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沐拧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模样，但宋曲莲作为他的多年好友，自然能听出他贬损言语里暗藏的关心，不由心头一暖。

    待又听他提及那观音像，宋曲莲下意识便往正中的墙上扫了一眼，摸了摸鼻子，笑道：“什么菩萨显灵，什么三脚猫功夫，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那只知好强逞能，没有半点自保能力的莽小子。那几个流民就算武功再如何高强，又怎么比得过我这边人多势众，而且，我身边不是还有你这个高手护我周全吗？”

    宋曲莲虽不能以一敌百，但较之张沐还是略胜一筹，他最后那句明显是在打趣张沐，只可惜并未得到对方回应。

    张沐望着宋曲莲，一双眉头仍旧深锁，语气里带着怀疑：“此事你真有把握？”

    宋曲莲语气里透着从容笑意：“放心吧，宋家就我一根独苗，若无充足的把握，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去冒这个险。万一真让我娘白发人送黑……。”

    他话未说完，就听张沐一声呵斥：“呸，你小子胡说八大道些什么，故意找抽是吧”，又生气的指着他，大声训斥道：“你说你这张臭嘴，平日里气气别人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自己都不放过，说话简直都不过脑子。你刚才那话要是让你娘听见，她非得扇你巴掌不可。”

    宋曲莲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惹来张沐这样一番教训，忍不住笑道：“不过说说而已，你何必这么当真？”

    结果惹得张沐更加生气：“说说而已？刚才那种话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万一要是……你让你娘可怎么活？你是宋家这一辈的独苗，是你娘在这个家里待下去的唯一支撑，你还敢瞎说这种鬼话。”

    提及自己的母亲，宋曲莲面上满不在乎的笑容终于收敛起来，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放心吧，这事我有分寸。”

    “有分寸也不行”，张沐语气强硬：“抓捕凶犯本来就是官府的事情，老子不需要你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牺牲成全。你与其在这里操心这些闲事，不如赶紧找个女人成亲生子，让宋家香火有续，也免得你娘整日为了你的事情着急上火，唉声叹气。”

    宋曲莲见张沐如此坚决，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而问道：“方才我娘又找你说什么了？”

    张沐瞥他一眼，没好气道：“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叫我劝你脾气别那么硬，早些将陆铃儿给接回来呗。”

    见宋曲莲垂着眼帘不说话，他想了想，还是放软了声音劝道：“其实你娘说的也对。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低个头认个错，能有什么损失？这人活一世，遇到个情投意合的人不容易，吵个架，拌个嘴也很正常。我看陆铃儿年纪虽然不大，但却不是个刁蛮任性不讲理的人，有什么话，你们两个人面对面摊开来说清楚，没必要硬梗着脖子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万一真要错过了，那才是后悔莫及。”

    这话说完，隔了半晌，才听宋曲莲嗤笑一声：“有什么可说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而已。若要硬绑着人跟我在一起，那也太没意思。”

    “胡说”，张沐继续劝他：“虽说我不是女人，但作为一个过来人，她对你有没有意，我还能看不出来？只是你这人花名在外，又一直说什么永不成婚。不仅脾气硬还心眼小，一说话尽惹人生气，再加上你俩家世悬殊，你要她如何相信你能待她真心？与其患得患失，还不如尽早远离。”

    宋曲莲斜眼瞪他：“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拐着弯儿的骂我呢”，见张沐摇头否认，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又蹙眉摊手道：“她既不信任我，那我能怎么办？总不可能真掏出心来给她看吧？”

    宋曲莲这人从来机敏果决，张沐何曾见过他这幅为情所困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佯装咳嗽两声，才继续道：“掏心倒也不必，别到时候人没哄回来，倒把她彻底给吓跑了。”

    他认真思索片刻，又道：“我觉得你还是主动找陆铃儿谈一谈，把你心里的想法，她的顾虑，两个人面对面的摊开来说清楚，至少你得先弄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才好继续下一步。这追姑娘其实就跟种花一样，是需要宠，需要哄的，所以你以后啊，还是尽量把自己的坏脾气收一收，别对谁说话都跟放毒一样。”

    见宋曲莲瞪眼过来，张沐也不怕他，甚至‘嘿嘿’一笑，语气揶揄继续道：“哦，对了。你最近不是偷偷为陆铃儿做了许多事情吗，我觉得这些你都可以想办法透露给她知道嘛。最好是借别人的口，不经意透露出来，这样才最能打动人。以我对陆铃儿的了解，这姑娘嘴巴硬，心肠软，若她知道你宋大少爷能默默为她做到这个份上，我虽不保证她能立刻回心转意，但起码对你的态度一定大有好转。不然你俩一直这么僵着，岂不是给了那黑小子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张沐忽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人轻易不会与人服软。但男女情爱，又非擂台比武，若真斗起来，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哥哥我今天说了这么多，也不知你小子究竟能听进去多少？但人生一世，求的不过就是个心里自在快活。你和陆铃儿在一块，若是觉得舒坦，那咱就不妨大度点，主动过去服个软。若是觉得难受，那你就当我方才全都是放屁。反正是进是退，全凭你自己把握。”

    其实宋曲莲和他一样，从小养尊处优，被人众星捧月般的长大，因而身上难免带着些富家子弟的自私与傲慢。

    默默付出，不求回报这种事情，在他们这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当他得知，宋曲莲不仅利用自己的人脉，为‘悦己斋’介绍了许多生意，还安排隔壁胭脂铺的老板娘，教授陆铃儿经商之道，又差人替她赶走那些试图上门打秋风的地痞无赖时，他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同时也意识到，宋曲莲对陆铃儿的在意，其实比他表面所看到的，要更重，更深。

    既如此，他自然不愿看到两人错过，免不得多说了几句。

    而此刻的宋曲莲，正垂着薄薄的眼帘，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徐徐摩挲桌上装莲心茶的碧瓷杯盏，橙黄的烛火从旁边的案几上笼罩过来，映照出他一副凝眉思索的模样。

    好半晌，才见他抬起头来，冲张沐颔首道：“我知道了，谢谢兄长。”

    张沐听他语气郑重，便摆了摆手，说了句：“不用”，待他还想再自夸两句，就听宋曲莲忽的转变了语气，似笑非笑道：“不过张兄，方才听你说了那么多，我发现你不仅对姑娘家的心思十分了解，这追姑娘的手段更是高明。只不知道这些，你是从嫂夫人身上得出的经验，还是从旁的姑娘那里摸索出来的呢？还有，你最近不是都在忙着抓人吗，又怎么会对我做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就不准备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沐没想到宋曲莲会忽然翻脸，不由愣了一愣，回过神来便将眼一瞪，佯怒道：“臭小子，老子在这里为你操碎了心，你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呢？”

    宋曲莲看破张沐的色厉内荏，嗤笑一声道：“我说最近怎么总感觉被人盯着，原来是你在我身边放了眼线。有什么想知道的，张兄你直接问我便是，又何必要这么偷偷摸摸？”

    “你个臭小子还在这里装傻？”说到这个，张沐便有些来气，忍不住愤愤道：“为了防止你被那些流民报复，我特意派了人守在宋府周围护你周全，你倒好，直接将人敲晕送进了小倌馆。若不是老子的人发现及时，那人险些都要失了清白，你说你小子缺不缺德？”

    宋曲莲故作惊讶：“啊，原来那晚被迷/晕送走的，是你手底下的人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宵小之徒觊觎我宋家财富，要行盗窃之事，这才想着给他一点教训。哎呀，也怪我事先没有询问清楚就武断做了决定，这才让那位兄弟受了委屈，还要麻烦张兄你替我向那位兄弟道个歉。”

    张沐看他在这装模作样更是来气，扶着腰正要骂他两句，便又听宋曲莲道：“不过，张兄安排人既然只是为了护我周全，怎么会连我替‘悦己斋’引荐过生意，胭脂铺老板娘教导陆铃儿做生意，这等琐事也打听得如此清楚，这怕是有些越界了吧？还是说，张兄你对我思慕已久，因而与我有关的桩桩件件，你都想要了解清楚？”

    “你恶不恶心呢，你”，张沐见宋曲莲说得如此离谱，胳膊上忍不住激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待要强辩几句，又觉得有些解释不清。

    他总不可能说，自己是想要看宋曲莲的笑话，因而故意安排了人守在‘悦己斋’周围吧？按照宋曲莲那小气的性子，还指不定要到他夫人面前告什么黑状呢？

    张沐口舌之争上，向来敌不过宋曲莲，见他盯着自己一直似笑非笑，张沐便觉得在这碧云轩里待不下去了。

    于是抢在人再开口之前，撑着腰准备往门口走，嘴里道：“哎哟哎哟，我怎么忽然感觉这屁股疼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不会是伤到骨头了吧？那我得赶紧找个大夫给瞧一瞧，别耽误了治疗。到时候需要多少诊费，我差人到你府里来拿”，见宋曲莲似乎要站起身，他又赶紧道：“你坐着，不必送”，说完，也不待人回应，便一瘸一拐的逃走了。

    宋曲莲望着张沐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后又安排马车将张沐送回了家。

    两日后，张知府的书房里忽然迎来一俊秀男子，生得眉目如画，袍角绣一朵灿灿莲花。

    两人闭门相谈一阵，最后张知府坐在长案后抬头问他：“你当真想好，要去冒这个险？”

    男子闲闲颔首，语气从容自信：“这事我有把握，伯父您请放心。”

    张知府思忖片刻后，方才点头应道：“好，那我这就安排人手全力配合你。你一定要万事小心，不可逞能。”

    “好”，男子含笑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