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

    程令仪冷极了。

    鼻腔干涩疼痛,呼吸时扯动的每一寸经脉都在剧烈颤抖。衣袍被雪水濡湿,这让她想起儿时在阴冷的宫总的日子。

    湿冷像无数小虫揉搓着人的意志,叫人恨不得扒掉身上的皮,投身烈火烧个干净。

    她有些脱力,手松了一下,萧琢连忙箍紧她的腿弯,提醒道:“抱紧了,不要摔下去。”

    程令仪昏沉沉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脸上。

    “好烫……你发高热了。”萧琢道。

    “嗯。”程令仪应了一声。

    吸入这么多魔气,体内还有凤凰火,发高热已经算轻的了。

    萧琢叹息,寻了个风雪小点地地方将她放下。他半跪在风口,替她挡住寒气,握住她的双手哈气。

    他知道她吸食魔气是为了抵抗凤凰明火,而他的麒麟纯气只会消解魔气,对她有害无利。

    如今,只能靠她自己扛过去。

    程令仪半睁着眼,看他一边帮自己取暖,一边又用布包裹冰雪敷在她脸上,让她好受些。

    忙忙碌碌,倒是尽心。

    “萧琢,你找青龙神是为了什么?”程令仪突然问。

    萧琢的声音有几分温柔,话却不客气:“无可奉告,凌门主。”

    “小气。”程令仪哼唧两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石头上。

    萧琢朝着地魔的方向看了看,道:“离那魔卵越发接近了,四周魔气强盛,恐怕有难缠的家伙。”

    少将军的乌鸦嘴下一刻就应验了。

    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萧琢耳朵微动,警惕地转身拔刀,护住程令仪。

    “有东西。”他低声道。

    程令仪目光冷冷一扫,道:“欲魔虫。”

    话音刚落,一只婴儿大小的甲壳虫突然腾飞而起,朝着萧琢扑来。

    萧琢手起刀落,将它劈成两半,鲜血四溅,竟然有股甜腻的香气。

    兴许是同类的鲜血刺激了这群虫子,刺耳的虫鸣声响起,无数虫子张开翅膀朝他们冲来,尖利的牙齿可以撕碎一切。

    万虫过境,两个人根本不够塞牙缝。

    “恶心。”萧琢低声骂了一句,将手中弯刀刺入地上,双指合拢竖在面前。

    麒麟纯气瞬时迸发出来,气流卷动他的长发,双目似有烈火燃烧。

    “召四方地火,灼阴。”

    随着声音落下,地底突然渗出无数火光,紧接着,烈焰冲破土壤,火舌卷上无数欲魔虫。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程令仪闻到了焦味。

    她道:“小时候我捉知了烤着吃,就是这味道。”

    萧琢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你这火似乎不够。”她抬起头,目光放远。

    萧琢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眉头一抽——远处,有无数黑影卷携尘沙而来,他们脚踩的地面都在抖动。

    萧琢抬手,五指散开的一瞬,火焰朝着虫群飞去!

    火光冲天,照亮半个天空。程令仪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恍惚间好像再次看到了三年前那个撞破宫门,踏火而来的少年。

    一波虫群被烧死后,萧琢收了灵力,声音里带着些许懊恼:“牧泪之野的禁制太强了,我召不出灵体,否则何须这么麻烦?”

    在这个空间里,除了神魔,其他一切力量都会被压制,这也是元玉狩和萧琢两人之力都敌不过程令仪的原因。

    他给程令仪绑的红绳都不起作用了,更别提召唤麒麟灵体。

    “若这些虫子便能叫你觉得麻烦,那上面那个,你又该怎么对付?”程令仪轻笑。

    她望向半空,一道黑影立在风中,脸覆铁面,身形颀长,若一柄尘封多年的利剑。

    萧琢抬手将令仪护在身后,道:“好啊,你我的运气真是差到离谱了。”

    男人浑身上下弥漫着浓重的死气和煞气,但奇怪的是,他的杀意并不强。

    程令仪凝望着铁面人的眼睛。那是一双极为寂静的眼睛,灰暗深沉。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些熟悉。

    程令仪心里发笑,完了,她觉得熟悉的人定然是不好惹的。

    当年的元玉狩就是如此。

    果然,铁面人二话没说,俯冲而下。他没有任何武器,只是直直地朝着程令仪飞来。

    萧琢身形一闪,抬手拦住了他。

    麒麟纯气与浓重的黑气相撞,程令仪丝毫不慌乱,静静地打量着铁面人。

    她在内心问:“白泽,这是何人?”

    不知为何,血湖没有半点反应。

    程令仪蹙眉,又唤:“白泽?”

    终于,白泽的声音夹杂着丝丝颤抖传来:“那是剑灵,毁掉他!一定要毁掉他!”

    程令仪从未听过白泽这般恐惧的声音。

    剑灵?谁的剑灵?她想再问,却感觉白泽切断了和她的联系。

    在她与白泽对话的间隙,萧琢已经和剑灵交战数十回合。

    萧琢用弯刀,剑灵只用身躯肉搏,竟没有落半点下风。程令仪眯着眼睛观看两人的战斗。

    萧琢的刀砍在剑灵头上,竟然没有伤到他半点。

    又一回合结束,萧琢后退三步,站在程令仪身侧,额上冒汗,目光严肃起来:“怪得很,不好对付。接下来我可能顾不住你,你自己小心。”

    程令仪道:“别弄死,我要他。”

    萧琢磨了磨牙:“就知道使唤我。”

    说完,他迎着剑灵的攻击飞身而上,周身灵力大涨。

    方才他留了一半的灵力来保护程令仪,如今全收了回去,剑灵显然没准备好,被他几番连击下节节败退。

    欲魔虫见火势变小,兴奋癫狂地朝程令仪爬去。

    程令仪淡淡一瞥,并未管它们。当欲魔虫爬到她周身三尺时,突然被一股强悍的魔力压制住。

    随后,爆裂声此起彼伏。那些虫子竟然被无形的魔气生生碾碎。

    随春意的身影出现在程令仪身侧,血瞳骇人。

    萧琢交战间隙投了一眼给程令仪,发现她有魔物护体,放下心来,一鼓作气使出杀招,打算五招之内拿下眼前的剑灵。

    剑灵闷不做声,不怒不悲,只是机械地与萧琢对打。

    萧琢发现了,他就像一个失去主人的傀儡,没有自主意识,攻击他们只是出于某种“本能反应”。这就意味着剑灵的打发并无章法,很容易被看破弱点。

    当剑灵左手一顿的瞬间,萧琢找到了他的破绽,举刀砍去。

    与此同时,随春意扫平一群虫子,突然目光一紧,高声喊道:“主人小心——”

    萧琢心里一坠,转头看向程令仪。

    她的身后骤然出现了一只硕大的欲魔虫。它似乎比别的虫子更加狡猾,居然绕到了她背后偷袭。

    虫子长长的口器就像一根针,朝着程令仪的后脑刺去。

    “令仪!”萧琢当即抛下战局,飞身去护她。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从他身侧猛地擦过,好似一阵罡风。

    在欲魔虫的口器刺入的前一瞬,剑灵挡在了程令仪身后。

    口器猛地撞到剑灵的心口,欲魔虫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口器寸寸破裂。

    剑灵的心口,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露出里面的一丝弱光。

    一切的发生都只在一个转身间,程令仪看着面前剑灵微微颤抖的身影,心里好似有一块地方钝痛了一番。

    耳边似乎有隐隐的声音,来自许多许多年前。

    “你会跟随我多久?”

    “直到剑亡灵灭。”

    ……

    程令仪看着剑灵的背影,目光微颤。

    剑灵抬手捏住欲魔虫王,手指发力,捏爆了它的脑袋。

    随着虫王的死,整个虫群开始躁动发狂,不顾一切地扑上来要为虫王报仇。

    “放肆……”剑灵的喉间突然发出艰涩的声音。

    像是许久不说话的人,突然重新开口,音调都有些古怪。

    “冒犯……杀!”剑灵陡然溢出汹涌杀气。

    磅礴的魔气从剑灵身上散开,像滚轮一样碾向虫群。

    血浆迸溅,虫群尖叫,只在眨眼间,欲魔虫群灰飞烟灭。

    萧琢扶住令仪,低声道:“怪了,这样的杀意,他方才没有表现半分。”

    程令仪望着剑灵的背影,眼里燃起一份兴奋:“他是我的。”

    那种熟悉的联系感觉绝不可能错!

    她撇开萧琢的手,一步步走向剑灵。

    “程……”萧琢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

    剑灵因为一瞬间爆发强大力量,有一些虚弱,半跪在地上。程令仪走到他面前,抬手捧起他的脸。

    鬼面之下,那双眼睛漂亮动人。

    程令仪问:“你是谁?”

    剑灵不言语,却抬手握住她的手,指尖一划,程令仪的手背流下一道鲜血。

    她瞥了一眼,道:“你在认主?”

    剑灵触碰着鲜血,感受她的气息,目光由沉静变为触动,再流露出欢欣。

    他猛地起身,将程令仪紧紧搂入怀中。

    程令仪一时不查,被高大的剑灵抱了个满怀,只感觉自己快被他抱窒息了。

    “找到,主人。”剑灵的声音闷闷的,艰涩吐出人语。

    程令仪捶了捶他:“放开,放开。”

    他连忙松手,局促地站在一旁。

    程令仪呼吸几下,道:“我是你的主人?你是谁?而我,又是谁?”

    剑灵有些迷惘地看着她,只是重复:“找到主人了。”

    程令仪:……

    难不成是个傻子?

    当此时,萧琢走上前来,淡声道:“我方才与他打斗,发现他并非完整的灵,只是一抹神识。”

    程令仪道:“只是一抹神识,便能有如此力量,那真正地剑灵会有多强大?”

    她的眼里满是兴奋。

    萧琢道:“若我猜得不错,剑灵消失前,留下一抹神识在剑中,用以等待主人回家,别的应该问不出什么了。”

    程令仪伸手,道:“归。”

    剑灵神识闭上双目,紧接着化为一柄灰暗的长剑。虽暗淡无光,但刀刃窄而锋利,是柄极好的宝剑。

    程令仪双指并拢,拂过剑身,随后看向剑柄上刻的字,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竟叫这个名字。”

    萧琢问:“什么?”

    程令仪展示给他看——笔锋凌厉,正是“琢霄”。

    萧琢:“……”

    程令仪将琢霄剑收起,笑道:“萧琢,琢霄……听他唤我‘主人’,真是舒爽啊。”

    萧琢冷笑:“你若愿意跟我回去,本将军亲自叫你两声‘主人’也未尝不可。”

    程令仪:“可不敢当。”

    两人贫着嘴,地面突然再次晃动起来。他们对视一眼,清楚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在地魔魔卵孵化前,找到九目牢和青龙神。

    ·

    地魔魔卵结界内。

    九目牢被魔丝禁锢在地魔躯壳内,感受到这个庞然大物正在吸收他的力量。

    魔丝如同蛛网,将周围许多魔物都吸附过来,魔物们哀嚎声不绝于耳。稍微弱一点的,几乎在触碰魔丝的瞬间,就被腐蚀干净。

    九目牢快撑不住了。

    入魔后,他极少记起以前为人的日子,可如今快要被吸收殆尽,他反倒想起了那些痛苦的时光。

    他幼时失怙,饥饿与寒冷会摧毁任何一个稚子的天真,叫他们走上街头偷窃。

    但阿九是个怪人,他从不偷窃,只靠着给人家捡柴火换点剩饭吃。

    且他嗜书如命。母亲离世前留给他的,只有一箱子旧书。旧书被翻烂了,他便去学堂外偷听先生讲学,如痴如醉。

    先生并未驱逐他,但那些贵族子弟却偏要捉弄他。

    他们将他的衣裳剥去,绑在雪地里,将水浇在他身上。寒冬腊月,足以将他冰冻。

    他们说,这叫“堆雪人”。

    阿九想要挣扎,可常年饥饿导致的瘦弱,让他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感觉自己的体温逐渐流失,逐渐凝结的冰霜成了他的棺材。

    这时,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知怎的,从他家里搜出了那一箱书。他们说冷,仆人便将书烧了取暖。

    阿九愤恨地看着他们,吼间发出艰涩地怒吼。

    那贵族孩子道:“我不喜欢他的眼睛。”

    仆人沉默着弓腰走到阿九面前,手起刀落,剜掉了他的双目。

    那是他为人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漫天大雪里,他的书燃起熊熊烈火。

    血色之后是茫茫无际的黑暗。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魔气浸染,随后屠杀了那些孩子,将他们的尸首烧了干净。

    他知道,入魔后不久,就会变成丧失理智、只知嗜血的怪物。

    魔物也读过些许圣贤书,不想伤害无辜,于是画湖为牢,不准旁人靠近。随后将自己投入冰湖,等待魂魄逐渐消散。

    可是比魂飞魄散先来的,是一双温暖的手。

    那双手拂上他的眼,赐他新的双目。

    他看清了眼前人——女子白袍冷目,腕戴赤珠,眉心神纹涌动。

    她道:“吾乃白泽,血可控魔,护你神智无虞。”

    阿九道:“神君,我无可回报。”

    通晓古今未来的白泽微微垂目,目光似乎看破了千年,道:“千年后雪夜荒原,无需还恩,只需仇报,护尔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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