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没听武宜说过纹宜要回来?

    梨叶二话不说追上去,叫了几声,纹宜没回应反加快脚上行动的速度。梨叶以为纹宜跑的太快没有听到,腿上发力跃起,借用竹杆轻松追赶上她。

    “纹宜。”许久未见,梨叶叫的欣喜,从背后拍了拍纹宜的肩膀,道:“你怎么回来了。”

    纹宜回头看了梨叶一眼,冷漠无情地拍去肩膀上的手,沉默不言的加快步伐甩开梨叶。

    梨叶被纹宜幽怨的眼神吓到,放慢追赶的脚步,望着纹宜进雨阁,茫然无措的停在原地。

    纹宜面色凝重又如此匆忙,想来是有要紧事,莫要耽误她。梨叶重新回了雨亭,强颜欢笑的坐下,还是稍等片刻再过去的好。

    满怀心事的纹宜直奔正屋而去,顾不得许多,敲了门,自觉跪下领罚。浮令松昨夜被云明缠得紧休息的晚,此时正睡的沉,闻得急躁的敲门声,闭眼问道:“何事。”

    “公子!”纹宜跪在门前,少间不听里面动静,继而又唤了声,门骤然打了开来。

    浮令松道:“何事。”

    “公子。”纹宜眼眶微红,倔强地昂着头,态度时而漠然时而急切。

    浮令松见她这般模样,当她受了委屈才一声不吭的跑回来,他扶上纹宜的胳膊,温声道:“起来说。”

    “老爷子昨儿拿了封信给我瞧。”纹宜仍跪着,将信递给浮令松,注意着他的表情,既怕又气,忍不住问:“公子可问了武宜?”

    前两天给老太爷去了信,询问武宜和梨叶的婚事,让老太爷给个肯定,他这边便可着手去办,如今的情形,恐难如他所愿了。

    浮令松绝没想到纹宜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有些许茫然,两指放在鼻梁上轻柔,片刻,拿起信封,道:“自然是有。”

    纹宜当即低了头,她不过离开几个月而已,他们二人便情投意合至谈婚论嫁,武宜单独的来信中不曾对此事提只言片语,岂非一直知道她的心意?怕她伤心?纹宜自嘲十二年来朝夕相处的情谊还是有用处的。

    见纹宜跪着默默落泪,浮令松一时失语,自打懂事起未见纹宜哭过,看来这次是他弄巧成拙了。

    瞧着纹宜独自伤心,浮令松思虑些个劝解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道:“老爷子怎么说。”

    纹宜抹了泪,抽泣道:“老太爷就此事并未给答案,只是叫我安心回来。”

    祖父对自家小辈多为偏袒,只要不是触犯了道德,不论其中道理,自家人便是正理。今日让纹宜带了话回来,就是为纹宜撑腰的。

    不由分说便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原来祖父知晓纹宜对武宜的感情。

    浮令松道:“可女儿之情岂能强求。”

    纹宜失落,却不甘心问道:“公子,要娶梨叶是武宜自己跟你提起的吗!”

    浮令松想了想,道:“我见俩人相处融洽似为有意,我便问他觉得梨叶如何,他答我说不错也甚为欢喜,末了还问我觉得如何。”

    纹宜一愣,道:“公子,就这样?”

    浮令松道:“就是这样。”

    “公子,这是老爷子给你的信。”纹宜抹了泪,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迫不及待道:“公子,我去去就来。”

    忽晴忽雨,女生心思转变之快着实令人捉摸不透。浮令松打开老爷子写的信,纸上是行云流水的草书赫然写着几个字。

    “闲生糊涂。”

    浮令松无奈的将信纸盖在脸上,因祖父的直白而啼笑皆非,他不过是想成人之美。

    云明早早用过饭,在去雨阁的路上正好遇到送果子的梨叶,顺道将果子带了回来,进了雨阁,少见的浮令松在发呆,道:“阿松,可是饿了,正好有果子。”

    果子鲜红诱人,但太过甜腻,浮令松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将信给了云明,苦笑道:“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愿参与糟乱的世事,如今要再考虑考虑了。”

    “阿松还是没有悟通透,身在尘世中怎能不为尘世所扰。”云明看他又拿了几个,便将手里的果子都给了他,笑道:“老爷子一语双关,讽你在逸山太安逸,安逸到自己跟前的事都不知留心,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果子外皮柔弱,被来回折腾好些都破了皮,红色的汁水弄到浮令松衣衫上,手上也是黏黏的。“我之前给你去信,说不日逸山就有喜事,叫你来凑热闹。”

    云明把浮令松推回屋,到里屋给他拿厚衫,道:“你可是好心办了坏事。”

    浮令松丧气,只觉口中甜的发酸,把果子放在桌上,四处找可以擦手的东西,看到书案上的白色帕子,忽记起昨儿顺手给了梨叶,想来是洗干净今早放下的。

    浮令松拿了帕子,在手上擦过,白色的帕子印上点点鲜红,看着俏皮的很。

    “瑜伯来向我说明情况,我以为那梨叶必然知晓,也定是同意的,我又问了武宜的意思,武宜的回答也是同意的,谁知。”浮令松惆怅,将帕子放回书案,叹息道:“是我伤了纹宜的心。”

    云明给浮令松披上衣服,道:“你确实粗心大意,不过大可不必为此劳心,且随他们去。”

    浮令松道:“强捏的瓜不甜,若武宜和梨叶真生了感情,便是老爷子不答应,我也要为他们做主的。”

    “阿松啊!”云明摇头:“男女之间的感情似雾,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依我看,梨叶和武宜相处虽密,却并非男女之情。”

    “并非?”

    云明道:“你既看的出纹宜对武宜有意,怎看不出武宜对纹宜有意。”见浮令松疑惑,又道:“昨儿个我来,几次见武宜坐在廊下发呆,似有所想,他是个大条的人,你几时见过他这般魂不守舍。”

    浮令松回想,确实如云明所说,近来武宜总是发呆,三言两语间提及纹宜便笑意满满。

    “既如此,那便随他们去。”打趣道:“修道之人,怎对感情这样了解。”

    云明笑道:“若想了解,必要明白,若想参透,必要看透,看都看不透,你还怎么参。”

    “失敬失敬。”浮令松不是思虑重的人,事既至此便无忧心,只消跟瑜伯说明情况就好。

    浮令松对着云明行抱拳礼,玩笑道:“只望经多见广的云兄手下留情,无聊写书时莫要再用我的名字胡编乱造。”

    “怎是胡编乱造,真真假假实实虚虚。”云明回礼,调侃道:“再说你浮令松的大名消失灭迹整整四年,你有幸榜上有名皆因与我的私交。”

    “我岂不是要跟你道声谢。”说着浮令松又行起拱手礼,“还望云兄莫要将此书本泄露出去,供人品读。”

    云明笑道:“你会在乎他们看法?”

    浮令松道:“在不在乎全在云兄。”

    云明故意扬声道:“怎么说。”

    浮令松道:“看你以何种身份冠名你的作品。”

    云明捋一捋乌发,保证道:“大可放心,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定重新起个名字。”

    浮令松一拳拍在云明背上,笑道:“那么多名号,你不累啊。”

    云明大手一挥,潇洒道:“有何累之,消遣。”

    纹宜带着一线希望,心急火燎地返回竹林。梨叶独自在雨亭中坐着,看上去郁郁寡欢,哪里有要做新娘子的明媚喜悦。

    梨叶闻得脚步声,抬眼正看到纹宜面上阴晴不定的朝她走来。

    纹宜不给梨叶说话的空隙,抓着她质问:“梨叶,你准备成婚了怎也不告知于我。”

    “成婚?”梨叶心头一顿,忽的冷静,音量不觉抬高几分:“你瞎说什么,我与谁成婚!”

    纹宜抿了抿嘴,低头深呼吸,松开了抓梨叶的手,道:“没事,可能是我听错了。”

    无风不起浪,纹宜不会凭白问她这话。梨叶怔怔站着,心乱如麻,良久才发现纹宜已不知去向。

    瑜伯几次三番提到山上有很多暗卫,他和公子对其中几个很是欣赏,待时机成熟,他便从中物色一个。

    山上暗卫来无影去无踪,梨叶从未见过。想是到了适婚年纪时机也成熟,瑜伯要将她许出去,作为叔父的他才可真正心无挂念。

    纹宜不敢再惊扰浮令松,在小路上蹲等武宜,待腿麻时武宜终于出现。

    纹宜跳出去武宜被吓到,刚要出手便被纹宜抓住。

    “是我!”

    正是心心念念许久,如银铃般好听的声音,武宜未从惊喜中反应过来,痴痴的问:“你,你几时回来了。”

    纹宜放开手,直奔主题。

    武宜同梨叶一样,一脸疑惑,纹宜只瞧了武宜一眼便乐开了花,抑制不住激动,一早上的奔波总算没白费。

    纹宜强忍泪意,认真道:“武宜,你可曾想过以后要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武宜愣了一愣,道:“没有。”挑了挑左眉侧目想了想,上下打量纹宜,眼中盛满笑意,道:“我觉得你就不错。”

    “武宜。”纹宜捏紧拳头,冲武宜咆哮:“天下女子皆可你觉得。”

    说完气势汹汹地踏步而去,才走出几步气不过,只觉委屈上头,又折回来,对着武宜脚上墨色银边的鞋子狠狠一踩,方才解气。

    竹林深处不算静谧,时常有鸟儿因人的到来扇翅惊慌而逃,梨叶顺着石板小道走,回头间不知不觉房屋已湮没在层层竹身中,不见踪影。

    只这一路上,梨叶脑中闪过种种画面,似麻木似无感,细细想来,在逸山的生活随意又有趣,谁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林深处,地下的笋尖冒头。梨叶折了竹杆,从中劈开,默不作声地蹲下挖笋,即使竹杆宽厚,挖的过程中竹杆还是被折断多次。

    她从来知道做什么都需忍耐,笋靠春雨滋润得以成长,春雨来之不易贵如食油,所以挖起来越发的翼翼小心,再一抬头天色已暗淡。

    自觉不可再逗留,梨叶半跪着,瞅了瞅平日爱惜的衣裳,此刻不管不顾的将衣摆铺在泥土杂草之上,再把辛苦挖出的笋捡上去,全部收完后拎起裙尾往怀里拢了拢,饥肠辘辘的沿着石板小道回去。

    梨叶将竹笋给了霖霖,笑说:“这下你明天不用早起挖笋了。”

    霖霖不可思议望着一身泥土的梨叶,忙去端了水,不安道:“姑娘,快些洗洗。”拿了布巾给梨叶擦拭脸上的干泥,“姑娘,洗完了要快些回雨阁,大家等你了一天。”

    不是找了她一天,而是等了她一天,看来山上的暗卫遍布。

    梨叶自顾自洗手,接了半干的布巾,略略拂去身上的泥土,笑道:“我这个样子,还是先收拾收拾的好,都饿了一天,你快去拿些吃的。”

    霖霖觉得言之有理,身上脏兮兮的不好去见公子,就先给梨叶端了饭菜。

    不知为何总觉梨叶与往日些许不同,往日里梨叶即使笑着,也不让人觉得她是真高兴的,而此刻她笑容轻快欢喜,霖霖不由问道:“姑娘,今日可是有好事?”

    梨叶抽空冲霖霖摇摇头,只顾吃饭。

    霖霖见状,就去雨阁给梨叶拿干净衣裳,顺便向纹宜告知梨叶消息。

    纹宜跟霖霖一起往后院去,正看到梨叶大快朵颐,霖霖见碗中米汤尽吃完,又去盛了些,道:“姑娘你慢点吃。”

    梨叶笑笑,这才看到倚门而立的纹宜,晦暗不明的天色中看不清她是何表情。梨叶只对她笑笑,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今天实在是饿坏了。

    足足吃了两碗才罢休,梨叶刚放下筷子,听到纹宜问:“你生气了?”

    霖霖上前倒了两盏茶水,收了碗筷。烛火摇动,纹宜在梨叶对面坐下,一脸探究的盯着梨叶。

    梨叶给她看的不好意思,直笑道:“怎么了。”

    “没事。”既不答话便是生气了,纹宜低低说了句:“笑面虎。”

    “那你说,我因何生气。”梨叶喝了茶,腹中微胀,站起身在屋中缓缓踱步,心中却因其他事而忧烦。

    纹宜被问的无言以对,细想一天下来,她倒是将滑稽的事情经过了解清楚,而梨叶和武宜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想了想道:“因为我的态度。”

    “就当如此吧。”梨叶此时只想回雨阁去,然后再做打算,忍不住顺势而道:“你的脾性实在要改改,不是人人都是武宜。”

    “啊?”忽的听梨叶提起武宜,纹宜一恍,任由梨叶拉着走。

    两人一路无话,将至竹屋,云明迎面而来,提了灯闲庭若步缓慢行着。梨叶仍拉着纹宜,想要绕道而行,却反被纹宜拉住。

    纹宜道:“云公子,今日难得回来的早。”

    梨叶不得不上前,道:“云公子。”

    云明点头,瞧着不远处道:“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至于是什么全由读者而出,只要成书,定有可取之处和不取之处,即便不能巧懂作者心思,再不济也可多习两个词语。”

    梨叶不觉点头,连连称道:“是,是。”实不相瞒,她的确在木盒的书中认识了几个生僻字。

    前不着调后不着尾的,梨叶竟点头称是,云公子也点头认可,莫不是梨叶懂了云公子的意思,纹宜愣了愣,不免对梨叶高看一眼。

    云明点点头,径自提灯飘然而去。

    见人走远,纹宜道:“你知道云公子是何意?”

    梨叶爽快的一口回绝:“当然不知,随声附和而已。”

    一声附和后怕要被拉住听讲天书,纹宜没有胆量附和,瞧着梨叶,当真无知者无畏。

    回了雨阁,武宜正在廊下站着,拿眼揪着梨叶,语气不太和善:“公子歇了,睡去吧。”

    梨叶咽了咽口水,嘀咕道:“如此甚好。”侧身躲着武宜,一溜烟跑回屋中。

    纹宜冷哼了一声。武宜不解,忙问:“你哼什么?”

    虽知其中缘由,但一想到梨叶和武宜差点结了亲,纹宜心中就像塞了一团棉絮,任由无数双手叫嚣拍打,毫无反应又完好如初,这种感觉无限循环,当真难受,又见武宜只看着梨叶,心中更加难平。

    纹宜凶道:“要你管!”回了屋想到自己的态度,便后悔不已,面对武宜她总是凶巴巴的,如何能改改。

    雨阁中逐渐安静,浮令松推窗,月光洒下来落在各处,书案上白色帕子上点点猩红若隐若现。

    三更,梨叶脱下银丝滚边的黑衣,换上普通的布衣,从后窗一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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