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浅淡，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他侧身撑着脑袋，琉璃般莹亮的双眸透着一抹笑意，薄唇轻启：“表姐，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司南本就长得秀气，不似其他妙龄女子般娇俏灵动，但独有一番恬雅之美，可他换了男装后，乍看之下，活脱脱是一个翩翩如玉的男儿郎，让人挪不开眼。她回过神来，指着他身上的男装，埋怨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吓我一跳，差点以为是个男的躺我身边。”

    说话间，外面有人敲锣打鼓叫早了，刚来虎门书院，她还不想跟人家公然叫板，于是麻利地起身，正要披衣，司南给她拿来一件衣裳，与他身上穿着的款式一模一样。

    “昨儿夜里你睡着了，别人拿过来的。”他摊开衣裳，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说是为免攀比之风盛行，虎门书院的学子无论男女都得穿这种统一的儒生服，表姐，你我往后日日都得穿成这样。”

    “日日都穿？”她有些诧异道，“不用换洗吗？”

    他又翻出了四件衣裳：“一人给了三件，换洗得勤一些，应该也够穿了。”

    合着她特意塞了一包袱的常服都白带了，她伸手摸了摸这儒生服的面料，虽比不上她平日穿的那些真丝绫罗，但也不差。上身对着铜镜一看还算修身，不过，同样的款式，她与司南穿着的感觉截然不同。

    一眼望去，她仍是个娇丽女子，而他身板瘦削面容清逸，一头墨发用银簪半绾着，甚是雌雄难辨。她的目光停在这支简素无华的银簪上，他嫌头饰累赘，向来只用它绾发。

    “我给你找些饰物戴一戴，不然你这模样跟那些书生似地，看着怪怪地。”她一边说，一边去取她带来的珠宝首饰。

    他拉住了她：“表姐，昨夜送这儒生服的人还说了，不可过度妆点免得分心。”

    “管得也太宽了，让你这模样出现在大家面前才让人分心呢。”她撒开他的手，揉了揉微微发烫的耳根嘟囔道。

    她在南风馆见过许多相貌出挑风采过人的男子，自诩览尽了绝色之姿，但司南换上这身儒生装后，露着的男相仍是令她有些心荡神摇。一时半会地，连她都不适应他这装扮，更何况别的女子呢。

    真是无耻，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然后给他戴上了一对赤金流苏耳坠，可刚出去，这对耳坠就被寝庐大门外检阅仪表的女先生收走了。

    如她所料，司南的现身引来了不少女学子的目光。在皇城里，这般觊觎的眼神都是来自男子，到了虎门书院，忽地乱套了。不管棠月说了多少回司南是她的表妹，女学子仍是对他热情不减，甚至有些人原先羞于与他搭腔，知道他的表妹身份后，反倒不忸怩了。

    可司南不喜欢被簇拥着，更不愿与旁人挨肩搭背，奈何无论他怎么冷着一张脸，旁人都上赶着与他交好，除了穆嫣嫣，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生厌。

    每每他不堪旁人叨扰，一个人悄悄找清净之地躲起来的时候，穆嫣嫣都借机与棠月厮混在一起。望着那些因为没见到司南悻悻离去的女学子，她阴阳怪气道：“郡主，你家司南怕不是学了什么蛊术，到哪儿都能招蜂引蝶，之前在皇城把男子迷得神魂颠倒，到了这儿换了个扮相，又招惹来那么多女子，还真是有本事。”

    “有她们时不时围着我表妹转，你的明烈哥哥也不好意思凑过来了，这不正合你意吗？你怎么对我表妹还这么尖酸刻薄。”

    这算哪门子的合意，穆嫣嫣叹了口气，韩明烈是腼腆，又不是对司南死心了。这些日子，他悄悄给司南打磨了好几样防身的暗器，还有前阵子，司南被棠月连累遭到刺杀、又被人虏走，他急得阖不了眼，亲自带着将军府的人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他的真情实意，她都看在眼里。

    但如今，他倒不是她对司南抱有敌意的唯一缘由。

    “我这人眼不著砂，就是觉得他不规不矩，心思不纯。”她咬了咬唇，犹犹豫豫道，“郡主，其实……有一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告诉你又怕你怪我挑拨离间。”

    瞧她闪烁其词地，棠月被勾出了好奇心，问：“你说呀，我不怪你。”

    “来了书院后，司南他跟上官照似乎来往过密。”

    她漫不经心地笑道：“无稽之谈，这些日子，上官照他只有授业的时候才会现身，表妹也在我眼皮底子下，我都没察觉到什么端倪，你如何得知？”

    “我现在的确无凭无据，但也不是信口开河……”她忿忿地小声咕哝，顿了顿，继续道，“郡主，你想一想，他又不是一直待在你身边，譬如这会儿，他说是躲那些女学子去了，也指不定是佳人另有约，不方便知会你一声。”

    无风不起浪，穆嫣嫣能说出这话想必也不全然是她搬弄是非，这些日子，司南时而避人独处，旁人不知道他藏在书院哪个犄角旮旯，就连她也被蒙在鼓里。她想了想：“……我可不听你一面之词，等他回来，我问个清楚。”

    “问有什么用，他有心瞒着，怎会跟你说真话。所谓眼见为实，下次再被我逮到那两人在一块儿，我就把你带过去，让你看看他在背后是怎么一副狐媚样子。”

    七月底，休沐日正赶上附近村庄一月一次的村集。虎门书院偏僻荒凉，平日里又锁门闭院不许学子们外出，学子们没什么消遣之处，最多只能在休沐之日去村集转上那么一圈。

    一大早地，来约司南一同去村集的人扑了个空，只有棠月被她们的叩门声吵醒了。得知司南不在寝屋后，她们互看了一眼，然后推了个人出来，问道：“村集可热闹了，郡主你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前往？”

    为了不显得那么厚此薄彼，她们还是喊上了棠月，心里祈盼着她能听懂这是客套而已。要不是司南是她的表妹，她们与眼前这个成日浑浑噩噩、散漫成性的郡主实在无话可说。

    “不去。”棠月睡眼惺忪，没好气地说。她看得出她们不是诚心相邀。此外，她来虎门书院有些时日了，同窗大多知悉她的郡主身份了，外面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也没有。那个行刺她的蒙面人还没有下落，身边没有侍从护着她，她真不敢随便走出这书院。

    这些人刚离开没多久，屋门又哐哐地被敲响了。以为又是来找司南的人，她不耐烦地起身开门，未曾想来者是穆嫣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穆嫣嫣就拉着她往外走，嘴里念念叨叨着要带她把司南与上官照抓个现行。

    想到穆嫣嫣之前三番四次对司南的诋毁，她面色一沉：“好，我倒要去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心里原先是波澜不惊，可一看所到之处是碧波阁，她一下子忐忑了起来。

    虎门书院有两个藏书阁，一处唤作天澜，一处唤作碧波，这碧波阁里珍藏着的尽是名家孤本，只有身为督学的上官照、以及书院的院监岑老拥有钥匙进出，其他先生、学子都只能去那天澜阁览书。

    为了防止有人私自闯入，碧波阁还设在了湖中央。湖畔飞虫围着她飞来飞去，在她洁白的脖颈、手背还有面颊上叮咬出了一个又一个通红的小肿包，她挥袖驱赶它们，不满地说：“我可没这个闲情逸致在这儿陪你一边赏湖景，一边等里面的人出来。”

    那通行所用的木舟此刻远远地倚阁停靠，穆嫣嫣笃定道：“那木舟就是他们划过去的。”

    “你该不会喊我过来就是让我看这个吧？”

    “当然不是。”她神秘兮兮地躬着身子钻到湖畔半高的芦苇丛里，拖着一块木筏置入水中。见棠月一脸目瞪口呆地，她挑了挑眉，得意道，“郡主，这木筏正好够你我二人坐着，快上来。”

    “你这东西备得也太周全了。”

    她点了点头，苦笑着不说话。自从第一次无意间发现司南跟着上官照来这碧波阁，她就暗地里盘算起来了，发现司南常常一离开棠月就会与上官照双双现身后，她就在附近村庄找人做起了木筏。

    本来她只打算将此事捅给韩明烈，好让他对司南死心，可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么做的话，难保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有城府的人。倒不如先让棠月知晓，毕竟她是司南的表姐，若是让她发现她照拂了六年的表妹是个专门横刀夺爱的货色，按着她那一贯骄横的处事手段，大抵要闹得天翻地覆才能收场。

    如此一来，不仅让司南丢了面子，还让他失了郡主这么一大靠山，韩明烈这种被他那柔弱皮相蒙蔽双眼的男子也能清醒过来看清他的真面目。

    木筏驶近碧波阁，只闻古琴乐音悠然，听着有些熟悉。棠月很快记起来了，这曲子是司南年初生辰，她托宫中最好的琴师为两人六年来的姐妹情谊特地作下的曲子，他竟然弹给旁人听、取悦旁人。

    她又想起曾听张克埋怨过上官照处事过于谨慎，他央求了上官照许久想进这碧波阁开开眼，上官照都推三阻四地愣是不应允。

    这么铁面无私的一个人却为司南破例了，看来穆嫣嫣所言并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