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话分两头,借口葵水到来无法鬼市同行的司南,此刻他人不在榻上,竟身如幻影,穿行于黑天墨地之间,轻车熟路摸进了西街南风馆的密室。

    他褪去夜行衣换上大氅男装,勃勃燃烧的烛光映亮了他的模样,白日里纤弱娇柔的肃王府表小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俊逸又阴戾的少年。他戴上纯金打造的虎头面具,望着镜中的自己勾唇轻笑,谁敢相信北渊的少主不但为了活命男扮女装逃到敌国,还投靠了臭名昭著唯利是图的虎门钱庄,一手打造了这处醉生梦死的南风馆。

    他收起思绪走出密室,外面接头的心腹谢三已经恭候许久:“少主,属下已与和敏公主取得联系,她说你要她寻的东西,暂时一无所获。”

    “知道了。”他来回踱步,许久不语。

    谢三打破了沉默,道:“公主还说,楚国主办的武试将近,北渊那个傀儡少主可能会来,她想知道少主可有什么计划,是否需要她配合。”

    “告诉她,时机未到,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件东西。”他说着,按住了谢三的肩头,问,“你难道不好奇我让和敏找的是什么吗?”

    谢家有三兄弟,本是父母双亡的街头乞儿,这些年,是他给了三人安身立命之所,花费重金培养成人为己所用,谢大潜入了北渊为官,谢二坐镇南风馆,谢三斩断□□进了楚国后宫。纵使他所有的谋划,谢家三兄弟都功不可没,但鬼符事关重大足以蛊乱人心,他不敢轻信旁人,仍要试探谢三。

    “属下铭记少主说过的话,凡事只需要做,不需要问。”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好,不愧是我最为看重的谢三。你们谢家三兄弟里,你年纪与我相当,但你最为踏实稳重,所以我才安排你净身入宫代我与和敏联络。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你身为男人将一辈子不得圆满,以后定会怨恨我。”

    谢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少主何出此言,属下和哥哥们是少主你救下的,就算以后要属下的命,属下也毫不犹豫地亲手奉上。”

    “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他将谢三扶起身,“郡主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属下得知了一件怪事,宫宴当日郡主突然落水,一个宫女急着上禀,因慌乱撞上了清宁公主,但宫女还没说郡主掉的是哪片水域,清宁公主就前往御湖查看了。”

    他冷笑道:“她竟会未卜先知。”

    “少主,这清宁公主很可疑。属下翻阅卷宗发现,在她身边侍奉过的宫女,十有八九离奇地暴毙而亡。属下觉得她不仅与郡主的落水有关,身上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事儿。请少主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定会查得明明白白。”

    “你入宫的时间不长,行事定要小心谨慎。”

    外面五更鸡鸣,谢三匆匆告退回到宫中当值。司南将南风馆的账目扫了一眼,与几个新来的小倌打了个照面后,他又换上了夜行服赶回肃王府。途中,飞檐走脊越过大街小巷,忽被一处喧闹声吸引,只见犄角旮旯里,一伙叫花子模样的男子与巡城官差扭打在了一起。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这皇城楚都又要掀起波澜了。

    当天散学后,又路过了黎明时有人滋事的巷子,肃王府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只见前方被几辆板车堵住了去路,十来个衙役正往板车上堆放被褥、干粮,周围站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低头听着一旁为首的官差发话。远远打量了一眼,司南说:“好像是之前穗州过来的流民。”

    棠月不解道:“怎么回事,带头闹事的那批人不是被官府处置了吗?这才隔了多久,难道他们又要瞎折腾?走,我们去瞧一瞧。”

    一个颇有眼力见的年轻衙役留意到了这辆被堵在半道的华丽马车,见两个妙龄贵女下马而来,他立即大步流星迎了上去,谄笑道:“小姐,我们官府做事耽误你行路了。”

    棠月问:“瞧你们兴师动众地,他们犯了多大的事儿?时不时又把哪儿给烧了?”

    “还真不是,这次是为了六月初五的武试呐。”衙役指着墙根下风干的尿迹粪渍,继续说,“小姐,你瞧,这些人不修边幅,四处扎堆要饭过活就算了,还将这好好的皇城搞得污秽不堪。要是被参加武试的异邦人看见,简直贻笑大方,所以让我们赶紧把他们送走。”

    原来这么大动静是怕丢了大楚面子,望着一些流民怀里衣不蔽体的娃娃,又想到流民数目之多,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哪里能安置下这么多人?”

    “城外荒地临时搭了一些屋子,简陋了些,但是够大,就算把皇城所有的乞儿都送过去也够住。”

    司南缓缓开口:“是呀,好歹头上有个顶,总比在外面风餐露宿挨冻强。穗州流民作乱一事本就令皇城百姓对他们又怜又怕,待在皇城乞讨为生的话,只会饥一顿饱一顿,并非长久之计,如今朝廷能提供他们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也是好事。”

    “这位小姐所言极是。”衙役连连点头,补充道,“毕竟都是大楚人,朝廷不会对他们弃而不顾,这不,还特意拨款为他们准备了干粮和衣物。”

    三人正说着话,年纪稍长的官差吹胡子瞪眼地走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高声道:“好啊刘莽,又搁这跟姑娘胡扯了,快过来干正事。”

    “大人你松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有话好好说……”他嘟囔着,跟着官差清点起了流民。不一会儿,衙役们就带人离开,还不忘将四下扫净,一眼看去,毫无流民存在过的痕迹。

    棠月原以为此事妥善告终了,怎料几日后,官府突然张贴告示全城搜缉这群人。据说是因为有些送往城外的流民嫌弃荒地偏远、人多粮少,又觉得听朝廷的话还是吃不饱穿不暖,不如在皇城里面游荡。他们怂恿其他流民打伤了派发干粮的衙役,然后一起溜了回来。

    朝中有臣子上奏称这些流民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后患无穷,恐其在武试期间捣乱寻衅伤到了异邦人,到时候又给了对方交恶的话柄。楚皇思前想后,下旨六月初五前缉拿所有穗州流民。可这群人很是机敏,官差日夜巡城只逮住了三四个。严刑逼供后,才知道他们藏身之地繁多且隐秘,一般不得已要买药备量才会现身。

    这日,本是休沐之日。

    但十八罗汉图完工在即,司南得去国子监帮上官照的忙。想到这些日子,这两人相谈甚欢,棠月不免胡思乱想了起来,非要将两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放心,于是跟着一同动身前往国子监。

    刚下马车,一个头发蓬乱、脸蛋胳膊黑得像被炭熏了的小女孩,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似地跑得火急火燎,与棠月撞了个满怀。小女孩跌了一跤,却不哭不闹拔腿就要走。

    “哟,撞了人什么也不说就想跑?”棠月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司南站在一旁,轻声劝说:“表姐算了吧,她就是个孩子,别同她计较。”

    “她是孩子又不是哑巴。”她盯着眼前小女孩赤着的脚丫,道,“什么父母呀,连孩子都看不好。”

    小女孩哼了一声,还是不开口道歉。她十岁的样子,人小,但劲大,一直拼命地挣扎,指甲牙齿一起用力对着棠月的手又抠又咬。

    这小女孩定是疏于照顾,指甲很长,甲缝里还脏兮兮地。棠月的手背被抠得生疼,她一下子甩开了小女孩,怒道:“你个臭小孩,脾气比本郡主还大。”

    她摔到了地上,见棠月一发狠,她哇哇大哭,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可没人管她的抽泣,刚刚还为她说话的温柔姐姐只顾着哄眼前自称郡主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渗血的手背呼凉气。

    “郡主!你怎么欺负一个孩子!”张克站在不远处,冷哼道。他的手上提着一盒上色的染料,看样子也是为了给上官照帮忙而来。他放下染料抱起小女孩哄了哄,“别哭别哭,我帮你教训坏人。”

    她走近,晃了晃自己流血的手背:“张克你血口喷人,你是不是有点眼瞎?我又不是故意的,明明这小孩先撞的我,还把我抓伤了。”

    “她几岁,你几岁?你好意思跟她怄气?”张克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真是大惊小怪,你这伤啊,再不处理就要结痂了。”

    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小女孩终于出声:“大哥哥,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家。”

    这声音虽小,但能听得清楚是外地口音,望着她一副邋遢样,棠月探究地盯着她,意味深长道:“你是穗州人?”

    “我不是。”小女孩埋头小声说。

    “怕什么,我又没说你是流民。”棠月吓唬道,“这么害怕?我知道了,你就是官府缉拿的穗州流民,啧,那我可得把你送到官府讨赏钱。”

    小女孩害怕了,趴在张克怀里瑟瑟发抖:“大哥哥,救我,我不要被缉拿。”

    “嘘。”司南蹙眉捂住小女孩的嘴巴,他四下望了一圈,“有人过来了,似乎是很大的阵仗,你们听。”

    一下子静了下来,只闻兵甲铮铮之声渐近,小女孩的眼底溢出了一股绝望,死死地盯着棠月,像是在等待她把自己交给官差。

    “别怕。”张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他看了眼国子监的大门,又看了眼小女孩,他心下有了主意,对棠月说,“郡主,这么小一孩子,你也不忍心她被关入不见天日的监牢里吧?我等会将她带进国子监藏起来,你可别供出我们。”

    “官差又不傻,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进国子监里搜人。”棠月不屑道,“索性把这臭小孩放我马车里好了。”

    张克有些提防地看着她:“你想怎样?”

    “表姐是想帮她,先生你别犹豫了,官差快过来了。”司南迫切道。

    国子监前有两条道,一条路通往练武的校场,另一条路上已经能看见官差的身影,事已至此,他只能依照棠月所言了。

    官差到来之际,只见国子监大门紧闭,外面停着肃王府的马车,马夫在打瞌睡,还有三人在一旁攀谈。有人出声让马夫下马,棠月转过身来,哼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官差说:“这位小姐,我们奉命缉拿穗州流民,刚看到一个可疑之人跑向了这儿,为防此人躲进你的马车,我们得按规矩仔细查探。”

    “你不认识本郡主?”棠月扫了他一眼,接着亮出一块刻有肃字的令牌。

    见状,他跪地行礼:“原来惊动了棠月郡主,下官罪该万死。”

    “罢了,看你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大抵从未有机会见过本郡主,本郡主今儿心情好,就不与你计较。”她拉起司南,对马夫吩咐道,“回肃王府。”

    一行人高声道:“恭送郡主。”

    目送马车驾远,他们才将矛头对准国子监,也不与张克多言就推开大门闯了进去。直到惊动了书斋里的上官照,顾忌这新科状元郎的身份,他们草草巡查一番就离去了。

新书推荐: 同淋雪 你有一个废土快递请签收 你*******收 【海贼王】对待哥哥的两面性 无限清理人 许你九千年 星与云的邂逅 空桑 幻世无澹日 为她下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