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糕

    令仪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无赖,朝他轻轻挑眉,不讲理地来了一句:“谁叫你不回我话?现在回神了?”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浑身都在尽量往墙壁上贴紧,好似生怕与她触碰,眼里有几分厌恶。

    令仪的手指轻轻弯曲,在他的手背上挠了几下。

    他的目光就更愤怒了。

    可他仍旧一声没吭。

    这就令她有些意外了。按照萧琢的脾气,外面那些人这么编排他二姊,他应该会冲出去把那些人的皮全扒了。

    可是他竟然不准备计较吗?

    外面的人总算准备走。

    “别聊了,反正萧家迟早要倒。”

    “我数着手指等那天呢!”

    “走走走,趁宴席还没散,再去吃两杯酒……”

    令仪望着面前的萧琢,低声道:“你躲好。”

    萧琢警惕问:“你要做什么?”

    “我不是流氓,不白占少将军的便宜。”她微微一笑。

    随后,她灵巧而快速地闪了出去,随手捡起地上的几颗石子,甩了出去。

    一连串的惨叫响起。

    那几人捂着被砸破的脑袋回头,怒看向她,问道:“哪来的贱人?你做什么?!”

    “打几只畜生。”她漫不经心倚在白墙上,身边就是藏在假山石后的萧琢。

    “大胆!你是何人!”一人上前,“你可知我们是张将军的……”

    “原来是张东流儿子的人啊,那可真是打对了。”令仪笑了两声,“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欺负他家的人。”

    其中一人见她身着侍女府,又见她行事嚣张,愤怒问:“你个婢子,如此待客,不怕我们禀告镇国公?!”

    令仪喉中发出一声“嗯”,踢了踢脚边的杂草,浑身冒着嚣张的混账气焰,“脏东西也算客人?”

    “你!”一人发怒,却被身边人拽住袖子。

    “这死丫头敢这么嚣张,说不定是府里哪个公子的通房。”那人稍微谨慎些,方才就没出声与他们一起编排黎王妃,如今低声提醒,“我们先去告诉将军,小心为上。”

    等那几人忍气吞声走了,萧琢才从假山石后走出来。

    他静默着站在那儿。

    “瞧着真是可怜。”令仪有些怜惜地摇摇头,抬手摸了摸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萧郎,你这样子真像是我被我欺负狠了,我可冤枉。”她凑到他面前,拿出帕子一边擦着手指,一边玩笑道。

    萧琢垂眸看她,唇角浅浅弯起。

    “瞧瞧,还是笑着好看。”令仪见他展颜欢笑,刚要露出一个笑。

    下一刻,面前的人手中突然窜出几道灵力,毫不客气地将她绑了起来。

    令仪一懵,随后破口大骂:“你耍阴招!”

    萧琢伸手轻轻掸去她肩上落叶,淡声道:“凌门主,这叫兵不厌诈。你若真觉得方才冒犯了我,就去大狱里,做我的上等功。”

    他微微一笑,手下却毫不留情地绑紧了绳子。

    “萧灵机!你忘恩负义!我方才还替你姊姊出头!”令仪挣扎着。

    萧琢将绳子在手里缠了几圈,冷笑道:“我家的事,轮不到你自作主张插手。”

    他二姊之前就被传谣以前在军营失身,他以前也是听见谁传谣就揍谁,结果后来让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最后,二姊嫁入皇室,嫁人前验明处子之身,仍旧堵不住传谣人的口。

    她叮嘱萧琢,以后若是听见谁讲这些谣言,不可再冒失替她出头,免得受伤。

    自那之后,萧琢就不会当面替二姐出头了,而是背地里揍那些传谣的人。

    刚才这些士兵,等回去之后,他自然会派人教训他们。

    令仪挣扎无果,叹息道:“非要打一架才行么?”

    萧琢手里紧紧攥着绳子,他知道令仪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他抓着,定然有后手。

    “这绳子是我灵体所化,你休想……”

    突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涣散开来,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他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令仪看着软绵无力倒在地上的萧琢,绳子随着灵力消失而消失。她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少将军,可惜我答应过了我们家右护法,不能打架,无福与你过招。”她俯身拍了拍他的俊脸,“再见。”

    萧琢眼前彻底昏黑过去。

    令仪手指一招,红蛇顺着她的身体,攀上了她的手腕,温顺地低下了头。

    ·

    萧琢被人发现扶起来时,天色已晚,他的后脖上还有点酸痛。

    赤尔道:“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萧琢活动活动手腕,目光森冷,“全城缉拿凌阙,本将要扒了她的皮!”

    赤尔明白了,他这又是在凌阙手里吃了瘪。

    萧琢环顾四周,见整个镇国公府都安静无声,不免问道:“今夜不是订亲么?”

    赤尔面露难色,回答道:“镇国公不知为何,当众悔亲,说要尊重梁小姐的心意。樊公子一怒之下离开了,至今没踪影。”

    萧琢沉思,想起了方才凌阙说的话——有人托她控制镇国公。如今镇国公反常之举,应该就是她搞的鬼。

    那么,是谁拜托凌阙的,也就十分明显了。

    “我要去见梁小姐。”萧琢道。如果真的是她与鸿水门联系,那从她入手兴许能查到凌阙。

    赤尔连忙拦住,道:“少将军!你可别再引火上身了。现如今京中都传,镇国公是想将女儿许配给你,才毁了和樊侯府的约定。你现在去……”

    萧琢眉心直跳。

    这该死的凌阙,她的过错竟然全要他来背!

    ·

    正月十六,上元前夕。

    赤尔拎着酒走进院子,看着萧琢眼下乌青,忍不住劝道:“少将军,您夜以继日追查凌阙,也该休息休息,照顾身子。”

    “不碍事。”萧琢看了一眼他拎着的酒,多问了一句,“礼部近日可还忙么?”

    他兄长萧颂温是礼部尚书。

    “倒是空闲了许多,这酒就是方才从礼部送来的,大公子说是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明日能回家过上元。今日给泽英郡主送完东西后就能回府。”

    “陛下赏赐郡主了?”萧琢下意识追问。

    “不是赏赐,”赤尔摇摇头,凑过来低声道,“是慰问。听说,泽英郡主近日大病了一场,病来如山倒,虽有太医院调养,至今不大见好。郡主如今整日闷在房里吹不得风,但她又是个喜闹的,因此郁郁寡欢。陛下就赐了些好玩的东西给她解闷子。”

    赤尔的话说的絮叨,萧琢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在他眼前放大了。

    “她怎么……会突然病了呢?”他问。

    “属下也是听礼部的人说的,不知真假。郡主好像年前就感染了些风寒,前几日吹了风就发烧了。”赤尔道,“怕是……”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

    萧琢蹙眉,赤尔退下后,他坐在书阁里看着面前的公文,半个字都不曾批下去。

    除夕那夜见她时,她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少将军。”一道声音传来。

    萧琢手指一抖,一团墨在纸上散开。

    “何事?”

    丫鬟道:“方才宫里传了消息,说是太皇太后问咱们府里要一株药材给泽英郡主,夫人不在,将军命奴婢来找您。”

    萧琢沉默片刻,道:“好,我会亲自送去。”

    太皇太后能缺什么药材?无非是寻个借口让他去看程令仪罢了。反正他也正想去看她。

    ·

    宫中,萧琢将药材递给嬷嬷。

    嬷嬷道:“辛苦少将军了。”

    萧琢微微颔首,站在程令仪的院子里,并不敢贸然进去。

    犹豫间,房门打开,沈琅镜走出来,行礼道:“令仪听闻少将军亲自将药材送来,请少将军进去喝盏茶。”

    萧琢顿了顿,应声:“好。”

    沈琅镜行礼告辞,先去办别的事了。他毕竟是国师,没有时间整日陪着程令仪。更何况太皇太后有意让萧琢与程令仪亲近,这儿也不需要他。

    萧琢静默地走到门前。

    苦药的气味飘出来,使人不由得蹙眉。

    宫女让他站在原地稍候,敲门禀告:“郡主,少将军到了。”

    半晌,里面才传出一道软软的声音:“你先退下吧。”

    宫女领命,门外就留下萧琢一人。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能听到她的咳嗽声,虚弱无比。

    “萧琢,你过来,到窗子边来吧。”她唤他。

    他走到了窗边,看见木窗从里面打开,露出了披着厚衣、脸色苍白的程令仪。

    “郡主。”他忍不住看她。

    只是几日未见,她竟然憔悴至此。

    “怎么一副觉得我命不久矣的样子呀?”程令仪苦着脸,有些委屈地问,“你们都觉得我病的重,就逼我吃好难吃的药!”

    “良药苦口。”萧琢道。她是孩子心性,在病中自然是更娇气的。

    “我过得不好!”令仪摇摇头,眉头拧成“川”字,“太医说我吹不得风,整日熏着药,可我感觉闷死倒是比吹风吹死还难受!”

    她气呼呼的。

    萧琢忍不住放软了些声音劝她:“陛下赏了些有意思的物件,今日晚些时候,就该派人送到了。”

    “那不是还没送到嘛。”她伸手,摊开手掌,竟是一个铜板。“我想吃城西张婆婆做的糖糕,一个铜板一块。你替我跑一趟么?”

    她满眼可怜,小声道:“我不敢跟他们讲,他们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让我吃。萧琢,你帮帮我好不好嘛?”

    萧琢看着她的手掌,“好。微臣这就去。”

    程令仪喜笑颜开,“灵机,你积德啦!”

    萧琢无奈一笑,接过她的铜板,与她滚烫的指尖一触即离。

    等他走了,少年冒出脑袋,问:“主子可还好么?”

    若是萧琢这时候折回来,就会发现,这少年正是那鸿水门的左护法随春意。

    “我没那么柔弱。”程令仪轻咳了两声,问,“怎么回的周廷训?”

    前一刻还是孩子般心性的傻郡主,此刻没有半点痴傻模样,目光淡淡,扫了一眼随春意。

    “按着主子的意思,只说主子是小病,要好了。可老周要真问起太医,也是瞒不过的。”随春意道。

    程令仪摇摇头,“瞒不住也要瞒。周廷训那厮就喜欢大惊小怪,知道我得了风寒必然要唠叨!想想就头疼!再者,查查是何人在外宣扬我命不久矣了,堵了他们的嘴,让咒我死的先去死。”

    “是。”随春意道

    她却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随春意连忙替她顺着后背。

    咳得尽兴了,程令仪能感觉到喉间的腥甜,她揉了揉喉咙,拧眉低声道:“一身弱骨。”

    “主子不必担心,有血湖滋养,你再养上一年半载就好了。”随春意安慰道,“大不了跟属下一样入魔呗,刀子拉嗓子都死不了。”

    程令仪依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树枝上未化的积雪,不想理他的贫嘴,只缓声道:“我又做那些怪梦了。”

    她并未提及具体内容,随春意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梦。

    那个梦,是国破家亡、灼烧而死的君王的梦。和她三年前在望孤台见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那是属于九百年前,那个被大熙皇帝灭国的凌国女君凌句芒的回忆——沈琅镜曾说过,那位凌句芒,其实就是春神句芒。

    已经缠扰了令仪三年。这三年间,她也曾去过望孤台,想要找到被这梦境纠缠的原因,却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归结于身体里那半根春神骨上。

    “没事的。”随春意安慰说,“无非是梦。”

    程令仪微微闭上眼睛,“为梦境所扰,可见春神骨对我影响之大……必须尽快去牧泪之野找回另外半根神骨,以及,摧毁命轮。”

    她眸光冷冷。

    “是。”随春意应道,“弥花宴绝不会有差池。定然让主子成功抓获元玉狩。”

    没有人知道,泽英郡主程令仪只失去了半根神骨,根本没有被封闭神思。

    这三年来,她一边装疯卖傻,成了人畜无害的小郡主,另一边却建立了鸿水门,成了令世人忌惮又好奇的门主凌阙。

    萧琢如果知道,让他去买糖糕的人,就是他费尽心思找的凌阙,恐怕要气得咬碎银牙。

    程令仪摸了摸肚子,有些许饿了,但吃不下东西,“让他萧灵机去给我买一块糖糕,倒是比你跑的还慢。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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