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9点。苏醒难得醒这么早，不过眼皮刚睁开一条缝就被光线刺得发酸，随即又立刻合上。以往她总是这样任睡意包裹，直到下一次清醒。

    或许是昨晚睡的还行，片刻之后她还是睁眼伸个懒腰，清澈的眼里映出另一个身影。

    肖自在似乎起来有一会儿了，正背靠枕头在读什么东西。男人生来一张认真板正的脸，薄薄的册子在他手里也像难懂的厚本，眼镜随意的歪在高挺的鼻梁上，头发从额前散乱的垂下，也有搭在了眼镜腿上的，还有几缕正好遮挡了眼睛与颧骨，灰色瞳孔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和清晨的微光组成她喜爱的光景。

    倒是个很好的早晨。

    肖自在正看着书就听见小声哼哼，转头发现苏醒正半眯着眼看他，一头刘海像草叶乱翘，他伸手拨开才露出全脸。

    “醒了？难得起这么早。”

    苏醒不理会这调侃，她顺势蹭蹭男人的手，又凑近对方□□的胸口，将手伸高。

    手指间残留的温暖还没消失，肖自在只觉得被藤蔓缠住了颈项，耳边传来呢喃细语，苏醒眼里雾气弥漫，声音还带着柔软的气息。

    “难得我醒这么早，就没有早安吻吗？”

    苏醒咧起嘴角。

    她看见了，男人因屏住呼吸而暂停了起伏的胸膛，和喉间明显的吞咽。

    于是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枕边人凑过来吻上她的嘴唇，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个普通的亲吻。

    ……

    心满意足的苏醒一边往豆浆里加糖，一边指着那本赠送的旅游指南，讲起今天的行程计划。

    自助餐厅的早餐供应还未截止，他们正好赶上，吃完这顿早餐就可出发。

    肖自在端了碗手擀面，面前还有包子和荷包蛋。看她盘里的豆浆油条和小碗青菜瘦肉粥，再次感叹这点东西居然也能吃饱。

    她的计划是先去附近的小镇，从村子摇身一变的特色小镇建好没几年，还能看到年岁久远的民房景观，午饭则在她提前看好的店里解决，下午再乘公交到附近的博物馆，那里搬出主城区后空间更大，听说还有几样镇馆之宝。晚饭倒是有多种选择，她不确定……总之到时再说，最后再回酒店享受温泉与夜晚。

    她的规划还算宽裕，留了足够空闲时间以防万一。

    因此两人得以悠闲的散步在石板路上，像是一场轻松的远足。小镇里人气不错，但不至于拥挤。有老人在路边摆摊卖些手工编制的小帽和布鞋，苏醒挑了几个颜色鲜艳的，又给老人拍了两张照片。

    她这次带了相机，一路咔咔拍照，风景人物俱全，最后她看看男人，还是打算留一张自己的。

    苏醒将手里的单反调好了参数才递给肖自在，让他看着差不多就按个快门。肖自在以前用过简单的数码相机，拍出来也还能看。只是在取景器的框架里，一身白裙的少女在一树藤曼花墙前微微笑着，看着有些寂寞。

    肖自在放下相机，回头找了个路过的游客，脖子上也挂了相机的那种，让他帮忙重新拍了照片。

    两个人就不会那么空荡了。

    这天阳光很好，两人在小镇里走几圈就到了饭点。午饭时间也过得愉快，那家店据说是本地人都爱去的口碑好店，这次苏醒没踩雷，他们进店找了张桌坐下，确实听到都是当地方言。

    遗憾地是下午的博物馆之行临时取消，由于场馆装修，整个博物馆已停止开放三天。

    苏醒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发呆，只恨自己消息不灵。她不好意思看肖自在，样子尴尬得很，嘴里直念叨着白做一趟公交，浪费了40分钟……

    肖自在过去拉她的手，于是两个人又回到酒店，干脆把温泉计划也提前了。

    酒店里的公共泡池很多，两人换好泳装又披上浴袍，就先去了最大的那个。

    宽广的泡池更像个游泳池，里面有几十人，人声鼎沸。还有许多带了小孩的家庭，各色游泳圈与漂浮板带着拍打的水花飘来飘去。

    嗯，确实很游泳池。

    没待多久苏醒便拉着肖自在走了，又顺着小道朝那些分散的小泡池边走，小道两边种了各类苍翠高大的树木，很快就走出了那片混着小孩尖叫的嘈杂。肖自在眼神好，找见个没人的小池，两人才又下水。

    只是刚过几分钟，苏醒就发现自己手机不见了。

    本来该是放在浴袍口袋里，也不知是半路掉了，还是被她随手放在了哪里。肖自在便原路返回替她去寻。

    这人一走，却又热闹起来了，眼看着就来了几个年轻人，交谈着走向池边。

    苏醒内心大呼不妙，忍不住祈祷肖自在赶紧回来拯救社恐人，或者是这些人换个地方……遗憾的是没什么效果，就在她僵硬的时间里，这些人见池里只有苏醒一人，便招呼着接连下水，在池里说笑起来。

    他们一行有六人，其中有个短发女生和苏醒对上眼神，就冲她笑了一笑，问

    “你好呀，看你和我们差不多，你也是大学生吗？”

    “……嗯。”苏醒正想默默地离她们远点，被发现了只好扬起营业笑容礼貌回答。

    她当然知道他们是，这么阳光灿烂眼神干净的傻孩子们，不是结伴逃课出游的大学生还能是什么？看着还像大一的。

    “诶，那同学你一个人来吗？”

    苏醒犹豫了一下，没回答。

    “要是你一个人，要不和我们约着一起去玩？”其中一个男生接了话，他有点脸红，看着苏醒问，

    “你有没有去过xx景点？听说那里很有意思……”

    “……没去过。”苏醒僵着脸笑，内心却非常想离这些话多开朗的现充远一点。她小声回答，却被其余几人的大声说话盖了过去。

    “你说什么？”没听清的男孩探过身来，友好地看着她，

    “……”

    “啊对了，聊了半天还不知道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认识一下？”

    尬聊几句后对方居然就开始打听信息，虽然脸上的表情是拿手的阳光笑容，可本质社恐的苏醒只觉得心烦，深深感到再和这群人待下去是不行的。

    她正起身准备离开时，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醒醒。”

    她抬头，远处的肖自在拿着手机冲她摇了摇，看来真是忘在哪儿了。她弯了弯眼，正要走。

    “原来是和家里人一起啊，是你爸……”方才问话那人了然，不过还没说完就被苏醒大声打断了，

    “……不是！”

    而那男生也没在意这个了：肖自在已经走近了小池。看他盯着肖自在呆愣的样子，大概和方才池里的众人一样，被他身上的伤疤吓住了。

    她刚才拉着肖自在离开大池，一方面是小孩太吵，一方面其实是周围人的眼神。苏醒原本早习惯了当不合群的那种人，只是这种场合似乎更放大了两人的格格不入，不少人在留意他们，有的警惕，有的则意味深长。

    而眼前这小男生以为他们是父女关系，似乎不怎么离谱，但也足够让她心烦了。

    想到这苏醒刷地起身，径直走出池子快步走开。男人也觉察出她的情绪，陪她走远了。

    “别走这么快了，地上滑。”

    没走多远，肖自在拉住她的手腕，安抚地摩挲两下。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

    被聒噪的同龄者搭讪又误解两人关系，苏醒早已兴致全无，却也不愿让他知道。

    说什么，他们觉得你像我爸？

    怎么可能。那种，那种恶心玩意儿！

    明明就是个连脸都忘记了的陌路人，这种时候还能来倒我胃口啊。她恨恨地想，真是阴魂不散。

    苏醒一边想着掐紧了手，这才意识到手腕还被男人握着，于是在对方安稳地目光里冷静回神，最终只是含糊其辞，怪他们吵得让人头疼。说着苏醒反握住男人的手，说干脆就回去安静地泡。

    然后就走回了房间。

    后院的池子没有外面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加料”，也是全天流动，水质干净清澈，面上偶有几片树叶漂浮。装修风格大概有追求一点自然感，鹅卵石地面和木制座椅搭配，池边还有一颗树，枝干低垂，伸展的绿叶悬于池上，这副小景倒也不错。

    这次没了噪音和注视，两人都放松了不少，于是商量好等下出去吃晚饭，或许在餐厅，或许再出门走走。

    苏醒带来穿的是件连衣裙样式的泳装，米白打底红色点缀，领口裙尾全是荷叶边，和平时的lo裙一个风格，短袖短裙看着保守，其实后背露了一半，是挂脖系带的设计。

    水面冒着丝丝雾气，她抱着手臂屈膝坐下，整个身子都泡在热水里，只有发红的脸露出来。

    再看肖自在，修行生活似乎给他的行为举止留下了痕迹，即使这种时候男人也算得上坐姿端正，尽管和他身上的伤痕数量不太协调。

    苏醒拈起一片树叶又放下，在水下将它推到池边，玩了会儿水，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你指什么？”

    “就是刚才突然发脾气。”她有点沮丧，刚才没控制住表情和声量，挺失态的。

    “你喜欢安静，听人吵吵嚷嚷半天，心烦也正常。不过你们是同龄人，我还以为能多聊一会儿……”他其实远远看了会儿，早知道会这么不愉快，倒是该早点过来。

    “聊不来，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苏醒叹口气。

    “那你当初和我说的话，怎么还挺多的？”肖自在顺手抓住那片树叶，放在了她头顶。

    “那能一样吗……你自己心里清楚！”苏醒泼了他一脸水。

    “……咳，你也说了是陌生人，以后都没交集，怎么还这么担心？”肖自在取下眼睛抖了抖水，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

    “还有别的事情让你介意吧？”

    “嗯。”苏醒低下了头。

    “其实我知道，我们出去当然会被别人议论……刚才的人态度已经很好了，我也知道他们没有恶意，我只是……”苏醒哆嗦了一下嘴唇，

    “他们只是，以为我们是……家人。”她实在不想说父女这噎人的词。

    “他们这么说吗。”肖自在自然知道，不管何种场合，他对那些目光和议论都很清楚，可他更清楚，他们本来就不是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苏醒若是在意，就不会穿戴那些华丽洋装和各色假发，于他更是，毕竟连身份都可随时编造更换。而与他的底气不同，她只是把内里严实的包裹起来，以为隔绝交流便不会受伤。有时对他也会开道小门，毕竟也是恋人关系……然而多数时刻不是这样。他知道的人里，只有许霏离她最近，她们一周打四次电话，每次一小时或更久，不管有什么事，都会被排在这通电话之后。

    像现在能听她表露心声的时刻，反而心有一丝庆幸。

    人人都有秘密与心结，肖自在也知道未到开解的时机，于是面上带着笑意开口，

    “我确实年龄不小了，可你这么年轻，漂亮又可爱……谁猜得到我是这么幸运的男人呢。”

    “……”

    苏醒确实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呆楞了很久，感到脸上温度快把头发都蒸干，才喃喃地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油嘴滑舌。

    没办法，他本想说自由恋爱又没违法乱纪，转念一想自己干的可不好说，于是转换话题顺便夸夸女朋友罢了。

    男人湿淋淋的手落在她额头上，又贴着黑发滑到水里，与散开的发丝绕着小圈。

    “何必为那些事烦心……还是和我一起不够尽兴？”

    苏醒怔怔地望向他，日光在水面投下波光粼粼，注视着她的眼睛就是最明净的那块。她终于露起一个透彻的笑，随后站起来，

    “我知道啦，不过我不想泡啦，有点累了……”

    “时间是有点久了，你先去冲个澡再休息会儿。反正我们也不急，可以晚点再出门。”

    “嗯。”

    苏醒扶着扶手走上台阶，米白色的泳衣勾勒出纤细背影，水流顺着身体滴落入水，等到她拿起浴衣，皮肤上只剩些许水珠，随着动作颗颗滚落。

    眼见着她披上浴袍，却又靠近池边蹲了下来。

    “怎么，头晕吗？是不是吹着风了，”

    肖自在转身探了探她的额头，只是他同样泡了很久，也试不出温度。

    “嗯。我觉得脑袋好晕呀……”

    苏醒抓住他的手，贴到发红的脸侧，说话轻飘飘地抓不着尾音，只是在男人心里投下决胜一击。

    “陪我一起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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