撑着坐直了,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把元向儒的信给我看看。”

    陆鹤宁毫不迟疑地将信全数交到他手中,只希望这些信能够让他保持清醒,支撑他等到救兵。

    沈玦打开信,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通篇唯有“穆之”二字最显眼,应是贺观的表字无疑。元向儒字字句句皆以“穆之”开头,千呼万唤,令人动容。

    信中写道:

    穆之吾弟,近来身体是否安康?我在这里一切如旧,不必挂心。你派人送来的几本古籍甚合我意,我已读了大半,只是有一两处不解。你天资聪慧,学问文章都做得比我好,这两处定然是要考考你的……

    穆之,清歌说连日阴雨,汛期已至,想来涘水之畔民生又多受其害。今天下动荡,侠者以武犯禁,儒者以文乱法,而平头百姓两手空空,命若飞蓬,在此乱世当中实难立身。你我虽已早绝庙堂之心,然扶危济困,亦是我辈不容辞让之义。如今我身陷囹圄,已是无可奈何,只能靠你多多走动,以解你我兄弟三人畎亩之忧……

    穆之啊,又是中秋,算着日子,家里的葡萄也快熟了吧。记得你初来我家,嘴上不言,眼睛却时时惦记那枝头上的紫色果子。我告诉你那果子酸涩,不好下口,你偏不信,还讥讽我悭吝。后来我们三人以葡萄为罚,在树下对弈,你连输大哥三局,一口气吃了那么多果子,还强说不酸。我知道你是吃怕了,不然怎么再不肯跟大哥对局,而只摁我一人不放?你这人虽然表面老成,实则内里一派孩子气的,见我酸得倒牙,你是笑得开怀。可这样的日子过去太久了,穆之啊,你何时会来看我呢,我有时候都快记不起你的模样了……

    穆之,我再一次走到暗道边上,打算去见你。但那只妖怪的恶状过了多年,依旧历历可见,这颗心如遭杵击,惊惧不已。我又退缩了,我实在是个软弱之人……

    穆之,这里越来越冷,读书亦费神,我常常一页文章未半,便频频入梦。梦里多是我们三人人相伴而游,只是前后颠倒,不知年岁几何。大约我的日子不多了吧,连清歌瞧我的时候也都闷闷不乐,如有隐忧。你不要责难于他,他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天生失语,谁忍见其大好年华在此蹉跎?日后我不在了,还望吾弟亲自教他待人接物,切莫助长他遁世离群的性子……

    穆之,大哥还是常到我梦里来,他一直看着我,不肯跟我说话。我知道他心里有怨气,他一定怨我没有救他。可是这回,他在梦里伸手拍了我的肩,我知道,他是想带我走了。穆之啊,我不怕死,只是放不下你……

    穆之啊,我又梦到了昔年初见,你在街头作画的情形。那日你一身素衣,好似银龙翻江,挥洒之间千山万壑宛然在目。我当时想着,神仙真人也不过如此了。不过我至今遗憾的是,没有早一点上前与你结交,让那帮歹人砸了你的摊子,毁了一幅佳作……

    穆之,我已不愿作梦。

    沈玦和陆鹤宁一封一封地阅览,从他的字里行间一点一点地知悉了三人间的情谊,直到最后一封。

    元向儒不再似前面那般絮絮不止,而是以一句“不愿作梦”了结,仿若遗言。

    他们很难想象元向儒写这些信时的心境,但只是草草一观,也哀恸不已。

    只是有一处,二人颇为不解。

    “元向儒为什么要写信给贺观?”沈玦捏着信,手指的骨节陡峭,像弯折的竹子。

    陆鹤宁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这两人近在咫尺,有什么话不能见面说,非要第个三人来传递音信?便是元向儒不敢外出,贺观也能常来此处探望啊。而元向儒似乎很多年没见到贺观了,不然也不至于记不得他的样子。想来想去她只能猜测道:“你觉得是贺观不想见元向儒吗?”

    “应该不是。贺观若是不想见他,或是对他毫无情义,放任他自生自灭便可,为何必要费尽心思替他续命呢?”说到这里沈玦抬起头来,直视面前的冰堆,仿佛透过这堆冰看到了某个人:“怕是他们见不得、不能见……”

    陆鹤宁正琢磨着这“见不得”的因由,耳旁却听得一阵异动,“哐哐”的敲击之声从某个方向传了过来。

    她立刻站了起来:“元先生,是你在破冰吗?”

    “是我,姑娘。你们坚持住,我一定救你们出来。”

    可这般庞大的冰堆,只凭元向儒一具衰朽的残躯,又如何为他们凿出一线生机呢?陆鹤宁心里直打鼓,但她又只能寄希望于这缕良善的生魂。

    不久后,对面的动静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元向儒的掷地有声的斥责:“清歌,你不帮我救人便罢了,何故还要来拦我?那里面可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我对你太失望了……给我……让开!”

    砸冰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一下比一下迟缓。陆鹤宁知道,元向儒已经尽力。再这样下去,怕会魂魄脱身,纵然再多的招魂香也救不回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片刻后那头的声音却骤然变大,铿锵有力地响彻整间密室。不多时,那个叫“清歌”的小厮就露出半张脸,正用锄头为他们迅速开辟出一条生路来。

    陆鹤宁有点不敢相信,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打开落冰机关的人正是此人。

    为何他又改变主意愿意救他们了?

    来不及想太多,只等清歌在冰堆上方露出半个身子,陆鹤宁便果断地用捆仙索系住沈玦,将另一头甩给上面的人:“接好绳子,先拉他出去。”

    二人很快脱困,狼狈地靠在廊前的柱子边喘息。而清歌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这里几乎滴水成冰,他身上的滋味想必也不会好受。可他浑然不觉,把锄头一扔,便跪在元向儒面前。

    元向儒此时靠在柱子上,气若游丝地看着他们,脸上却浮现了宽慰的神色。他用拐杖撑着身子坐得端正,如松似柏。

    他快没时间了。

    清歌大概也意识到了,无声地哭了起来。他用袖子一下一下地擦着泪,健硕的高个小伙霎时间无助得像个孩童。

    元向儒缓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好孩子……别哭。”

    陆鹤宁望着被碎冰堵住的密道,突然冷冷开口:“带我们出去。你是要他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还是帮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清歌抬起头直愣愣看着地这个奇怪的女子,他的眼中有困惑,有防备,最终被她的冷静所震慑,急急忙忙地将元向儒背了起来。随即领着二人走到了屋内,打开一道道暗门,七拐八绕地在地下穿梭。

    陆鹤宁搀扶着沈玦跟在后面,惊奇地观望着这里的布局。她猜到密室不会只有一个出口,却没想过还有这么大的天地。

    到底该夸贺观心思缜密呢,还是夸匠人巧夺天工?

    可想到这一切对元向儒多半是围困,陆鹤宁便生出无限唏嘘。像他这样的人,是宁愿堂堂正正死在阳光下,也不想苟活于暗室之中的吧。是什么样的执念令不惜他折节屈就,忍受到了今日?而贺观作为他的至交好友,又为何不懂他,非要强留呢?

    四人一路沉寂,一炷香后,总算走出了密室。出口通向一个荒废的院落,陆鹤宁走出之时,有些分不清方向,竟在院子中呆立了许久。

    天色将亮未亮,不远处残灯将熄,元向儒久违地感受着空气的流动,恍恍惚惚地问道:“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元先生,我们出来了。”

    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妖怪。

    陆鹤宁顾不得心中疑云,只走近沈玦低声说道:“还撑得住吗?”

    沈玦单手支地,坐在石阶之上,只默默点头,无力回话。

    “我去通知赵勉,在这里等我。”

    语罢,她便飞身上檐,寂寂悄悄,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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