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坐在一个圆桌，酒过几巡，任川手边小推车的第一层已经放不下空瓶子了。
眼见夏津林面前的酒瓶也要见底，任川招了招手叫来服务生，指着说话的两人：“麻烦他们喝的这种酒再加…”他停下扫了桌子一眼，“再加两瓶，谢谢。”
任川发现陆胜胜面前还是自己刚刚递给她的“调和酒”，几乎没有再动。她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任川也不知道为什么陆胜胜坐在自己旁边，她和蒋万然几乎快成了对面。
他刚刚应该是和她聊着聊着就坐到了一起，不然她应该坐在蒋万然身边才对。
夏津林今晚的话有点太多了！
任川想，不然他的酒杯都空了，夏津林怎么没立马转过来给他满上？不然蒋万然怎么会没发现陆胜胜频繁地看手机！
“窗外有外星人降落吗？”任川叹了口气，酒送来前他先找点事做吧。
陆胜胜稍稍回神，尴尬地笑了，“没有，我在等我姐的消息，闲着无聊乱看罢了。”
任川一顿：“她…你姐姐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陆胜胜点头，“是遇到了。还挺棘手的……”
“那还在这里喝什么酒啊！”任川一把拽起陆胜胜，“你快过去找她！”
一直在谈话的两人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停下，陆胜胜虽然发懵但还是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任川抓着她胳膊的手，“没事的任川，没什么，我姐可以解决…”
任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异常得有些莽撞，他迅速松开抓着陆胜胜的手，“不好意思……”任川慢慢坐下，他轻声说：“对不起，我有点过激了。”
“没事…你们继续聊你们的。”陆胜胜连忙对对面的两人说到。
夏津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刚刚的话题，蒋万然向陆胜胜眼神确定没问题后才继续回应。
刚刚的波澜得以让陆胜胜认真听对面的两个人在谈什么，竟然是酒的酿造和今天喝的这个味道有些涩…她还以为是什么高深的大计划呢！
和任川的视线撞在一起，陆胜胜那似安抚的笑让任川欲言又止。
陆胜胜想开口问他，却又觉得那样的反应背后不会是一件简单的小事。
缄默间，夏津林轻轻握住任川随意搭在桌下却紧张到出汗的手，他没有看向这边继续和蒋万然交谈着。
任川瞬间紧紧握住恰到好处的力量泉源，轻轻叫了陆胜胜一声，“你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那场疫情吗？我姐姐留在了武汉的那个冬天，她是第一批志愿者，她才……25岁。”
任川的声音很轻，轻到陆胜胜觉得在这个环境下就算是坐在他身边的夏津林也是听不到的，但此刻他却闭上了嘴安静地喝着酒，蒋万然也安静地注视着。
“她刚去那天晚上和我打电话，满脸的勒痕，她说城市寂静得让她觉得看不到一点生的希望。作为家人我不想让她去，可是这是她的选择。她说，命运把她安排在这个职位，让她面对这样的事情，就是让她参与的。”
“从小我们的父母就离婚了，他们很快有了新家庭。我和我姐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我刚上大学没多久爷爷奶奶也自然去世了，我就剩姐姐了。”
任川面向陆胜胜，他没有流泪，语气仍然那样平稳地说：“所以我怕你姐姐遇到什么大事情，我不想你跟我一样…如果当年我可以挡在我姐面前的话，她现在一定生活的很好……”
任川好笑地看着夏津林，“干嘛捏我手？我不是没去吗？我这不是好好地活着呢吗？”他轻轻摇了摇那只手，夏津林没有说话，继续喝着酒。
于是任川又对陆胜胜说：“我后来去了很多国家很多城市，国内的城市除了武汉都去了……那当然是一个美好的城市，但我太胆小了。”
任川说完这些的反应不过是喝了一杯酒，然后表情就像没经历过所说的一样，让陆胜胜把毕生听过的所有安慰的话全吞了个干净。
“我只是为刚刚的过激反应做个解释，不用安慰我，我早就想通了。”
任川的事业和姐姐毫不相关，刚开始工作时，他每想起医学上也有用到激光的地方，就总觉得心间好似被安慰。只是他手下的激光强度可万不能用到人身上。
没等陆胜胜开口，电话就打了进来。
陆嘉凌那边解决得很好。
对她来说当然很好，她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但不是分手。韩江川会等到她奋斗完一段落后再谈结婚。
任川点点头，“确实是个小事。让你把我姐姐的这段故事都套出来了。”
“我?”陆胜胜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我吗？你是说我主动套出来的吗？”
“当然了！”任川傲娇道：“这下我相信你们老师当年一定看错卷子了，这么狡猾的学生怎么会挂科呢？”
陆胜胜笑笑，没再和任川争执。
又飘起了大片的雪花，很快窗边外的马路就有了积雪。陆胜胜安静下来回忆着，畅想着，以前，以后。她的人生似乎没有任何遗憾了，似乎只要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可以接受平静地走向死亡。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夏津林冷不丁地突然问陆胜胜。
陆胜胜看向蒋万然，他浅浅笑着，“是该找个时间去领证了。”陆胜胜说的认真。
任川打岔，“没有仪式吗？还有那什么邀请朋友家人发言的环节…”
“我有人群恐惧症…面对那么多人…”陆胜胜越说越窘迫地看向蒋万然求救。
蒋万然接着说：“以前上学的时候，她说过想要旅行结婚，只有两个人的那种。领证已经是她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了。”他笑着挪了挪椅子，轻轻附上陆胜胜在桌子上紧张地握拳的手，“我们胜胜从小就对人礼貌只喜欢在窝里对特定的人蛮横，本人也比较自私，就不和大家分享了。”
陆胜胜只记得最后听到那些话时，其他两个人一脸“逊毙了”的表情。当她满心觉得飘飘然回到家属院，也心满意足地在路灯下截取了晚安吻。
她说：“此刻远比任何时刻幸福。”即使这样为人生画上句号，也不枉她这一生成为陆胜胜如此满意地活了一场。
“你真的完全幸福吗？”蒋万然因为得到晚安吻的笑渐渐成了皱紧的眉头，他握住脸上的那只手塞进口袋，“你想要的事业已经靠你自己得到了，但你高三那年我没在你身边，你大学的一半时光我没在你身边，你整个研究生阶段…还有后来的…这些在我心里永远都过不去…”
“都平了。”陆胜胜打断他，“我很满意通过你对这段时光仍觉亏欠来确定你对我的感情。但我们有的是更早的以前，以及此刻和以后。蒋万然，我只想要爱、快乐，和自由。所以那些就过去吧。”
蒋万然没有说话，和口袋里的那只手紧紧扣在一起。又拿出来在灯光下静静欣赏，还有上面那枚他亲自带上的戒指。
他拿出手机拍下两人戒指挨在一起的照片发了蒋恒一期待的动态。他说：【新年快乐。希望你永远快乐。】
他们大步走着，夜幕下是越来越密的雪花和路灯下的两个人，他们开着下雪即一起白头的老笑话。
蒋万然蹲下背起陆胜胜，突然的转圈吓得陆胜胜紧紧搂住蒋万然的脖子。
“我不会跑的。”
“我是怕这么冷摔了一定很疼…”
他笑出声，“那你可抱紧了，我们回家喽！”
连续的低温冷得陆胜胜几天没出门，两人再见到是一起去给第二天的年夜饭买菜。
陆胜胜还是冷的不想出门，谁知道陆林海张口就来一句：“好吧，可怜我们万然了，还没进门就被拒之门外了，哎，我去陪我们万然吧…”
“等等爸！外面太冷了，我年轻抗冻，我去！”陆胜胜麻溜地穿上鞋，也没人告诉她蒋万然会来帮自己家买菜啊…
大棚下有许多菜贩的小摊位。两人路过一家稍大的摊位，老板认出了蒋万然，他惊喜地说：“万然？真的是你啊！哎呀你真是好多好多年没来了…”
男人穿着灰色毛衣，围着皮围裙，一手还拿着刚杀好的鱼，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的几根短胡茬已经冒了白边。
陆胜胜一眼瞧出他家业务广泛，从蔬菜到海鲜甚至那一小堆苹果也是他们家的。
“新年快乐雷叔，我去北京工作了，那边比较忙就没怎么回来。
“哦这样啊！你是盛华毕业的，留在北京也是理所当然…这位是？”
陆胜胜两手提菜，和蒋万然完全没有一点亲昵。于是她很自然地说：“叔叔新年快乐，我是他的表妹。”
雷叔一定要给蒋万然装几颗新鲜的青笋，陆胜胜看到他又拿了一个小袋子装了一条刚杀好的鱼放了进去。
“万然的妈妈经常在我家买菜，一来二去我和你表哥也比较熟了。高考完的时候，他来找我问要怎么挑笋？笋怎么做好吃？他当时在他妈妈那里也记了很多做法呢…”
没等陆胜胜问为什么，就看到蒋万然的头低了下去，竟然有些害羞的表情？！
雷叔继续说：“你表哥当时说喜欢的女孩最喜欢吃笋。我和我老婆就给他出招，抓住喜欢的人要先抓住她的胃。结果这小子说，为什么那个女孩什么都没做就抓住他了。”
两人离开时，陆胜胜跑回到雷叔的摊位调皮地说：“叔叔，其实我就是蒋万然嘴里的那个女孩，我们就快结婚了，到时候给您喜糖！”
雷叔又惊又喜说不出话。
“你是故意把我带去那个摊位的吧？”红灯前，陆胜胜两手沉沉，只能半个身子倚着蒋万然。
蒋万然点头，“算是。因为过年想给你做笋吃，他们家的笋是我觉得整个菜场里味道最好的。还有就是…这么多年没见雷叔了，我很想告诉他，我追到喜欢的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