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宜回雨阁路上思绪难平,隔着竹影武宜远远瞧见跪在地上的瑜伯,叼在嘴里的竹叶被他无情吐掉,武宜左眉高挑,鬼鬼祟祟掩在一片绿中偷窥,离得远看不到瑜伯的表情,只看到瑜伯一直不停的说着,公子一动不动的听着。
这样的场景难得一见啊!见瑜伯背起药箱离开,武宜不免想起那道骇人的伤口。
“公子,头回见瑜伯给你下跪。”武宜蹲下倚在浮令松的竹椅上,满脸兴趣,道:“令人很是好奇。”
浮令松道:“有求于人无外乎此。”
“公子!”
“到此为止。”浮令松拍拍竹椅,笑道:“太阳大了,回屋去。”
武宜委屈:“好的,遵命。”呜呜,公子对他有秘密。
自打出了事后,纹宜寸步不离竹屋,夏日燥热胃口不好加上忧心,几日下来消瘦不少。
瑜伯日日来瞧病,见纹宜眼下发青嘴唇干燥至起皮,便顺道给她开了健脾安眠的药。
瑜伯把药给霖霖,道:“泡煮都行,这几日让纹姑娘当茶饮。”他知纹宜心思敏感,想着纹宜整日照顾屋内伤者,便多了几句嘴,道:“公子完全没有怪谁的意思,再说……”
沉吟片刻后,瑜伯道:“罢了,想想复姑娘,公子对待姑娘们都这般,大可不必多心。”
此刻相比公子,纹宜惊于瑜伯的举动,瑜伯不仅劝她,还主动给她开了药,简直受宠若惊啊!
自从屋内之人行刺后,与其说瑜伯的行为反常,倒不如说多了几分对身外事的关心。在逸山瑜伯如长辈,对待他们多是严厉的,纹宜被劝过后心安不少。
几日来,宅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几乎无人不知瑜伯整日待在竹屋,为的就是在山脚下被公子救回来的姑娘。
“你们说,在竹屋躺着的姑娘是何等身份。”
“怕是不简单吧,且不说逸山无几人敢闯,就说瑜伯和纹宜姑娘每日好生照顾,这种待遇只有公子才有!”
“我瞧着纹宜姑娘可非心甘情愿照顾。”
这帮仆人因疏于严管而做事懒散,但嚼主人口舌的事除了一两个胆大的,其他人都是规规矩矩遵照宅里的条例。
少言。
这次却不同,不知是谁传出受伤的姑娘刺杀过公子,而公子还将人留下并好生照看,此等怪事头一遭。
事关公子安危,自然被传的沸沸扬扬,一时间人心蠢蠢欲动,这个姑娘一战成名,强烈的勾起一众人的好奇心。
“莫非公子瞧上了那姑娘,不顾性命之忧非把她留在宅内?”
“不见得,你可曾见公子近过女色?”
“纹宜姑娘不就是女的!”
“瞎说啥,纹宜姑娘是老太爷故人之后,说是跟着公子伺候,实则不过是个说辞,对咱们来说是半个主子,公子待她也向来在妹妹的分寸之中。”
有人见话风不对,忙转移讨论中心。
“你们说,那姑娘长得如何。”
“想是比纹宜姑娘差不了吧!”
“慎言,慎言。”
没人去找‘慎言’从身后谁的口中传出,只是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嘴,低头忙手上的活计。
不多时又有人小声询问起竹屋中躺的姑娘姓甚名甚。
不知道的支起耳朵,恨不能打上一层蜡好让它变得灵光些,手上仍是不停地忙着。
“瑜伯叫她梨叶。”
“哪个梨?哪个叶?”
“可是梨树的梨,树叶的叶。”
“这就不知了。”
“梨叶?连个姓都没?好生奇怪的名字。”
“谁取的?”
“哎呀,你可真会说笑。”
“就是,问些个没人知晓的不着边际的。”
“……”
武宜撑着半焉的大荷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顶,瞧着下头画面诡异的很。
他原是饿了,来拿些小糕点果腹的,可看着忙的不可开交的人群,方才的话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不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
大家都紧忙着探听主人隐私了,饭菜糕点滋味还是如常,武宜深感佩服。
不只瑜伯和纹宜整日守在竹屋,自从知道公子让人留下后,武宜隔三差五的拿两壶好酒偷偷跑来,殷勤的不像他自己。
“纹宜,今日如何?”
纹宜拿了酒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冷冷的道:“瑜伯说恢复的不错。”公子对这姑娘也过于上心了,整日让武宜来瞧。
园子里人不多不少,底下人传的话纹宜自然是听去了的,那位姑娘的身份不免引人猜疑,而且公子没再说过送她出去这些话。
“可醒了?”
“昨夜里醒过一次,喂了粥又睡了过去。”今日的酒貌似格外的香甜,纹宜语气缓和,道:“今早看她气色还不错。”
“真的!”
纹宜白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武宜本想再从后窗偷偷溜进去看看,瑜伯突然从屋里出来,怒目圆瞪,没好气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忘记瑜伯也在,来的真不是时候。“瑜伯,不要这么小气嘛。”武宜说着踏上石凳,小腿发力翻上屋顶迅速消失不见。
他最怕瑜伯说教,长篇大论无所谓,言语间利弊颇甚重,叫他无力招架。现下武宜最不喜听这些,好不容易出了城,再听这些条条框框的最为烦人。
瑜伯摇头:“这孩子,何时才能稳重些。”
未走近雨阁,沉静的琴声已悠悠传来,清阙的余音似是有解暑的功效,瞬间扫去武宜身上燥热的暑气。
知浮令松抚琴时最不喜他人打扰,武宜就近在门前的湖石上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大荷叶扇风。
“你可知那湖石是老太爷花了多少心血得来的。”
琴声未停,倒是武宜一惊险些滑坐在地,彻底萎靡的荷叶被无情地丢弃。
站稳后武宜顺顺胸口,公子就会吓唬人,平日里公子就爱顺手往湖石上放东西,他一点也没瞧出湖石在公子眼里有多视若珍宝,他只知道坐在湖石上的感觉,那叫一个清清爽爽冰冰凉凉,简直是夏日里的避暑神器。
琴音方停,武宜推门入内想要抵赖,“公子,我刚刚只是路过,我可没往石头上坐。”
“嗯。”浮令松按着桌面借力站起身,道:“又去哪儿玩了。”
武宜忙上前搀扶并老实交代:“竹屋。”
浮令松像是自言自语:“哦~,我柜里的梅子酒怎的无故少了两瓶。”而后坐上竹椅对武宜说:“出去转转。”
武宜怂了,立马显得兴致勃勃,殷勤地推着竹椅出门,装作没有听到酒的事情,“公子想去哪儿转。”
浮令松想了想,道:“你随意。”
“那就去竹屋吧。”话吐出口武宜便后悔了,他偷拿的梅子酒可是刚送过去,完了,要露馅了,但愿纹宜这个嗜酒鬼把酒喝完了。
话都说出口了,武宜推着浮令松断没有不往竹屋去的道理,万一公子心血来潮进屋中瞧瞧情况,那他便不用偷偷摸摸跃窗而入了。
“纹宜,她可老实把饭吃了。”
“瑜伯,这次吃的一干二净。”骨子再硬也扛不住肚子空叫。纹宜瞧着干净的碗面儿,人嘛就是要适当的调教调教,不然就太目中无人了。
前几日那姑娘似乎存了死心,不吃不喝,不吵不闹,跟个木头似的。
幸而瑜伯跟她谈了一次心态才好转,之后纹宜便故意饿了她几顿。
瑜伯闻言欣慰的叹了一口气,又道:“药马上煎好,劳烦你再等会儿。”
“噢。”
煮药的烟气在瑜伯扇风下凌乱逃窜,纹宜愣愣看着,劳烦二字她可消受不下。
竹屋的小院子中到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苦的让武宜忍不住隐隐干呕。
不知道公子受不受得住,平日他专程避开熬药的环节来凑热闹,武宜捏着鼻子道:“公子,要不咱过会儿再来。”
“无碍。”顿了顿浮令松又道:“你若觉得难闻就先回去,过会儿让纹宜送我。”
“无碍公子,我也无碍。”武宜笑得勉强说的轻松,硬着头皮推着浮令松进了竹园的院子。
小心过滤药渣后瑜伯将药碗递给纹宜,而后从怀中取出一颗油纸包好的糖一并放置于茶盘上。
纹宜见状扫了一眼,几日下来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越发觉得瑜伯待人真是天差地别。
她端起茶盘进了屋,浑然不觉身后悄眯跟了人。
“公子。”瑜伯半跪在地上,自竹林一别他还未抽出时间向公子道一声谢。
浮令松皱眉以示不悦,并没有伸手扶的意思,只道:“若想让她安然住下,就莫要再行此类举动。”
瑜伯闻言忙起身,把浮令松推至桌前,倒了杯新茶给他,道:“大恩不言谢,公子日后若有吩咐,瑜某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浮令松笑:“那是何必,一命抵一命可不是我的初衷。”又道:“复生、复念在城中跟着老爷子,我身边只有武宜和纹宜,把她留下,我也多个人照应。”
“多谢公子。”
无以言表的瑜伯又准备下跪,倒叫浮令松不好意思起来,他笑言:“瑜伯,你这般祖父看到会教训我,该说我没大没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