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沉着脸和肖自在往酒店走，起初还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尽管在肖自在看来很好识破。而知道自己没瞒过对方后，她不知为何更气了。

    进了房间，她就将男人拉到床边，坐到他腿上，肖自在不动声色地扶稳她的腰，被她抓着衣领落下骤雨般的吻。

    男人不得不松手去阻止她，又听她说，

    “做吧。”这话轻松得不像问句，听来倒是兴致很好。

    但男人将她的脸推开几寸，指尖便触到泛红的眼角，肖自在一怔，便看见她眼里泛出水光，那是很难得的，他忽然意识到。

    因为从初见已经过了许多许多个日子，她还从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真的？”他低声问。

    苏醒不吭声，咬牙咬得下巴紧绷，终于抱着他的肩膀卸了力气，把全身重量都靠向男人胸膛。对方也顺着她向后躺下，被“推倒”后，男人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到胸前的小脑袋，手里摆弄着柔顺的头发，一边轻拍怀中人的后背。

    院外树影深重，外墙被柔光打上弯曲浓密的影子。

    他认为，关于刚才那个“误会”，双方心里已经达成了默契。他们还有最后两天假期可过，应该要尽情玩乐，而不是为那些早晚要面对的裂痕提前支付代价。

    享受当下其实是两人都默认的行事风格。

    虽然后来苏醒和许霏谈到这次出游时说，连天气都和她过不去。

    *

    肖自在坐在床头看书时，思路总被变化的雨声打断。不到半小时，他的注意力又离开了书，他再次看向窗外。

    还是下雨。

    已经是第四天了，他在心里算了算。

    其实他们到B市的第一天，天气便有些闷热了，而第三天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午饭时就下起小雨，气温也骤降到30°往下。到了这最后一天，雨却是更大了，铺天盖地般下了整夜。

    也因此，有几乎整整一天他们只是待在酒店，因为苏醒说下雨不想出门。

    肖自在倒不觉得无法出门，因他干活时不管这些，只需要雨衣或伞，雨衣更好，能在监控下掩盖踪迹，还空出了手来干活，沾了血也会被雨水及时冲掉。

    可话说了回来，他不是来工作的，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也就不急着出门。何况她说了，

    下雨的话，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望见恋人明明在笑，却带着寂寥的神情说出这句话时，仿佛自己心底的弦被拨动一般，也下起了雨。

    因而他这两天倒是实实在在履行了义务，为出钱的老板提供服务。

    肖自在瞥向一旁，床头柜上有赠送的果盘和另外买的零食，还剩三分之一，基本都是苏醒解决的。而直到刚才，他才解放了给人喂食的双手，翻看起从酒店图书馆拿来的杂书。

    却被雨声扰得看不进去。

    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散落在床单和他的腿上，如细长的蛛丝般蔓延。

    他听到雨声。

    苏醒怕冷，吊带都收进箱底，身上也换成连衣裙，却不肯开空调，非要开着窗吹。

    她关了音效，靠在肖自在腿上玩游戏，正侧躺着机械地刷重复关卡时，忽然被男人用手探了探小腿，又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脚踝。

    “你身上太凉了。”肖自在说着掀起被子，盖上她裸露的膝盖和小腿。

    苏醒看起来不大乐意，没说话继续在屏幕上点点点。待她连续5次打通同个关卡却没有掉特殊材料时，才忍不住把手机丢开，一把抱住男人的腰。她说肝活动真他大爷的累啊。

    肖自在靠坐在床头，被她伸手一抱，也将手放到她肩头，安慰地拍了一拍。

    苏醒抬头对上那双平静的灰眸，那令她烦躁的雨声和潮气，似乎都无法影响男人的情绪。

    真看不惯，她没由来的想。这个人从来不追问，也不好奇，分寸感好得令人讨厌。可她没有发火的理由，有也大概率会被当小孩子哄。

    苏醒向他伸开双手，于是男人熟练地低下身来，唇瓣贴合。

    好暖和啊，她抓紧了这个怀抱。

    真是讨厌的人……既然如此，再多索要一点，也不过分吧。她闭上了眼。

    白花散发着幽香，张开柔软的花瓣，被摘下后温柔的放入水中。

    雨还未停的傍晚，冒着雾气的汤池被雨水打得颤动，水波漾漾，起伏不停。

    雨停之时，肖自在背上又多了些痕迹。

    背对着他的女孩身上也是一身红痕，她正蜷着身子沉睡，床边的衣物几乎要被她推到床外。肖自在尽可能轻地探过身子，把掉落边缘的衣服抓了回来，是那件连衣裙。宽大的白色衣裙是舒适的纯棉料子，触感柔软，当点缀其上的贝母扣子被细心地解开，长长的下摆卷成一团时，也是这么轻柔地被衔在嘴里，贝壳闪着艳丽的光——

    肖自在回了神，将手里皱得不成样子的衣物抖开，想折好放回枕边，直到他发现一块水迹，动作又顿了顿。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床地间的亲昵哪比得上掠夺生命，血肉淋漓的快感，与杀人时无法自抑的陶醉不同，形事中，他一向喜欢安静慢食，是更乐于为人服务的那方。

    直到今天，他想。自己原来也喜欢这样，像在猎物身上留下很多痕迹，一次又一次逼至忍耐极限……就好像，那份近似死亡的欢愉要由他掌控，由他给予。

    他几乎要露出本性了。

    不管内里如何阴郁，身体总柔软芬芳如一块奶油蛋糕，若是吞吃入腹，必然也是甜美的吧。然而她与旁人无甚不同，更美丽也更易碎，一朵折下就会枯萎的花，怎么才能在这双手中存活呢？

    在这光线昏黄暧昧，热度尤未散去的室内，肖自在感到一丝寒冷，那感觉像被雨淋湿了后劲，忍不住打个寒颤。

    而另一个人安睡于雨声中，无所察觉。

    最后他只是咽下了胸口的情绪，回到苏醒身边躺下，有些失温的身体贴近热源，从身后抱住他的受害者。

    被他动作吵醒的女孩只是懒懒地睁开一只眼，像睡到一半翻过身的猫咪，不清醒地将脸埋进他怀里。而男人发紧的脊背和咽喉终于逐渐舒展，在他温暖的、有着琥珀眼睛的恋人身旁。

    若是让花折断，宝石摔碎，那瞬间的美一定如焰火铺天盖地，慑人心神。可碎玉再不会注视他，花香也再不会包裹他，没有她的气味血液温度……大概会让人无法忍受。

    *

    这场漫长的雨结束后，他们收拾了行李。两人理出一个行李箱和背包，内容和来时没有不同。

    航班时间是下午2点，因此先在餐厅吃过早饭。他们各自拿了食物，面对面坐下。肖自在知道苏醒吃饭时不爱说话，她总是安静咀嚼，目光沉静，不再是那个紧张到喋喋不休的孩子。

    没关系，他想，若她连这时还需要伪装，倒是他的无能。她不擅长聊天，相处时就由他当那个挑起话头的人。肖自在人间摸爬滚打三十年，早已掌握要领，将谈话保持在不会让她感到负担的，轻松又无意义的日常闲聊上，待盘中食物快见底，再一路引向平稳的结束。

    ……

    机场地铁站里，苏醒恹恹地看男人将行李箱拖到她面前。真讨厌，她总觉得时间太快，好像他们出发前刚在机场相见，下一秒又要分开了。

    肖自在看她情绪不高，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抱歉，确实是临时通知，要我们赶回去……”

    然而苏醒没有被安慰到，她幽幽地开口。

    “希望下次回来，你还记得，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说罢就抽回手，拉着行李箱过安检去了。

    眼看着她的背影融入人群后，肖自在才拿起手机回拨，继续方才在车上突然到来，却只讲了个大概的通话，

    男人穿了浅棕色衬衫，柔软的质地颜色本来将沉闷冷峻的气质都柔和许多，现在还是被本人的脸色压住了，一个机场里常见的加班社畜模样。

    “……对，我在机场，很快就到。”

    哪都通华东总部。

    肖自在清掉心里那点遗憾，告诉自己工作使人快乐，并抱着某种期望踏进了大楼。

    肖自在刚到办公室时，窦乐正和手下人吩咐着什么，见肖自在到了，他使个眼色，桌前的女性便抱着文件离开。这个新面孔对他点个头微笑，权当是打招呼了。

    “来了？”

    嗯。肖自在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等着领导的安排。

    华东大区负责人，也是肖自在的直属上司，窦乐吸了大口烟，吐出一团混沌的白雾，这才讲出内情，

    “电话里没说那么详细，这次华中出了内鬼。”

    “其实上面也知道吧，公司毕竟也是……”肖自在想起上次空降的年轻领导，

    “各家势力总想留个眼线，不是吗？不过这次华东先出事，倒是有些奇怪。”

    “不一样。往常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这次是被全性混进来了，闹得还不小……现在上面要内部整顿，全部排查一遍！”

    窦乐脸色有点差，说到最后一句时眉头更是皱了几分。

    “全性……他们又干什么了？”肖自在挑眉，终于问到了他这次被迫加班的缘由。

    “他们偷了一具尸体。”

    “……尸体？”虽说对死者不大尊重，但肖自在第一想法确实是：就这？？圈内流派虽多，能和这档子事沾上的就那么几门，尸体的用途也无非就那么几种，修炼也好别的也好，能闹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匪夷所思。

    “细节的我也没打听到，只知道是个叫张锡林的老头，身份特别，”老窦压下声音，严肃地看他一眼，

    “似乎是和甲申之乱有关……”

    “嚯……这事确实够大的。”听到这，肖自在也明智地止住了话题，不再追问。

    窦乐将剩下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

    “看来你也知道，这事太敏感了。说起来，华中徐老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决定把位置交给他儿子徐四，正交接着呢……这个节骨眼上别的区要再闹出什么动静，他们脸色可好看不起来。”

    “本来也乱不到咱们头上，按理走流程清查一遍……”老窦说到这顿了顿，深深地叹口气，

    “上次来的领导你也见了，新官上任，盯上咱了。”

    “……”

    肖自在不由得为窦乐稀少的头发默哀了一会儿，查不出就没法给上面交代，可要真牵出什么情况，他们也少不了苦头吃。不知老窦打算怎么应对，但这不是自己该插话的部分了。

    “总之，有我能做的尽管吩咐。”

    “……罢了，正好逮几只老鼠出来。”窦乐毕竟坐了这个位置十几年，很快有了想法。

    “对了，那这次得多久能结束啊？”肖自在不经意问道，

    “也算个大工程，少说也要半个月吧。”

    ……半个月啊？这回他开始为自己发愁了。

    “怎么，你不会才来就想走吧？”老窦敏锐地注意到了自家临时工的消极态度，他怀疑地看着肖自在，

    “我之前就有点奇怪，老肖啊，你有事可别藏着掖着……”

    “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肖自在决定装傻。

    窦乐眼见着还想说点啥，可看看手表已经要赶不上行程，助理也在门外示意，便暂且作罢。

    “你……算了，等下我还得飞过去开会，详细的事你自己找李桃问问。小张给我收着，我发言稿写好了吗？”他说着拿起文件丢给助理，带着人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行，你走好~”肖自在挥了挥手，猜到他这是被招去总部开会。他很快也出了门，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头上挂着602牌子的大门是虚掩着的，刚凑近就能听见吵闹声，果然他一推开门，就见到背对门的短发女性在大声骂人。

    “tmd还让不让人活了！到底哪个傻逼想出来的好主意……我们华东是什么地方？！别说什么全性，就是□□传销、外国异人、网上犯案……我手里更离谱的事情都有一推呢！！查查查，查nm啊，当我们不工作不干事了吗？！”

    “桃姐你可别骂了，窦叔听见又要扣你钱了……”她身旁站着的小姑娘小声劝到，发现门开后她有些地畏缩抬起头，看肖自在实在眼生，于是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呵，要扣就扣，反正老娘下个月就辞职了！”她依旧中气十足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桃姐！！”小姑娘大概以为他是其他部门的，一脸要崩溃的表情，扯了扯对方的衣服。

    “这话说了有一百遍了吧……好久不见，你还挺有精神。”肖自在象征性地敲敲门，打了个招呼，

    “不然呢，再没精神迟早猝死在这鬼地方！”靠在椅背上的短发女性转过半身，看见是肖自在，便不耐烦地回了他。

    李桃算是窦乐一手提拔上来的左膀右臂，背景够硬能力不错，虽然工作态度不端正且老是嚷着要辞职导致仕途坎坷（不是），不过看她本人的态度……确实不打算当官就是了。

    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这位女士，尽管时常用词不雅地发泄怒火，却长了张与本人性格完全偏离的娃娃脸，若是只看外表，甚至能让不知情的人误会公司是个会雇中学肄业小孩的不靠谱机构。

    “难得见你啊，老肖。”她重重叹口气，看在还没到账的工资的份上收敛了点。

    “怎么，你终于要开始工作啦？”

    “？离我上次来也没那么久吧……”肖自在只觉得莫名中枪……虽然他最近是不太忙，但也没闲到要被这么说吧？不过现在想想，上次是来签带薪休假的字，上上次是找她签不小心破坏了公共财产的价格赔偿表，嗯……大概确实是把这位痛恨工作却被迫加班连轴转的同僚狠狠刺痛了。

    “呵，你这满脸春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从哪个案发现场回来呢~”

    尽管只合作过几次，除去窦乐，李桃也算是华东分部和他接触最多的人了，她此刻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加大了输出力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