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黑漆漆的密道，一阵蹙眉，指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捧火焰出现在她面前，为她引路。
“周廷训到底干不干活？说了多少次，给密道装些灯烛，至今没完成。”她不耐烦地踢开脚下的石子。
她手掌一翻，一张鬼面出现在手中，随后被戴在了脸上。
走了许久，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狭路相逢，浑身是血的随春意原本叼着糕点慢悠悠走着，看见她的瞬间，立马囫囵吞枣咽下糕点，狗腿地笑道：“啊呀呀主子，属下正要去找您呢。”
少年身上还穿着凤凰司的囚服。
令仪轻笑一声：“我哪敢劳烦随少爷亲自来呢？”
阴阳怪气的话让少年一噎。他耷拉下脑袋，道：“主子，我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被逮了！”
令仪冷了脸，道：“你都有多少个下次了？每次都是因为贪吃东西暴露在凤凰卫眼皮子下面，你是饿死鬼啊？”
随春意举起手指：“我对天发誓，再没有下次。”
“你觉得一个魔物对天发誓我会信么？”令仪冷笑。
随春意垂下脑袋。
令仪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扔给他，“厨子做的最后一笼点心，你不是喜欢吃么？”
随春意眼睛一亮，连忙抱紧小包裹，嘿嘿一笑，“主子对我最好！”
令仪抬手挡住他凑过来的脸。
她看着少年鼓鼓囊囊的嘴巴，问道：“你从凤凰司逃出来时，没人跟着你吧？”
“有啊。”少年满不在乎地含糊道，“被我吃咯！”
令仪皱眉道：“能别什么都吃吗？你忘了你上回吃了个灵体是臭鼬的灵师，浑身臭了三天。”
随春意嘿嘿一笑，道：“放心放心，这个灵体就是狼，没什么大碍。”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不多时，便看见了石门。
令仪抬手，石门打开，风雪灌入，黑暗中隐约有微光闪现。
数十名黑衣弟子静候在外，为首的正是周廷训。
她缓步走出，周廷训为她披上大氅，低声唤了声：“门主。”
令仪看了一眼他，轻轻点头，后者上前一步道：“诸位今日拜入我门，当有灭玄济世之心，立誓效忠。若有反心，万世为畜！”
众人齐齐跪下，道：“誓死效忠门主！”
令仪扫了一眼诸位新弟子。
这是鸿水门在武阴城发展的第三批势力。
宫里的奴婢，六部的小吏，濒死的乞丐，世家的庶子。什么人都有，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身负才学或绝技，却没有灵体，饱受欺辱，心中有恨。
令仪指尖抬起，一缕缕红光从手中溢出，那竟是一滴滴血水。
众人渴望地盯着那血水看。
传闻鸿水门门主凌阙有神魔之能，只要得她指尖一滴血水，便能拥有操纵灵力与秽气的能力，胜过灵师。
令仪扫视众人，指尖滴滴血水分散而飞，没入他们的眉心。
周廷训道：“诸位如今已得鸿水，有了使用灵力与秽气之能，回去后静心研习心经，不日必成大器！”
“多谢门主！”
众人激动万分。
忽然，一声高亢鹰唳划破寂静长夜，无数火光自四面八方出现。
周廷训一惊，站在令仪面前，挡住了她。
下一刻，带着灵火的箭雨密密麻麻落下，宛若天罚。众人大惊失色。
“有人来了！”
“是朝廷的人！”
令仪仰头望着那落下的箭雨，不慌不忙道：“吞天，送回去。”
“是，主人。”一道厚重的声音响起。
黑色的漩涡出现在鸿水门众人头顶，随后陡然散开，挡住了箭雨。
火光尽数淹没在黑色漩涡中，随后，又以更加强悍的劲力猛地射出。
空间倒转，箭雨回射！
荒野中霎时响起无数惨痛叫声，火焰燃起，官兵自草丛之中滚出，浑身都被火焰点燃，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嚎叫。
众人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看向镇定自若的门主。
令仪看着周廷训，叹息道：“早跟你说了，咱们是正经门派，弟子入门仪式别总是安排在大半夜举行，瞧瞧，惹来蛾子了吧。”
周廷训道：“是属下失职，叫人跟踪了。”
随春意嗅了嗅，问道：“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好香。”
“人肉味？”周廷训闻了闻。
令仪淡声开口：“麒麟纯气。”
话音刚落，白光乍现，一道凶悍而纯净的力量陡然散开，瞬时扑灭了四周的火焰。
鸿水门众人被这股灵力打得纷纷后退，跌倒在地，身子骨弱的人直接吐出血来。
狂风吹得随春意五官扭曲，周廷训抬手布了结界，替令仪挡住了这飓风。
随春意大叫：“主——子——那是萧灵机——”
令仪也大声回答：“我——没——瞎——”
两句一喊，飓风停了。
一身玄色的青年缓步走出，在空中盘旋的猎隼飞下来，落在他的肩头。
他身后跟着的麒麟卫迅速将打头阵的官兵们扶起来，带到了队伍后面。
“鸿水门门主凌阙，久仰。”萧琢冷冷看着她。
令仪掸了掸肩头的草叶子，将胳膊搭在随春意的肩头，随春意顺从地低下肩，让她靠着。
她懒散道：“小随啊，你是不是很久没挨打了？”
鸿水门门主的声音显然用灵力修饰过了，听着有些沉闷。
随春意苦着脸道：“哪有啊主子，我刚在凤凰司挨了好几天的打。”
“没事，一切都是历练。”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随后猛地伸手。
“主子！”随春意被无情地推出去。
萧琢神色一凛，手中瞬时化出弯刀，脚尖一点，提刀而上。
他的动作迅猛如猎豹，手起刀落，直劈少年。
随春意望着迎头落下的弯刀，血红的唇勾起，下一刻，身影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眨眼间，他出现在了萧琢身后，五指成爪，指甲尖利，直接朝着萧琢心窝刺去。
萧琢反应极快，立刻回身用刀隔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打出灵力，将少年打飞了出去，紧接着再次迎上去。
少年这次来不及躲闪，被他一刀刺入心脏，钉在了地上。
鸿水门众人惊骇。
那可是左护法随春意！竟然就这样死在了萧琢手下！
萧琢冷漠地看着脚下的少年，抽回弯刀，抬眼看向令仪。
令仪摇摇头，鼓起掌来，赞叹：“少将军好身手。”
萧琢冷笑一声，弯刀一挥，直接砍下了随春意的脑袋。
那脑袋咕嘟咕嘟滚着，滚到了凌阙脚下。
萧琢淡声道：“初次见面，且送门主薄礼一份。”
令仪瞥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小脑袋，道：“略微有点血腥。”
萧琢收刀，麒麟卫张弓搭箭，直对鸿水门众人。
“诸位误入歧途，此时醒悟，本将可向圣上求情，饶恕诸位一命。”萧琢道。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有个人冲出去，跪倒在萧琢面前，大喊：“少将军饶命！小人是受了妖人蛊惑，少将军饶命！”
紧接着又有十几人跑出去，一起躲在了萧琢的羽翼下。
令仪扫了一眼剩下的几人，道：“你们不走？”
一人恨道：“我贱命一条，妻女皆被这些王公贵人们逼死了，势与他们不共戴天！”
又一人道：“投降又如何？我本就是被长官诬陷顶罪的，回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我也不降！”
“要杀就杀！宁死不屈！”
令仪移开目光，看向萧琢，道：“少将军，今夜除夕，朝廷还让你来逮我，真是压榨人呐。”
萧琢面色无波道：“贼人不死，何敢安眠？”
凌阙点点头，手指抬起，突然一握。
萧琢警惕防范，然而她并没有攻击。
下一刻，跪在萧琢面前的人开始痛苦嚎叫，满地打滚，目眦欲裂
“救我！”
“少将军救命——”
“好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萧琢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人，下意识释放灵力去平息他们身上的秽气，然而于事无补。
令仪微笑道：“真当毒誓随便能发的？叛我者，终生要受秽气折磨，生不如死。”
鸿水门剩下的人脸色惨白，但紧接着露出狂喜。
鸿水门门主，当真不凡！
萧琢刀指令仪，磅礴的灵力炸开，狂风卷起，草伏树折，乌云翻滚，惊雷阵阵。
那道修长的身影陡然临空，手执弯刀，朝着她猛地劈下。
令仪眼带笑意，静静看着他迎头强劲地一击。
“九目牢。”她语气松散唤道，“困住他。”
“卑职领命。”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无数薄刃般的黑气墙从四周的土地里陡然生出，将凌阙与萧琢围在了其中。
萧琢的刀刃在离她眉心一寸之地停下了，再难前进一点。
令仪微微挑眉。
萧琢感觉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他催动灵力，击打那黑气墙，却尽数被吞噬。
那声音再次响起，提醒道：“主人，他灵力过于强悍。”
“多撑一会儿，回家我给你加餐。”
凌阙慢悠悠地拨开萧琢的刀，身体悬浮起来，脸颊凑近了他的脸。
萧琢冷冷看着她。
这双眼睛，在几个时辰前的除夕宴上，还是那般温润如水地看着她，如今却如九尺寒冰、锋利刀刃，明晃晃透露着他的杀意。
她抬起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紧接着，面具从她脸上消失，露出了那张美艳的容颜。
萧琢费力催动灵力，就快要突破这囚笼时，突然感觉唇上一软。
他愣住了，紧接着是狂怒。
灵气骤然击出，黑色囚笼破碎落下，九目牢遗憾道：“撑不住了。”
令仪被他的灵气打得退后数步。
在她把手从他眼睛前拿开时，面具再次遮住了她的容颜。
她站稳后，抬起手指抹了抹唇，笑道：“够了。”
萧琢手握刀刃，骨骼咯咯作响，眼中燃着怒火。
“放肆。”他咬牙切齿。
他身后的麒麟卫们虽然没看见令仪的样子，但却能看出来——自家少将军被这个妖女非礼了。
赤尔咳了两声，有些替萧琢尴尬。
“少将军，”令仪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盈盈道，“不错。”
“找死！”萧琢提刀劈来。
然而，令仪却拎起随春意的脑袋，道：“不陪你玩了。少将军，新春喜乐。”
在萧琢刀刃落下之前，在场的鸿水门众人，齐齐消失在了原地。
萧琢望着空空荡荡的荒野，胸腔微微起伏，冷声道：“搜！把整个山翻过来也要找到凌阙走的密道！”
“是！”
萧琢望着天空，微微呼吸。
过了片刻，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唇，一阵恼羞成怒。
他竟然被个妖女非礼了。
简直荒谬！
下次再见到她，他必要将其碎尸万段！
·
除夕之夜，少将军萧琢率麒麟卫与鸿水门门主凌阙初次交锋。
大败而归。
还被当众非礼了。
提到这事儿，秦律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萧琢一个冷眼刀子甩过去。
“不行了，少将军，你可笑死老八我了。”秦律笑出了眼泪花，“咱们少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什么人没遇过，竟然，竟然被一个女子当众……哈哈哈哈哈哈哈……”
赤尔死命憋着笑，憋得额头青筋都突起了。
萧琢一拍桌子，怒道：“都滚！”
秦律笑道：“少将军，别生气啊。不就是被亲了一下，羞愤欲死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你再说，我让你死。”萧琢凉凉道。
秦律捂住嘴巴，表示闭嘴。
萧琢微微呼吸，问道：“赤尔，密道找得怎么样了？”
赤尔收了笑容，正色道：“回禀少将军，我们找到了密道，但搜到一半，那密道便在武阴城墙处被截断了，无法再追下去。”
“那些鸿水门弟子找到了么？”他问。
赤尔道：“属下去查了，那些弟子大多数是孤家寡人，除夕夜跟随凌阙消失后，就再没出现在武阴城。属下猜测，他们已经去了默州鸿水门本门。”
秦律问道：“那那个什么门主，是不是也离开武阴了？”
萧琢手指轻叩石桌，道：“不。凌阙应该还在武阴城内。鸿水门此次目的就是在武阴城内发展势力，但除夕夜弟子入门时被我们搅和，那些人的脸被我们看见了。他们只能先将那些人转移回默州。如此，他们必然还在要在武阴城内找新的弟子。”
“并且我猜测，凌阙应该长住于武阴，且无法随时脱身。”萧琢道，“否则，她不必走密道去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