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尔连忙道：“少将军，郡主离开之前悄声叮嘱属下，她说您千万不能冒险去找她！”
说话间，一道声音传了进来：“少将军。”
萧琢抬眼看见了沈琅镜，当即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上前道：“国师，她进宫了！”
沈琅镜朝着萧巽微微颔首，“不知将军可否容下官与少将军单独一叙。”
萧巽看了看萧琢，点头，随后带人退出了房间。
萧琢问：“国师，剥离神骨，如果剥离神骨，她会怎么样？”
他的目光太过让人心生同情。沈琅镜道：“剥离神骨，轻则变为痴傻儿，重则……丧命。”
萧琢指尖一紧。
沈琅镜道：“陛下如今命在旦夕，绝不会放过春神骨。你救不了她，她应该也不希望你去救她。”
萧琢摇摇头，低声道：“不，我可以救她出来，一定可以。”
沈琅镜见他着了魔一样的状态，轻叹一声：“我言尽于此，你若不信，可以去试试。”
萧琢握紧弯刀，当即绕过他，阔步往外走。
他径直走到萧巽面前，跪地磕了三个头。
萧琢仰头：“不孝子萧琢，自愿被逐出萧家，此后所作所为皆与萧家无关！”
萧巽怒道：“执迷不悟！”
“让他走吧。”容虞却道，“若他不去，才不像我儿。”
萧琢眸光微动，“阿娘……”
容虞温柔笑着，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道：“灵机，阿娘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只有一点，不论结果如何，都要活着回来。天大的篓子，我和你爹都会护住你。”
萧琢眼角落泪，握紧弯刀，起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容虞的泪滑落腮边，萧巽将她抱入怀中，低声道：“阿虞，你明明也舍不得。”
容虞笑着摇摇头：“可是为了我的舍不得，叫他后悔终生，我更不愿意。”
萧巽吩咐道：“赤尔，拿我的令牌去各营，命萧家军备战。若今日皇帝要杀萧家的孩子，萧家便要送元氏去见祖宗。”
赤尔应道：“是！”
·
元阳殿偏殿。
元玉狩将一套衣裙搁在令仪面前，上面还有一块令牌。
程令仪微微一愣。
元玉狩道：“这是国师送来的，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此物可以保你不死……但只是活着。”
说完，元玉狩便退了出去。令仪拿起春神令，令牌忽的闪过一抹青光，随后钻入了她的眉心。
令仪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生长，不消片刻，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经恢复到了十六岁的模样。
扔掉被挣裂的衣裳，她穿上了沈琅镜提前为她准备好的珠白色广袖裙，随后从容走出门去。
当她拉开房门的一瞬间，昏暗的苍穹之上陡然闪过一道霹雳，照亮了元玉狩的身影。
她背对着她，手按长剑，微微仰头，不知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令仪想起了在裴宫时，有一次她被小太监欺负，元玉狩便是这样挡在她面前，叫她不要害怕。
令仪忍不住低头无声一笑，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她竟然还在想过去那些事情。
“公主，我们走吧。”令仪道。
元玉狩转身，看见她重新变回了十六岁的模样，目光中有些许惊讶，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引领她去正殿面圣。
穿廊风拂过令仪垂落的发丝，裙角微微飘动，身影瘦削，好像一株柔韧的蒲苇。
当她走到正殿之前时，看见了四周严阵以待的金吾卫，以及身着黑袍的灵师。
皇帝甚至不打算遮掩心思，如此公然地摆好了取神骨的阵势。令仪从一众阴冷的目光中缓缓走到大殿门前，身后是汉白玉长阶，面前是垂老枯朽的帝王。
帝王没有开口，身边的德濡尖声细气叫道：“面见陛下，还不跪下！”
程令仪盯着那皇帝看，心道，原来就是这样羸弱的老人，让她背负罪名在牢狱里受苦，又要剥离她的神骨。
他看着那么虚弱，这殿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杀死他。可所有人都恭顺地跪拜他。
令仪知道，他们不是在跪拜这个老人，而是跪拜帝王，跪拜这世间已经确立好的规则。
这个老人的背后，是一个庞然大物，那才是真正压迫令仪以及这世上千千万万人的东西。
想要摧毁那庞然大物，令仪一人之力，几乎是以卵击石。
所以……她如今必须忍耐。
令仪双膝落地，行叩拜大礼。
这一礼，不是屈服的心意，而是抗争的开始。
从此刻开始，程令仪将与它开战。
皇帝浑浊的眼睛转了转，挥挥了手。
德濡道：“程令仪，今日召你前来，是要剥离春神骨。神骨尊贵无比，决不可放置于你身上。你可明白？”
程令仪微微一笑，道：“令仪自知无才无德，不配神骨。”
德濡见她识相，满意地点点头：“你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便好。”
皇帝看了一眼元玉狩，元玉狩微微颔首，转身对着各位黑袍灵师道：“开始吧。”
说完，她就要退出阵法仪式圈，却被程令仪突然拉住。
元玉狩侧身看她。
令仪垂眸轻声道：“如若他来了，请你拦住他。”
元玉狩心中明了她在担心萧琢，道：“好。”
令仪弯唇一笑，“公主，我们会重逢的。”
元玉狩看了一眼殿门，道：“好，我等你出来。”
等你活着出来。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殿门缓缓合起，将雷电风雨隔绝在外，整个大殿暗下来。
令仪立于阵法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
红鬃烈马疾驰到宫门前时，萧琢的衣裳已经被雨珠打湿，霹雳阵阵，雨幕之中，沉默的铁甲军挡在他的前路上，手执利刃。
萧琢勒马，目光一一扫过拦路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元玉狩身上。
“让开。”他冷冷道。
元玉狩手按长剑，平静道：“她让我拦住你。你救不了她，不必将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萧琢反手从腰间拔出弯刀，目光凌厉，“今夜挡我者死。”
元玉狩拔出长剑，灵气蓄势待发，“萧琢，本宫最后提醒你一遍。过安远门视为谋反，杀无赦。”
铁甲军兵刃齐齐对向他。
暴雨惊雷之下，浸透不知多少鲜血的金戈泛着腥气，萧琢翻身下马，手执弯刀，一步步走向安远门。
铁甲军步步后退，等待着元玉狩的命令。
当他迈过安远门一步时，元玉狩冷声道：“杀！”
铁甲军得令，骤然执刀涌向萧琢，厮杀声喧天。
萧琢身影极快，手中弯刀快速收割着头颅，下手干脆利落，不留丝毫喘息之机。
剑影刀光，血流漂杵，尸身逐渐塞满了驰道。
萧琢的衣袍已经被血染透，一步杀一人，他踩着混合血的雨水，一步步逼近元玉狩。
直到最后，一百铁甲兵尽数死于他手，他站到了她面前。
萧琢的手臂上、脊背上甚至是脸颊上皆有刀伤，血流下，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元玉狩微微抬手，阻止身后想要上前的林见山，“你们退后。”
“公主！”林见山提醒道，“他已经疯了。”
元玉狩沉默着上前一步，一声凤鸣，身后突然出现巨大的凤凰虚影，振翅展翼，凤翎火红。
磅礴的灵气瞬时散开，以一种极强的威压碾向四周。众人纷纷受不住，感觉胸闷气短。
可是萧琢却仍旧挺直脊背，静默地望着她，目光沉沉如将要狩猎的猎隼。
下一刻，一阵兽吼响彻天地，震耳欲聋，他的身后，一只金光熠熠的庞然大物扬蹄而啸。
林见山被这更为凶悍的灵力震得心口一痛，竟吐出一口血来。
“那是……那是萧琢的灵体？”林见山震惊地仰头看着那庞然大物。
萧琢几乎没有公开展示过自己的灵体，世人皆以为萧琢的灵体和他父亲的一样，皆是鹰隼。
“那是……”紫娘声音有些颤抖，“麒麟。”
在萧琢展现灵体之前，他们皆以为萧琢闯宫是无谓之举，毕竟无人能不屈服于公主的凤凰灵体。
可是，这种想法改变了。
元玉狩剑指萧琢，道：“灵机，你想清楚，你若同我动手，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萧琢抬手，用指腹抹去眼角的血，淡笑一声，“我不需要回头，只需扫平前路。”
话音刚落，两人齐齐飞身上前，刀剑相交，灵气相撞，凤凰与麒麟撕咬死战，皆是下了招招致命的决心。
宫墙砖瓦在灵力碾压下坍塌，宫道地面塌陷，狂风卷动碎石块，霹雳划破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阴风怒号，如战鼓擂动，势如洪流。
对峙之时，元玉狩再次重复厉声道：“萧琢！你救不了她！”
萧琢的胸膛被她一刀劈开一道长长的血口，他的笑颜亦染上了令人惊心的血色。
“老子说了……”他手臂青筋暴起，“让路！”
灵力瞬间暴涨，弯刀猛地击向长剑，下一刻，两柄上好的利刃竟然直接碎裂。
元玉狩被他的灵力击得步步后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琢尽了全力，身形微微踉跄，强撑住了没有跪倒在地。
他浑身浴血，已经失去了武器，却仍旧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林见山与紫娘挡在元玉狩面前，“公主，你先走！”
元玉狩按住林见山的手，“你赢不了。”
“公主，他已重伤，失了武器，属下拼死一试！”林见山道。
然而没等他上前，一支箭矢骤然射来，落在了林见山面前。随后，一队人马从萧琢身后赶来。
赤尔手执大弓飞上墙头，瞄准林见山，出声道：“拦我主者死！”
秦律上前来挡在萧琢面前，笑道：“少将军！属下来迟了！”
萧琢看着他们和麒麟卫，皱眉呵斥道：“谁叫你们来的！都滚回去！”
秦律道：“滚不回去了！少将军，我们是得了大将军的命令来的。将军说了，今儿萧家小公子要走的路，神魔来了，也得让道！”
秦律的声音很响亮，元玉狩听得清清楚楚。
紫娘道：“公主！萧家这是公然要帮萧琢了！”
正当此时，又一人策马从后面赶来，高声道：“陛下有旨！萧家集结京畿大营人马包围武阴城，程氏控制百官，二府谋逆，罪无可赦！今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住萧琢，生死无论！”
元玉狩回头，看见了白弋，以及他带来的三督阁阁众。
果然，此人闻着味儿便追来了。
秦律低声道：“少将军，你先走，这儿交给我们。程三公子在东边等你。”
萧琢点头，迅速飞身上墙，矫捷地往东边去了。
“公主，我们怎么办？”林见山问。
元玉狩嗤笑一声，道：“你觉得哪边好打一点？”
“啊？”林见山一时间有些懵，“当，当然是三督阁弱点。”
对面可是身经百战的麒麟卫，外面还有萧家的大军，当然是后面的白弋更好打。
“那就打后面的。”元玉狩轻笑一声。
“什么？”林见山惊讶。
元玉狩转身拔剑，高声道：“凤凰卫听令！德濡与三督阁意欲弑君谋反，一个不留！”
白弋惊愕，秦律和赤尔也一时间愣住了。
白弋怒骂道：“长公主！你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不忠不孝谋逆之辈！”
元玉狩冷笑道：“通敌卖国的贱人，也配与本宫论忠义？！”
她抬手指向马上的白弋，道：“今夜斩杀白弋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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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之中，一道清影立在廊下，闭目聆听着远处的厮杀声。
大太监德濡笑眯眯道：“林大人，您此计真是妙啊。今夜过后，萧家与程家便再无翻身之地了。”
林惊台微微一笑：“还要靠德公公与三督阁相助。”
数日前，林惊台发觉萧琢去了黑市，便从百事通那儿得知了程令仪身怀春神骨的消息，将它传出去，再由德濡撺掇皇帝取神骨救命。
如此，以萧琢与程令仪的关系，他必然会保护她，萧家又最是护犊子，届时，三督阁便可以谋反罪名除掉萧家。
三督阁早已和凤凰司串通好在萧家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能将萧家人一网打尽。
只是没料到程家也插了一脚，襄助萧琢救人。这刚好，今夜可以一石二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