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可能是被奈奈子的话语说服了，也可能是太久没有诉说过，御神木上的未知面貌也未知姓名的祂终于在长久的安静过后，开始诉说事情的由来。

    “大概三百年前，由巫女翠子的灵魂之力和众多妖怪的妖力形成的具有强大力量的灵玉，四魂之玉出世，妖怪跟人类于是第一次开始正视灵魂的力量。人类渴望力量，妖怪也同样追求力量，于是他们中的部分存在开始合作。最开始，他们只是仿照四魂之玉形成的方式，试图掌握这种奇异却又异常强大的力量，一百年过去，一次偶然让他们发现了人类的信仰之力甚至可以让妖怪成为神灵，于是，他们开始造神。”

    大概造神两个字对于祂来说是一切的罪恶的根源，让祂只是宣之于口都感到深恶痛绝，庭院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风又开始漫卷了起来，奈奈子甚至隐约听到了外面巫女们祈祷的声音。

    衣服宽大的袖袍被风吹起，卷起的砂砾跟落叶遮挡了大半的视线，让奈奈子没法看清树上的祂的表情，但，那大概不会是什么好的表情。

    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妖怪，神的诞生都不是天然的，也不是偶然随机的，神灵，只会诞生于最深的绝望之中。

    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只有到了最绝望的境地，才会将希望寄托于神灵。

    没有绝望，就制造绝望，没有信仰，就制造信仰，所谓的造神，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绝望的人类和妖怪们把灵魂和信仰献祭给被选中的妖怪或是人类，被选中的妖怪和人类在绝望的信仰和灵魂中重生，然后被重塑。

    是的，被重塑，命运的礼物总是贴着价标的，寄托了绝望的人类和妖怪的信仰和灵魂，重生的妖怪就不再是它们最开始的模样了，献祭的信仰和灵魂重塑了它们。

    祂们失去了作为妖怪的□□，有了作为神的灵体，更有了将人类的灵魂力量转换为自己本身力量的信仰之力。

    从某种程度上，祂们确实是神了。

    而从结果上看，祂们似乎实现了一开始变强的愿望。于是，成神的妖怪越来越多，好的，坏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神灵，人类的神社从东边一直蔓延到了西边，人类灵者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毕竟，作为合作者，妖怪们获得了力量，人类获得权利，除却被牺牲掉的部分，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

    这似乎是一种新的部分人类与妖怪的共生的方式，直到矛盾再一次出现。

    神是没有立场的，但是信徒们有，人跟人之间有不同的立场，妖怪跟妖怪之间也有不同的立场，甚至人跟妖怪之间也有不同的立场。于是依托信仰塑造的神灵便也在无形中有了立场。

    绝望中为了守护而诞生的神灵，最终会为了守护而掀起杀戮。

    依托信仰而生的神灵，当祂的行为与信仰本身背离的时候，停摆的时间就会再一次走动起来。信仰，作为木偶的提绳，在祂们成为神灵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一点点拉紧了。

    毕竟，祂们不是真正的神，而这世界上也从来没有神，有的，只是被制造出来的神。

    庭园里的风渐次停了，门外侍奉的人类的祷告声也就更清晰了，奈奈子本来以为自己的心情会沉重些，但是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有为这种事情感到悲伤或者难过。

    看着御神木上的被制造出来的神，再听着门外巫女们虔诚的祝祷，奈奈子叹了口气，问道：“所以我能做些什么呢？”

    奈奈子不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甚至不觉得此刻栖息在御神木上，被人们奉为神灵一样崇拜的祂能做些什么。

    不是因为她来自未来，看到过五百年后人类与妖怪的现状。

    而是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对于妖怪还是人类来说，力量与权力本身都是会上瘾的。

    会上瘾的意思就是，就算知道它有害，但只要是能够达到一定目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会甘之如饴，甚至前仆后继。

    所以，她没办法阻止人类造神，祂也办法阻止妖怪成神。

    “你是对的，我们都没办法阻止，看到门外的人类跟巫女了吗？她们对于神的存在深信不疑。她们是我的信徒，但是又不仅是我的信徒。作为妖怪，我们选择了最失败的强者之路。”

    嗯……对于祂此时的发言，奈奈子聪明的保持了沉默，作为被人类供奉的神灵，祂没办法直接伤害人类，但同时祂也不想伤害妖怪，祂可能是个守序的中立者，也可能不是。

    “五十年前，藉由那位名叫桔梗的巫女离世时许下的愿望，四魂之玉有了穿越时空的能力，由此我们发现了，不同时空里的世界，它是不一样的，你可以理解成每个不同时空里的世界都是残缺，因为这份残缺，有的人可以从未来的时空回去过去的时空，而有的灵魂也能从过去的时空跨越至未来的时空而不被时空本身排斥，四魂之玉也由此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五十年。我们没法阻止人类跟妖怪的堕落，只能藉由那位巫女，连接了两个时空的妖界，这个世界的妖怪曾被人类的信仰之力污染，但是你们那个时空没有，为了最大限度地隔绝人类与妖怪的接触，我们在那个时候，把你们时空的妖界封印隔离了。我们试图创造一个真正的只属于妖怪的世界。”

    奈奈子想起了现代那棵魂堕后选择自我封印的千年樱花木，显然，祂们成功了，但又失败了。

    被封印割裂开来的妖怪世界终于还是重新又回来了。

    “不，我们没有失败，我们成功了，封印从来不是目的，我们践行了我们的诺言，现在，轮到那个时空的人类践行他们的诺言了，而你，便是誓约和封印本身。”

    奈奈子感觉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显然，作为一个在这个世界被人类坑过的妖怪，出于某种必须，它们还是选择了跟奈奈子那个时空的人类交易，可能是就算世界本身存在缺陷，但是作为异时空的来者，试图在另外一个时空做些什么，还是太过勉强。

    于是它们选择额另一种方式，合作，也可以说是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由它们负责暂时隔离封印住那个时空的妖怪世界，而人类接受了。原因可能是因为，混乱无序的妖怪们极大地阻碍了人类世界的生存和发展。就像支遗说得那样，没了妖怪的威胁，那个时空的人类社会逐渐发展壮大。

    而已经被坑过一次，为了避免二次被坑的妖怪也精明地留了后手，而这个后手，似乎就是她本身。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在那个车站，支遗似乎也说过，她身上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契约，以至于四魂之玉碎片镶嵌的御神木树枝都无法将那棵樱花木的妖力烙印到她的身上。

    懂了又似乎没完全懂的奈奈子简直想为这些妖怪跟人类相互使的八百个心眼子拍案叫绝。

    如果，那个所谓誓约与封印本身不是她自己的话。

    虽然还不知道作为誓约本身，假使约誓的双方有一方违约的话，自己会怎么样，但显然，以刚才祂试图向自己灌注灵力的行为来看，自己作为誓约本身，对于誓约双方的约束力，似乎是不够的。

    对于人类是这样，对于妖怪，似乎也是这样，只是，比起人类，作为先行履行誓言的一方的妖怪，更害怕来自人类的违约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不那么具有约束力的誓约本身，该如何约束誓约双方履约。

    奈奈子想了想，最终抬头看向栖息于御神木上的神灵，口吻跟表情是如出一辙的认真：“要不，我们还是来探讨一下人类跟妖怪消失的N中不同方式吧。”

    是的，比起约束双方履约，奈奈子觉得还是双方一起消失更经济快捷且方便。

    御神木：……

    吃过人类的亏，但亏亏不一样的神灵：……

    最终，奈奈子还是以吐了两口血的代价，接受了祂的一半灵力。

    形容略有点狼狈地被送回自家庭院的奈奈子，来不及感慨什么，就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自己家的紫灰发色少年碰了个正着，不是很了解情况，但是并不妨碍她举了两下爪子，跟对方打招呼道：“啊，好巧呀，迹部学长。”

    毕竟，眼前的人，是她货真价实的老板没错，给工资的那种。

    从凤家得知事情基本已经解决了的迹部，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要司机跑一趟奈奈子家，于是就有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没错过女生嘴角残存的一点血渍，迹部略微皱了眉头，刚准备送她去医院，就见对方已经三两下站了起来，抬头问他：“学长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

    奈奈子并不想请客，但是刚见面就把老板打发回家似乎不大好，尤其对方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要问她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现世已经过去了几天，但是看对方出现咋自己家的样子，至少学校那边应该是发现自己缺课了，也就是说，保守预计，自己最少已经消失两天了。

    对于奈奈子第一时间不是关心自己的身体，而是去吃饭的脑回路感觉清奇，迹部忍了忍，还是应下了，当然，让女生请客这种事情，在他的美学里是不能容忍的。

    知道对方想要吃咖喱饭，虽然感觉有那么点不大符合自己的美学，但基于女士优先的绅士原则，迹部还是压着性子让山置管家安排了。

    于是，第一次在自家两层的小楼家里见识了豪门咖喱饭做派的奈奈子，有点沉默。

    她其实，真的只是因为吃了五天的战国时代特色野菜味增汤和小咸鱼配白饭，实在不想继续委屈自己的胃和味觉，才想要先吃一顿正常的现代快餐咖喱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