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雨后,一名暗卫敲响浮令松的门。

    “公子,晚饭后老爷子一直给复生做思想工作,要成全复念,送她去往肖家。”

    浮令松沉吟片刻,道:“知道了。”

    既然祖父下定决心要送复念走,做不做思想工作,复念的走不会改变,因为这个决定是姚崇然下的,纵然复生心里千百个不愿,为了他们所谓的大局他只能咬牙点头。

    少年时姚崇然与同龄人对弈从未有过败局,永远棋高一招,他的棋艺颇得浮清风真传,却青出于蓝胜于蓝,布局巧妙想常人所不能想,将一切可能性算进盘中,逼得对手陷入包围无路可走。

    方方正正的棋盘激发少年好胜之心,何尝不是对他思想的禁锢,随着少年的成长,一方黑白分明的棋盘转为多姿多彩的千里江山,少年看清千里江山风云多变,尽管运筹帷幄,很多人事物尽不能掌握手中,少年的胸有成竹在自我怀疑中消弭沉浸。

    是否从那时姚崇然便心生畏惧,浮令松不得而知,只是对姚崇然娶妻前一夜抗拒的神情记忆尤深,他说他早心有所属,也知父皇好意安排,吏部尚书家的独女,出了名的端方娴静知书达理,样貌才情更是无可挑剔,可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姚崇然说的时候是笑的,苦涩无奈的笑,一起长大成人的浮令松第一次见到姚崇然一筹莫展,他虽爱莫能助,却感同身受,因为君主早早便为他与上阳公主定下婚约。

    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公主,浮令松对她的认知仅限于朋友玩伴,就当时的他而言内心里无抗拒无喜悦。

    “你若一时难以接受,开了春随我一同去西疆可好。”

    姚崇然愁苦的面容瞬间舒展,看向浮令松的眼神从惊喜转为羡慕,再转为落寞,他放眼瞧着悬挂满墙的红幡,喜桌上龙凤红烛栩栩如生,他低头道:“我父皇绝不会同意。”顿了顿又失望道:“就算父王同意,依照规章制度朝中大臣会以不合规矩来阻碍。”

    浮令松靠在大红的婚床边,一仰头被床上放置的红枣桂圆隔疼脑袋,他抓起一颗枣丢进嘴里,嚼了嚼甜滋滋的,又拿起一个递给垂头丧气的姚崇然。

    “人是活的,制度是由人来定的,所以此事有望,就让我祖父同你父皇说,你我共同出征历练一番。”对上姚崇然仍不相信的眼神,浮令松继续出谋划策:“你父皇对你疼爱有加,你向你父皇表达自己想去的意愿,再由我祖父做一番劝解,成功的几率起码有五成。”

    姚崇然恹恹的把喜枣塞进嘴里,道:“可,可我觉得老师是第一个拒绝的人。”

    “我不觉得。”浮令松拽着姚崇然起身,轻松自在地搭上他的肩膀,推着姚崇然往宫门外去,嬉笑保证道:“我祖父我了解,只要是对我们成长有利的事情他会全力支持的,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找你的好好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就不信他无动于衷。”

    “再说了,放眼世间,大小事如何运作不全凭你父皇金口一定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音落无声,这句不知庙堂全貌的少年话却盘旋在姚崇然心头久久。

    夕阳拉长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向前进的步伐逐渐活泼。

    似乎乐沙城的悲剧是他一手促成的。刚下过雨,院中积了些水,空气中的潮湿使得浮令松腿上隐隐发酸,他思忖着伸手揉了揉痛处,片刻后从衣架上拿了外衣出门。

    开门见梨叶屋中留有一盏灯,浮令松轻叫了声:“梨叶。”

    梨叶躲在窗后不敢吱声,适才听到细微敏捷的脚步声她便一直趴在窗边,见暗卫从主屋出来她没舍得关窗,就这么看着,看主屋昏黄的窗扇上柔和的烛光微晃,晃出一个清冷的身影,直到刚刚主屋门再被推开,她慌忙躲避。

    莫不是关窗声音过大惊扰到了公子,左右是被发现了,万一公子找她有正事办呢。

    梨叶匆匆拿了外衣罩上,推门而出时已不见浮令松身影。

    难道她听错了,梨叶犹疑的唤了一声:“公子”。

    浮令松从拱门后探出半截身子,道:“跟上。”

    “好。”梨叶拢着头发小跑过去,默默无声地跟在浮令松身后。

    不对劲,梨叶感受到浮令松周身不同寻常的氛围,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压抑着什么,明明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跨步而行,梨叶却能识别出其中夹杂的不安和隐忍。

    走到竹林处,梨叶恍然大悟,浮令松要见的人是复念,怀有肖启成孩子的复念。

    复念屋中烛火通明,梨叶推了门,屋里坐着面面相觑的几个人让梨叶稍稍意外,同时心也一沉,从没见过浮令松到复念处来过,现下屋里复生武宜纹宜一个不缺,三人对浮令松的出现并不惊讶,只是扫向她的视线略显迟疑。

    几人站起了身,武宜没精打采的脸上露出些喜色,道:“公子,真的别无办法吗。”

    “办法有。”浮令松道:“但我不觉得复念会配合施行。”

    “公子,复念老早就想去肖家。”武宜说着看了低头不语的复生一眼,道:“她临产之期近在眼前,进了肖家,日后见面都是难的。”

    浮令松道:“复念永远是浮家出去的,她可以依照自己意愿随时回来随时离去,浮家对她来说不是束缚,对你们同样不是。”

    朝堂翻涌,对执棋者来说自是阻者清之益者用之,试问谁人心中没有一方棋盘,由人事变化所想所思而随时取出置于手边进行调动,谁人都可能成为他人手中棋子,谁人又何尝不是自己棋盘上当家做主的操盘手。

    浮令松不知道浮清风留着复念是等着下这步棋,还是真怕复念陷入两难境地,或许两者皆有,但是现在任谁看来,复念已被浮清风捏在手中,正欲落子。

    但复念对成为棋子不以为然,甚至甘愿落入肖启成手中,成为他的盘中子,所以抛出这枚棋子,浮清风未尝不是兵行险招。

    随着云明清净无为过几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浮令松眼中甚觉可笑,敲打算盘不外乎为自己讨利,对复念来说肖家不是虎穴而是心向往之,确定这一点的浮令松不作他想,希望复念如愿,况且有嫌隙的是肖浮两家,不该让他人去承受其中因果。

    “公子。”复念挺着大肚子出现在门前,眼眶里已是泪水汪汪。

    复生沉默不语的过去扶复念跨过门槛,期间一眼也没瞧她。

    “多谢公子。”复念说着欲弯腰行礼,见复生不加阻止浮令松只好过去扶住她。

    浮令松宽慰她道:“莫要说谢,我只问你,摒弃一切杂念去肖家你愿或不愿,你若不愿我自有法子留下你。”

    复念泪水在眼眶打转不曾落下,偏听浮令松如此问,拿眼去瞧始终不看她一眼的复生,当即泪水失了控,一颗一颗连线似的滴落,最后将手置于圆滚滚的肚子上,小声恳切道:“我愿。”

    梨叶一直站在门口处,见此状况赶紧上前掏出怀里的帕子递给复念。

    大概是积郁已久,又或是终于如愿以偿,有浮令松的准许像是有了依托,复念出声抽泣全然顾不得去接梨叶的帕子,梨叶看她哭的泪流满面,只好捏着帕子亲手给复念揩去泪水。

    待复念将积压的泪水发泄完毕,她才接过梨叶手中的帕子,微微道了声:“谢谢。”

    梨叶忙摆手,听复念说话声音微弱,愁眉关心道:“哭了这么许久,你可是饿了才这般无力。”

    复念闻言先是一愣后破涕为笑,移开帕子,才哭过的眼像蒙上一层水雾,看梨叶的脸都是不真切的,可只消一眼,她便瞧见梨叶右耳垂上的痣,心中默道眼角眉梢间确实与肖启韵有些相像,气质却是截然相反。

    初看画像复念便被肖启韵的娇俏吸引,再看梨叶,眉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多是疏离忧愁之感。

    一直不言不语的复生道:“我去准备吃食。”

    复念拦住他,道:“哥哥,不用,我只是哭乏了。”

    复生低叹一声,担心复念身体叫她坐下:“承蒙老爷子收留,你我才有处可依,哥哥没有能耐却也将你捧为珍宝,我看不得你有半点委屈,你此番前去无名无分,又。”他丧气的摇头:“又挺着肚子进门,日后宅中生活恐难得安宁。”

    这个复生,方才的答应言之凿凿,见了人就将承诺抛之脑后,又准备说教起来,平白惹得复念伤心。纹宜给复念披上薄毯,对复念少有的羞怯垂眸见怪不怪,只听复念细声道:“我心悦他,哥哥该是了解我的,我只愿陪在他身边,我本就不爱与人结交,到时候在院子里不出来就是,再说,他对我一向柔和,自不会亏待于我。”

    梨叶眼看着冷面的复念提及肖启成时目若含水,想来两人相处多是浓情蜜意,但未经情事的她难以想象,总是对她阴晴不定的肖启成是何等柔和。

    婚姻对女子来说是开启另一段人生的分界线,论出身肖启成无可挑剔,近年来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既无可挽回该是从好处着想,复生又是一声长叹。

    这声叹夹着尘埃落定后的妥协,无奈却也认了命。

    复生朝浮令松拜下,郑重地叫了声公子后几下努了努嘴,愣是蹦不出一个字来。

    浮令松见他为难,只好出声劝慰:“很多事情的走向不是我们按部就班完成就能成功的,现世中有诸多牵扯,一棵树苗铆足气力想要成长为参天大树,单凭努力远不能及,外在环境因素尤为重要,偏是为它所不能控的,人不能过于执着结果,随心快意些是好事。”

    浮令松抬手示意复生起身,道:“万事没有绝对的错与对,很多事情没有道理可讲,就像复念,我相信,在她主观意愿中并不想对肖启成产生情愫,可由心而发的情感岂会容自己选择,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

    武宜本在一心二用,一面专心听浮令松说话,暗地里眼睛不放过纹宜片刻,却在听到浮令松说爱与不爱时猛地转头,这这这,是公子的作风吗!

    “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人生,其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深刻,虽不能万事顺心如愿,但每个人都有权做自己人生的主宰者。我也明白,你真正气愤的是肖启成不为复念着想,有他和浮家这层说不明的关系,你猜测他对复念的情意真假,包括这个孩子是不是他蓄谋已久的别有用心。”

    梨叶诧异,复念在场公子说话怎的全不避讳,她微微侧头打量复念,好在未见复念有异色。

    复念道:“公子,我没埋怨过哥哥,他怪我行事莽撞不给自己留余地,阻拦我是怕我受委屈,我明白。”

    “如此便好,夜渐深,都早些休息吧。”浮令松不做停留,末了叫上复生随行。

    梨叶跟上浮令松的脚步,忍不住回头看看复念,相较于复生板正的浓眉大眼,复念则是明眸皓齿,此刻泪痕未消越发楚楚动人,听说浮老爷子对复念很是偏爱,从小有亲哥哥呵护,怎么不算是在宠爱中长大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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