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骨

    程令仪问:“元烈不是已经被斩杀么?”

    青龙回答:“元烈将自己与凤凰的命格连在一起,若他死了,凤凰也会彻底消亡。白泽投鼠忌器,不得不留他一命,只能将他的灵核、魂魄、灵力分离,封印在不同之处。”

    程令仪道:“若元烈聚集三物,是否就能重生?”

    青龙道:“自然没有如此容易,还需再找一个合适的灵躯,如此,他便能重活于世。”

    她拂一拂衣袖,神情并不大愉悦,似乎不想再提那人。

    青龙道:“还不曾问起,你二人究竟是谁,从何而来,这桩桩件件,需要与本君说清楚。”

    萧琢心里念着孔雀说的凤栖梧桐木,道:“神君,她身受重伤,可否借白泽神殿暂时歇脚疗伤?”

    青龙思忖片刻,想着程令仪身体里有白泽和血湖,事关重要,先回神殿也未尝不可。

    她点点头,脚下阵法一开,带着二人消失在荒原上。

    ·

    白泽神殿寂静无比,程令仪进殿前,还瞧见了自己先前留下的一滩血——那是拜元玉狩凤翎刀所赐。

    青龙领着二人进入结界,甫一打开大门,便听见小木鸟“白泽,欢迎回家!白泽,欢迎回家!”的叫声。

    程令仪觉得它丑的可爱,微微抬起手指,隔空描了一下它的眼睛。

    “啾啾。”忽然,小木鸟发出轻灵的叫声。

    紧接着,它竟然化作一只身披五彩羽毛的雀儿,圆滚滚的神躯,黑亮亮的眼睛。它扑闪着翅膀,落在程令仪的肩头。

    青龙眼中掠过一丝意外,随即道:“这是白泽用命魂之力所化,只要见到主人才会变为五彩雀。看来,你并未说谎,白泽确实住在你的神识海中。”

    她示意二人落座,为两人各斟一盏茶。

    “说说吧,你们究竟是何人。”

    程令仪抿了一口热茶,身子暖和许多。桌下,萧琢将她冰冷的手握在大掌内捂着。

    程令仪道:“晚辈自凡尘而来,本是裴国公主。十六濒死之时,白泽神君出现在神识海内,她同我说,只要我以灵核供养血湖,血湖中的魔物便可拜我为主,助我在世间立足。”

    “而我要做的,便是助她摧毁命轮,以命轮之力帮她脱离我的神识海。”

    “晚辈此次前来牧泪之野,正是受白泽指示,计划在牧泪之野斩杀拥有凤凰灵体的大熙公主,将她献祭,打开通往命轮的通道。”

    青龙指尖紧扣茶盏,凝眉问:“她可曾与你说过,为何会困于你的体内?”

    程令仪答:“只说是遭人陷害,除此之外,不曾言他。”

    青龙轻叹一声,道:“她还是不愿出来见我么?”

    程令仪微微闭目,在神识海内呼唤了片刻,白泽仍旧没有回应。

    “罢了,那便等她愿意见我时再说。”青龙盯着程令仪的面容,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既与白泽见过面,她可曾说过你的长相,与她的故人极为相似么?”

    程令仪淡淡一笑,道:“神君说的可是春神句芒?”

    “你知道?”

    “白泽虽不曾与我说过,但我遇到过冬神玄冥,他同我说过,我与句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的体内,如今还有春神的半根神骨。”

    青龙惊诧,随后抬手释放一律灵力试探,果然发现了春神骨的气息。

    她的眼里是止不住的激动:“你,你可曾怀疑过,你也许……”

    “我不是句芒。”程令仪断然回答,“不瞒神君,我与春神相貌相似,又有春神骨,还能唤醒春神令,在人间武阴城望孤台上,也曾见过春神做凌国女君时的画面。”

    她顿了顿,道:“但正是经历过种种,我才更加确信,我不是她。”

    青龙垂下眼帘,颇有些失落地一笑:“是,你与句芒的性情,确实天差地别,倒是和白泽年轻时像得很。”

    程令仪微微一愣。

    青龙指了指她腹部的伤口:“都一样的死倔。那伤口疼得都发颤了,你倒是神情如常,看不出半点疼痛。”

    她微微一笑,似是放松下来,歪倒在萧琢的怀里。

    萧琢抱着她,道:“神君,她所中的是凤凰明火,据说唯有凤栖梧桐木的露水可解,不知神君可否出手相助?”

    青龙起身,道:“五彩雀会领你们前去。”

    二人起身,谢过青龙,随着五彩的雀儿往神殿深处走去。

    等殿内恢复清净后,青龙才转身道:“玄冥。”

    暗处,银发蓝眸的冬神缓缓走出,步步生霜。

    见礼后,沈琅镜率先开口:“你信她所说么?”

    青龙颔首:“我信她说了真心话,但此话为假。她神识海内血湖里那个东西,绝不可能是白泽。”

    沈琅镜扫了一眼桌上残茶,似是在回忆方才少女的神情,他道:“程令仪与春神息息相关,但并非春神。她神识海内确有血湖,血湖内确有人敢冒充白泽操纵她。”

    青龙道:“而且,那位冒牌货的目的是来牧泪之野、杀凤凰灵体、摧毁命轮,且不敢与你我见面。”

    她拢一拢苍青色衣袍袖口,低笑一声:“玄冥,你也猜到了吧?他是谁。”

    这世间,魂魄存在血湖内、觊觎命轮、想杀凤凰灵体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元烈。”

    这个名字,从清冷的冬神口中缓缓吐出,带着赫然的杀意。

    “真正的白泽与句芒究竟在何处,恐怕也只有他知道了。”青龙道,“血湖禁制强大,他除了骗骗程令仪那孩子,也翻不起波浪来。但强行逼问元烈,恐怕会伤害那孩子的神识海。你不如且在此地住下,等她养好伤,再与我共同逼元烈出来。”

    沈琅镜道:“我是那孩子的师父,她受奸邪蛊惑,我本该为她留下。”

    “原来还有这桩缘由?罢了,先不提她,那个萧琢……”青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你可曾见过么?我是说,他的魂。”

    沈琅镜道:“麒麟灵体,天纵之才,他有何问题?”

    青龙静默片刻,似是在纠结如何说出这段故事,最终只含糊说了一句:“就是……当年那个中了欲魔虫的……。”

    沈琅镜回忆许久,似是想起了那件震惊九天阙的八卦。

    “本君不曾见过当年那位的真容……”沈琅镜顿了顿,“不过,他不是被白泽神君一剑斩杀了么?怎会再成为萧琢。”

    青龙点头:“嗯,兴许是本君多虑了。”

    似是为了避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她道:“我叫五彩雀领着他二人去凤栖梧桐木了,不如,玄冥与我同去瞧瞧?”

    “好。”

    ·

    白泽神殿往里走约莫百步,到达中庭。庭院内植一株参天梧桐木,树根入地百尺,树冠遮住庭院上半边天空。

    五彩雀扑闪着翅膀飞上枝头,风吹而过,叶动果摇,五彩流光自树冠倾泻而下,一路蜿蜒到程令仪脚边。

    萧琢将她安置在一旁白玉棋盘桌边,道:“我替你去取露水。”

    程令仪微微颔首,他从收纳袋里取出一只玉瓶,飞身而上,站在梧桐木粗壮的枝杈间,小心翼翼地等待叶尖露水坠落。

    程令仪俯首,瞧见了棋盘上的残局,忽的心觉熟悉。好似这一子一子,皆是她亲手下的。

    她取了一颗黑子,凭着直觉,下在了棋盘上。

    慕然,棋局破解,盘上棋子尽数消失。

    程令仪还在惊愕时,听见青龙的声音:“看来,白泽当年说的人就是你。”

    她回身,却瞧见了沈琅镜,眼里露出一丝警惕来。

    沈琅镜瞧见了她的神色,淡声道:“我并非为害你而来。”

    青龙在棋盘另一边坐下,道:“千年前,凤凰与白泽在此对弈,棋局未完,凤凰匆匆离去……随后为元烈所害,至今未还。白泽将这残局留下,预知千年后会有一人自凡尘来,破解其局。竟然是你。”

    她手执白子,玉子温润莹白,好似还能从中得见凤凰宽厚仁慈的目光。

    程令仪道:“白泽神君,当真能通晓古今未来?若真如此,她不曾料到自己会困于我体内么?”

    青龙笑道:“你觉得何为预知?”

    程令仪不解。

    青龙将棋子排列在棋盘上,道:“所谓预知,不过是看到了另一个发展更快的时空中,同样的人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若你因此做出改变,兴许能一时避免同样的结果,但很难改变最终的结局。”

    “请神君教诲。”程令仪道。

    青龙道:“因为你看得到果,却难以寻到因。”

    “这世间之事,一环扣一环。越大的果,背后便有越复杂的因。我同你讲个故事。曾有一村被屠,你若能在一年前预知此事,该当如何?”

    程令仪道:“自是提前找到屠村凶手,看管住他。若他本有罪,便交予官差,若无罪,便引其向善。”

    “你救得了这一位屠村凶手,救得了第二位么?”青龙问。

    “何来第二位?”程令仪问。

    “事实是,当你控制了这位屠村凶手,村中确有另一名女子,饱受欺凌,下毒害了全村。此时,若再让你回头,你要如何做?”

    程令仪道:“那便救下这名女子,并将村内冤假错案断个干净,使恶人早受惩罚,善人不被牵累。”

    青龙眼里露出一分怀念,似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她道:“是,你断了村内的不公,却发现这些不公的源头在久远的过去,凌虐女子的恶习从他们祖辈开始就存在,思想难以改变。相反,你的到来,并不能拯救那些受苦的人,反而被认为是破坏村子和谐的恶人。”

    “因此,受苦者和施虐者,一起杀了你。”青龙道,“而你最初救下的那个屠村少年,他因你之死,屠灭了全村。结局仍然如此。”

    程令仪沉默良久。

    青龙道:“一件事的背后,有许多你看不到的因。你若去改变,便会产生更多的因。每一步,都可能将本与此事无关的你,拖拽入果中。如此,你还要去改变么?”

    “改变。”程令仪淡声道,“若我能看到这些未来,便先屠村。”

    青龙微微一怔,沈琅镜却弯唇一笑,似是料到了她这样的回答。

    程令仪道:“我要改变的,只是杀施虐者、救受苦者,不叫恶人横行霸道,不叫好人堕入歧途。”

    她的声音冷静无比:“若村庄不灭,便总会有更多的施虐者诞生,有更多的无辜者坠入死亡或复仇的杀戮中。”

    “那不如,由我先杀村内施虐者。若受害者已跪得久了站不起来,将施虐者视作主人。那我便逼迫他们拜我为主,叫他们跪我,再给他们活路。”

    青龙沉默良久,忽的一笑:“如此,你便会是恶人,你所杀的,会憎恶你,你所救的,也会唾骂你。”

    “但我改变了结局,不是么?”程令仪道。

    “孩子,这可是‘我入地狱’的想法。”青龙叹息一声,“杀尽恶人,救尽好人,以身饲恶,以恶护善,你最后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想要的结局。若我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便会不惜一切代价达到目的。”她顿了顿,轻笑道,“当然了,我只是对神君所设难题,给出‘如果是我该怎么做’的解答。若真叫我去救什么村子,我连第一步都不会去做。”

    青龙听完她的话,看了一眼沈琅镜。

    沈琅镜知道青龙想问什么,只是微微点头。是的,程令仪这个孩子,便是有如此决心的人。

    十六岁之前,她唯一的目的是安身立命,因此卑微求饶也好,狠毒弑父也罢,一切手段都是保护自己。

    但十六岁被剔掉半根神骨后,她便调转了刀尖,直指欺压她的“天道”。

    创办鸿水门、摧毁命轮,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天道复仇。

    此时,她自己的名声、感情乃至于性命,也都成了“不惜一切代价”里的代价之一。

    这是她的可敬之处、可怕之处,亦是可悲之处。

    三人叙话时,萧琢带着一瓶露水回来了。他在程令仪面前半跪下,将玉瓶递到她面前,道:“快。”

    程令仪望着萧琢,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沈琅镜在一旁看得真切——那是柔软的笑,带着星星点点的欢喜。

    她接过玉瓶,一饮而尽。露水入体,将凤凰明火的灼烧之痛抚平,使她好受很多。

    青龙道:“饮用露水需七七四十九日,且要静心修习打坐。你二人不如暂且在白泽神殿住下。只是神殿内只有两处空房间,冬神一间,你二人……”

    萧琢立刻道:“我可与国师一间。”

    沈琅镜道:“不可。”

    萧琢:“为何?”

    总不能叫他与程令仪住一间房,那算什么?

    沈琅镜看了一眼程令仪,淡声道:“因为有人不乐意。”

    说完,他自顾自选了一间房进去了。

    萧琢还要叫他,却被程令仪抬手拽住。

    她道:“怎的,与我一间房委屈你了?”

    萧琢耳尖通红,道:“你与我……我与你……”

    程令仪起身,抬手捏住他发热的脸颊,笑道:“我早提醒你离我远点儿,你非要回来,现在要想跑?”

    她莞尔:“晚了。”

    青龙轻咳一声,转身离去,口内念叨:“持心自守,持心自守,神明一不可生情欲,二不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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