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末,楚都鬼市连开七夜。

    途径城西虎门钱庄,再往西行,会遇上一条湍急的河流横亘阻道。摇动河畔枯树上系着的虎头铃铛,一个满脸麻子的船夫便会渡船迎客,抵达河对岸后,沿着流萤飞来的方向一直走,接着穿过遍布坟头的荒地,可以看到一座高高的牌坊,这里就是鬼市。

    烛光透过猩红的灯笼纸照亮了牌坊上的鬼市两字,看着颇为阴森可怖。与夜里歌舞升平的西街不同,鬼市僻静极了,没有灯火通明之景,也没有吆喝叫卖之声。

    这夜,云姨兑现承诺将棠月带了过来,为了不惹人注目,还有意只带了一名侍从随行。她们的装扮甚是素简,泯然人群之中,鬼市里的客人都是这般行事低调,有的甚至戴着面具、帷帽掩饰真容。至于那些摊贩,浑身裹得更是严实,黑袍加身、蒙着面孔戴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若是不出声,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靠着鬼市牌坊摆摊的小贩,大多卖的是珠玉珍玩,她瞧见了一尊玉雕,样子与她曾经同张克争夺的那个相似,只是仙鹤嘴上衔着的明珠成了赤红色的玛瑙。往鬼市里头逛去,尽是些不能摆到明面出售的东西,譬如双头蛇、食肉花,还有会发出婴孩哭声的怪鱼。

    她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可看着面前这些不伦不类的家伙,吓得她心头打颤,腿脚发软。本来是要拉着司南一起来鬼市,临行前司南说自己来了葵水,痛得起不了身才作罢。当下她惶悚至此,喃喃道:“好在表妹没来,他要是看见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还不得吓出毛病。”

    忽地,一间铺子里传出凄厉的哀嚎,腥臭的血味扑鼻而来。很快,有人喜笑颜开地拎着个包袱走出铺子,只见一截鹿角露在了包袱外,上面黏着肉渣,还挂着一团黑漆漆的毛发。

    不少人好奇涌入铺子探看,棠月也去凑热闹了,可只看了一眼,她差点晕了过去。铺子里拴着的不是什么鹿,是一只浑身散发恶臭、长毛蔽体的怪物,他头顶残缺的犄角往外汩汩地冒血,长甲尖锐黝黑。除此以外,有耳有鼻有口,还有人一样的四肢……她赶紧退了出去,扶着墙壁就干呕了起来,不止她看着那一幕犯恶心,连随行侍从也脸色苍白连连倒吸凉气。

    眼见云姨还要前往鬼市深处采买稀药,她连连摆手:“不行,我腿软了,走不动道了。”

    “哎,是我不应该带你来的,让你碰上这么一桩渗人的交易,怪我。”

    “别自责,是我不该事事凑热闹。”她抚了抚心口,稍稍定神,“云姨,你去采买你的东西,不用管我了,我在牌坊那边卖玉雕的摊子等你。”

    云姨点头:“这样也好。”

    “我这儿有暗卫在背后跟着。”她努了努嘴冲着随行侍从道,“就让柴勇去帮云姨你拎东西好了。”

    这次要采买的药材分量着实不小,还真得有人帮着搬运,云姨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分道前,她又反复叮嘱了一番,让棠月千万别走远,也千万别与人起争执。

    棠月早被吓得没有心思四下乱逛,老老实实地待在了约定的地方候人。跟前的摊主看到她在摊位旁徘徊许久,也不揽客做生意,只顾低头摸索手中的机关匣子。见摊主一直解不开匣子,她忍不住问道:“如此难以打开么?”

    “姑娘,这匣子看着质地寻常,殊不知其中机关复杂,落在我手中已有十年,我都没能将它打开。”

    她来了兴致:“真的假的?不可能,给我,让我试试。”

    摊主眼咕噜一转:“试一次,三十两,你若是打开了,这匣子归你。若是没打开,匣子还我,三十两也是我的。”

    “行。”棠月不假思索地撂下银子。

    她原以为摊主是故意打不开匣子,借此吊起别人的好胜心骗取三十两。然而,她拿到匣子后试了好一会儿,无论用蛮力还是巧劲也无法将这巴掌大的匣子打开。她颇为不服气,道:“多少银子,我买下它回去慢慢解。”

    “这机关匣子来历匪浅,我要二百两。”他伸出三根指头道,“不接受讨价还价。”

    这破匣子打都打不开竟敢漫天叫价,棠月嗤笑:“什么来历,说与我听听看,把我说动了,我给你加到三百两。”

    他连连摇头,故弄玄虚道:“不成,就二百两,你付了钱,我才能告诉你这匣子的秘密,见不着银子,我是什么也不可能说的。”

    能进入这鬼市的客人虽说大多不差钱,但不可能稀里糊涂就掏出二百两。曾经也有人想将这机关匣子买回去,一听他这么说就打消了念头,还一口咬定他是江湖骗子。他原以为眼前姑娘也会转身就走。没想到话音刚落,她就痛快地甩出银票,早知道就多宰她一点儿了,他懊恼得不禁咋舌。

    “快说吧,它有什么来历,什么秘密。”她催促道。

    “当今楚皇有一个早逝的宠妃姜氏。”他引她到摊子的帘幕后,小声地说,“你岁数小,所以不清楚他们的过去。这姜氏啊,进宫前已经嫁给了一个宋姓铁匠,后来和离跟了楚皇。这姜氏进宫,不过四五年光景就香消玉殒了,然后那楚皇不知着了什么魔,对那个宋铁匠赶尽杀绝,将人家的藏身祖宅给烧了。那场大火呐,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宋家上下十八口人都烧成灰了,唯独这机关匣子完好无缺,你说怪不怪。”

    “看来这东西的确不一般。”她端详起匣子表面被火灼烧过的印迹,问,“蹊跷了,这等宫闱秘事,你从何得知?”

    摊主神秘兮兮地说:“姑娘啊你就不要追根究底了,知道太多可对你没有好处,总之,天底下就没有我们鬼市中人打听不到的事儿。”

    她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就算如此,这秘密也不值二百两呀,你要价要得也太贪心了。”

    “这里面的东西,可不止二百两。”他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宋家的祖上是从北渊潜逃而来,听闻他们世代守着一件能够雄霸天下的好东西,所以楚皇对他们赶尽杀绝,可惜一无所获,只能将他们灭口。我猜啊,如此厉害之物肯定不会就这么被一把火烧了,只有可能是这个匣子。姑娘,你若是能将它打开,可不得了。”

    她不以为意地哼笑道:“你在这儿摆摊实在可惜,应该去说书。要是真如你所言,这机关匣子早被楚皇拿走,岂会被你得到。再说了,你既然已经将它据为己有,又知道它内含玄机,为何以二百两贱卖?”

    “诶,姑娘,不瞒你说,我们做鬼市生意的,大多是在死人堆里搜金刮银。这玩意就是我在宋家祖宅祠堂的废墟里刨到的,我干这行那么多年,是不是宝贝,我一眼便知。但它的来历再怎么厉害,解不开机关的话便是一文不值,我花了不少心思在它身上,可无论是砸还是锤,仍是破不开,只好将它卖给有缘人了。”

    “你不如将它献给楚皇,说不定他还能赏你黄金万两、良田万顷。”

    想到当年宋家祖宅灭门惨状,摊主浑浊的瞳孔透着一丝惊恐:“十年前,我是年少轻狂头脑发昏才将它据为己有,如今我上有老下有小,只想安然度日,而且……”

    见他闪烁其词,她追问:“而且什么?”

    “这些天,我听说有两拨人马在打听宋家世代守护之物。”摊主四下环顾一圈,小心翼翼地说,“姑娘,我提醒你,千万不要将此事说与旁人听,小心惹祸上身。”

    棠月算是听明白了,这摊主是怕被找上门,所以要把这烫手山芋给丢出去。她掀开帘幕,瞥了眼摊子上卖得所剩无几的物件,说:“这匣子卖了出去,你还来鬼市出摊吗?”

    他不回答,侧身走回了摊位,招呼起了别的客人。摊前之人出手阔绰,浓眉大眼,下唇一圈短须却又油头粉面,捧起瓷器观赏的时候,小拇指微微翘起,甲上凤仙花的染色尚未褪去。

    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棠月将此人细细打量过后,随即收好机关匣子,一把扯开帘幕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巧了,穆嫣嫣。”

    摊前之人愣在原地,她的笑意凝在嘴角,僵硬地抬起头来。两人相距十五尺的样子,四目相对的那刹那,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惶乱,高声道:“小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矫健的人影如疾风骤现,圈起她的肩膀跌在一旁。原先棠月所站之处,鬼市的牌坊轰然坠落。差点儿脑袋开花,棠月满脸懵然失措,惊魂未定地搂着救她的暗卫。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些大,来来往往的人却都跟聋了瞎了一样,目不斜视,继续他们自个的交易。只有穆嫣嫣盯着她,目光里居然有少许担忧,但更多的是探究她和暗卫之间的关系,她赶紧撒开手,吩咐暗卫:“快去查查怎么回事。”

    暗卫检视一番,余光撇着远处高台上一闪而过的身影,犹疑道:“应该是年久失修,不结实了。”

    “真倒霉,这可真是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来了。”她忿忿道,说罢,扭头发现穆嫣嫣还在,她赶紧将人拉到了一边,快人快语道,“多谢你方才提醒我有危险。”

    她抚了抚假胡须,漫不经心道:“郡主客气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我还有别的事要跟你说。”棠月挡住了她的去路,“我早就想找你好好地聊一聊了,可惜你一直抱恙在家不现身,没想到会在鬼市见到你,择日不如撞日,我……”

    她打断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郡主有什么要谈的,不如明日到我穆府再叙。”

    “我可不信你明日会见我,前些天我去穆府探你的病,结果被你的婢女拒之门外。”她直言道,“别骗我了,其实你装病不去国子监,就是为了躲我吧?是不是怕我问责?”

    “哪有,郡主你多心了,我是不想将病气传给别人,郡主你落水那阵子不也是闭门谢客嘛。”

    “你还敢提那档子事,穆大小姐,别装了。我现在可是心平气和地盘问你,你最好跟我实话实说。”

    “我有什么可说的……”穆嫣嫣不敢直视她,将身子转向另一边。

    棠月绕到她面前,郑重其事道:“你在太后的游园宫宴上干了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你敢挑那种场合耍心眼,真是胆大包天。”

    既然窗户纸捅破了,穆嫣嫣把心一横憋红了脸,道:“我又不是有意害你醉酒坠湖的,谁料到司南的酒水被你喝了去。况且我就下了一丁点药粉,只想着他喝下出丑而已,怎料那药效这么猛烈。你落水差点溺死,我心里也不好受,生怕自己因为妒心害了一条命,天天吃不下睡不着。”

    “……区区一个男人而已,你的脑袋里想什么呢?为了他弄脏了自己的手,简直可笑至极。”她叹了口气,薅起绢帕抹去穆嫣嫣眼下的一滴泪珠,“别哭,旁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游园宫宴上的事已成过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次说清就算了。”

    穆嫣嫣愣了会儿,抬眸看向棠月:“多谢郡主。”

    “至于你们三人的感情纠葛……我反正是站在我表妹那边,你想怎么夺走韩明烈的心是你的事,但是你若敢再作弄我表妹,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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