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仪与萧琢并行至魔卵跟前，发觉它长大不少。二人才进牧泪之野时，它不过小土包大小，如今竟如膨胀了三倍有余。

    萧琢叫程令仪倚靠岩石坐好，亲自上前查探一番，回身道：“有结界，应是青龙神所设。”

    程令仪捂着腹部的伤口，道：“方才一路走来，我见着许多魔物的尸身，想来是这卵在吸纳牧泪之野上魔物的力量。也不知道它肚子里，还有多少尸体。”

    萧琢敲了敲薄薄的结界膜，思索该如何进去。

    他先是注入了一些灵力，随后又尝试与青龙神通讯，然而结界内毫无回应。

    “哪里要这么麻烦。”程令仪冷笑。

    她意念一动，琢霄长剑飞出，直接撞向结界。凶悍的剑气搅动神力，结界竟然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一路走来，萧琢也知晓了她的脾性，此人做事虽看似不顾后果，其实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便由着她强行破开结界。

    几道巨响后，雪沙卷起，萧琢抬手护住程令仪。二人紧闭双目，再睁眼，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青龙神的结界判定你是魔物，将我们吸纳进来了。”萧琢打量着四周，抚掌道，“不巧，地魔魔卵也判定你是美味佳肴，直接将我们吞入腹中了。”

    四周黑漆漆一片，腥臭味令人作呕，魔物的哀嚎声回荡在魔卵内部，只有森冷的幽光偶尔闪烁——那是濒死魔物的魔核散发出的。

    “随春意。”令仪唤道。

    随春意捏着鼻子出现在她身边，道：“主人，真要找？老九怕不是早被消化了。”

    魔物薄情，除了效忠主人，其余人或魔的死活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程令仪道：“我能感觉到他没死，你若找不回来，便留在此地与他陪葬吧。”

    随春意垂头丧气，身影消失在魔卵内，四处搜寻去了。

    萧琢听见他们对话，问道：“你似乎还未与我说过，这些魔物从何而来，为何听你号令。”

    程令仪道：“少将军没听过一句话么，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

    萧琢道：“若我用秘密与你交换，你可愿说？”

    程令仪翻找着魔物的尸骸，笑了，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你这般掏心掏肺的人，在我面前还有何秘密？说不准我知道的，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多。你若说那些军机秘密，我也不太感兴趣。”

    萧琢道：“若事关元烈呢？”

    程令仪手下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收纳袋上，目光里有几分危险，拖长了声音：“噢……原来那颗灵核是他的啊。”

    她对灵核、魔核的存在十分敏锐，当时萧琢刚从魔卵逃脱，一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颗不属于他的、强悍的灵核。

    竟然是大熙开国皇帝元烈的。

    忽然，神识海内的白泽出声道：“令仪，拿下那颗灵核！”

    在这声音出现时，程令仪手里的琢霄剑仿佛遇到了什么危险，剑身颤动，杀气四溢。

    紧接着，白泽的气息又立刻消失，似乎是怕极了这支剑。

    “怎么了？”萧琢看着剑。

    程令仪不动声色安抚了一下琢霄，道：“约莫是察觉到魔气，杀性犯了。”

    她又问：“你来寻青龙神，就是为了将元烈的灵核交予她？”

    萧琢颔首，道：“这灵核本就是在地魔魔卵内寻得，当时行动仓促，未来得及交予神君。”

    “况且，我本是想着将它交予白泽神君的，谁知白泽神殿内并没有神君踪影。”

    程令仪道：“他可是大熙开国皇帝，你为何不交给元玉狩带回皇宫，反倒要交给白泽或青龙？”

    萧琢沉默片刻，道：“我曾在灵泉入梦，知晓他做过什么事情。杀死凤凰，屠戮四方列国无辜百姓，以人命献祭，只为修改规则操控命轮。是他使得世间魔物倍增，逼得白泽神君牺牲半身神血，与魔物共困牧泪之野。”

    “如他那般强大的存在，难以消灭，倘若灵核、灵力、魂魄再次重聚，必然要使天下陷入更大的劫难中。”

    所以，这颗灵核，还是留在牧泪之野继续镇压比较好。

    程令仪道：“那么，你应该把它交予我。”

    萧琢目光一动。

    她道：“你既然用这个秘密与我交换，我便如实告诉你——我能操纵魔物，是因为白泽神君与血湖，都在我体内。”

    她的声音平静淡然，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得萧琢心中震颤，难以相信。

    程令仪道：“而我要摧毁命轮，也是受白泽神君之命。”

    “为何？”萧琢蹙眉。

    “春神造命轮，虽出于好意，但它如今已经被修改，成为天下不公之源，将人化为不可跨越的两等。唯有摧毁它，才可修正元烈当年的错误。”程令仪道，“并且，白泽神君当年遭人暗算，才困于我体内，除非我身死，唯有摧毁命轮，获得命轮之力，才能脱离我的身体。”

    她将一切坦白，告诉了他她所做一切的目的。

    既为摧毁天下不公，也为自己的性命。

    而他也终于知晓，他对她的每次阻拦，都是在将她推向死亡。

    “不……令仪，难道你不曾怀疑过它么？堂堂神君，因何就被困在你的体内，你又为何拥有春神骨，破坏命轮后可能导致的变乱白泽难道不考虑么？”萧琢直觉不对。

    不仅是白泽不对劲，程令仪更不对劲。

    她并非蠢笨之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古怪之处？

    她定然是想到了，却无法违抗身体里那位“白泽”，所以才一边按照计划进入牧泪之野杀元玉狩，一边又故意不立刻对元玉狩下杀手，反而放她离开。

    在黑暗中，萧琢沉默地看向她的眼睛。

    程令仪道：“是它使我拥有操控血湖的能力，我还有何怀疑？”

    她在说谎。

    但这场戏，萧琢不能不陪她演下去。

    萧琢微微护住腰间的收纳袋，道：“程令仪，是与不是，等见到青龙神君自然分晓。”

    程令仪知道，萧琢已经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确实在怀疑白泽，从一开始就怀疑，但她除了听从，别无他法。此次来牧泪之野，她的目的之一就是确认白泽的身份。

    自从进入此地，身体里的那个“白泽”便一改往日沉稳慈爱的模样，有些急不可耐地催促她摧毁命轮，在琢霄剑出现时竟然露出了恐惧，如今又惦记元烈的灵核……

    最关键的是，遇到了青龙神君，这位“白泽”竟然不是上前求助好友，而是隐藏了气息避开。

    种种行为，程令仪不得不防。

    二人话毕，随春意气喘吁吁跑来，身上还挂着几块尸体碎片，道：“主人，找到了找到了！”

    程令仪立刻随同他前去。

    九目牢和其他一众大魔皆被困在魔卵最深处，被蛛丝般的魔网缠绕成茧，动弹不得。

    萧琢吹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照亮了周围密密麻麻的茧，拦住令仪：“小心脚下，沾上了恐难逃脱。”

    随春意指着最里面的一只魔卵道：“那个应该就是九目牢，我的嗅觉不会出错。”

    程令仪问：“这魔网如何去除，火烧可行么？”

    萧琢闻言，释放出一缕火焰，灼烧了魔网许久，并无用处。随春意也说，他尝试过用魔气砍断，也无效果。

    当此时，四周的“墙壁”上突然渗出粘稠的液体来，整个魔卵都开始晃动。

    萧琢立刻稳住身形，长臂一捞，箍住程令仪的腰肢。

    随春意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栽进了魔网里不能动弹。他哭唧唧喊道：“主人救我！”

    程令仪道：“瞧这动静，是魔卵开始‘消化’了，小心莫要碰到那些黏液。”

    可黏液越来越多，在“兹拉兹拉”声中，十数个茧被消融干净。黏液似乎长了眼睛，从四面八方流淌而来，将萧琢和程令仪包围住。

    “你猜它们是为谁而来？”程令仪问。

    萧琢道：“地魔魔卵要吸食魔物之力，而你在外面吸纳了少说几万只欲魔虫的魔核，如今就是肉入狼群。”

    “错了，我可不是等死的肉。”程令仪冷笑。

    她反手将长剑刺入脚下地面，掌心魔气源源不断注入长剑。

    “缔请王蛇。”随着古老的颂音从喉间发出，一道巨大的虚影出现在她身后，随后慢慢变成实体。

    硕大参天的红蛇盘踞在她身侧，蛇尾将程令仪整个人包裹护着，双目耀眼如日。

    萧琢被蛇用尾巴抽到一边去，道：“我说为何不见你常年养着的那条小红蛇，原来长这么大了？你将它藏在了哪里？”

    程令仪道：“这就是另一个秘密了，你得拿秘密来交换。”

    她抬手，红蛇乖顺地俯下头，任由她轻轻抚摸，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魔卵要同我比谁更毒，那便也叫它尝尝被腐蚀吞灭的滋味。”程令仪轻笑一声。

    红蛇明白主人命令，游走过魔网，那些粘人的网竟然直接被它皮肤上的毒腐蚀干净，随春意趁机逃脱，心有余悸地躲在程令仪身后。

    红蛇对准渗透黏液、还在不断鼓动的墙壁，狠狠就是一口。

    一阵尖锐的、不似任何生物能发出的惨叫声瞬间传出，几乎穿透人的耳膜。萧琢及时捂住了程令仪的双耳，自己的耳朵却被震得流出血来。

    程令仪瞥到了他耳边的血色，眉头微蹙。

    红蛇的毒液立刻渗透到地魔魔卵里，迅速爬满了整个魔卵，卵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根本没有余力再渗透出黏液消化茧。

    不用程令仪开口，红蛇蛇尾一卷，将九目牢身上的魔网腐蚀干净，将他带到了她面前。

    她扶住九目牢，唤他的名字，给他注入了不少魔气。

    过了片刻，九目牢艰难睁开了双目，看着眼前的人，微微一怔：“主人。”

    随春意凑过来：“九目牢，你可算醒了，主人身受重伤还来救你，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

    九目牢立刻爬起身，单膝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力，害得我主以身犯险，着实该死！”

    程令仪打量着化为人形的九目牢。

    他是魔物里最为特殊的一个，不像随春意那样喜欢出来玩儿，也不似无颜喜好人形。他总是以一股“气”的形态保护她。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人形。

    是个沉稳的少年，眼睛璀灿无比，想来若不成魔，也该是个俊朗的人。

    “不必多话，回来吧。”程令仪道。

    九目牢却不动。

    程令仪面露疑色：“怎么？”

    九目牢道：“我，我想在外面。”

    她本是想着他身上有伤，叫他去血湖修养，既然他执意在外面守护，便如他所愿。

    她只点点头，随后道：“蛇毒已经腐蚀了所有魔网，随春意，去把他们的魔核挖给我。”

    随春意得令，立刻开始挨个掏魔核。

    萧琢道：“你先前已然吞了众多魔核，再吸纳这些大魔的魔核，身体能受住么？”

    程令仪道：“我喜欢如何便如何，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萧琢方才伤了耳朵，听不大清，贴近她跟前，微微俯身，“我听不清……”

    程令仪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头倏的一颤，面上却浅浅笑着，一字一句回道：“我说，萧琢，我要成魔。”

    萧琢刚要说话，令仪目光忽然冷厉，抬手扣住一只偷袭的魔雀。

    就差一点，那只魔雀就要啄到萧琢的脑袋。

    魔雀挣扎着，程令仪淡漠地俯视掌中玩物，然后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它的脑袋。

    “随春意，你漏了一个。”程令仪道。

    随春意正在徒手掏魔核，脸上沾满了血，回头时懵懵的，带着诡异的天真感，“漏了？”

    顺着程令仪的目光，随春意看见了一个空缺。他跳起来：“魔呢！方才这里分明有个孔雀魔，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萧琢道：“暗处有人。”

    他警惕地执刀护在程令仪身旁。

    程令仪笑说：“阁下何必躲躲藏藏？既然惦记上了我的人，不妨出来见见。”

    暗处无人回声。

    忽然，一阵轻微的风动，萧琢弯刀掷出，割破血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弯刀回手，萧琢道：“想跑，痴心妄想。”

    随春意立刻上前，将断了一臂的孔雀魔拎回来。

    孔雀魔捂着不断流血的肩膀，痛苦至极。

    程令仪用脚尖抬起他的脸：“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旁的魔物都对麒麟纯气避之不及，你却想要他的灵核？”

    孔雀魔哀求道：“是我有眼无珠，妄图染指大人之物，求，求大人饶我一命！我愿意献出魔核！”

    随春意叉腰道：“你个蠢物，我主人不放你，老子也能活掏了你的魔核！”

    孔雀魔见他真要伸手来掏，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压制凤凰明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