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陆没想到，他和宸贵妃的第二次见面，会来得这么快。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上午领着他们去见宸贵妃的宫女，名叫盼儿，下午，带李西陆去的人还是她。赵明程在盼儿来找李西陆的时候，问了几句。但盼儿说，娘娘只说要见李道长，并没说见其他人。
李西陆就独自一人去了。
谢雁书似乎想要跟着他，但被他和赵明程劝住了。
李西陆觉得，谢雁书是怕他出什么事，所以才想跟着他。不过，他倒是觉得，宸贵妃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他只听了她的声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李西陆自然想象过宸贵妃的样子，但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怎么想都觉得不自然。
李西陆就不再想了。
盼儿没有带他去重华宫，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她说道：“娘娘正在御花园赏梅，小道长跟我走吧。”
李西陆闻言笑道：“盼儿姑娘，你怎么也管我叫小道长？”
盼儿道：“那小道长今年几岁？”
李西陆答道：“我今年十五。”
盼儿笑道：“那我痴长小道长一岁，今年十六。这么算来，叫小道长也没错，是不是？”
李西陆就道：“既然如此，那盼儿姐姐叫我一声弟弟，也不是不可。”
盼儿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道：“哎呀，这我可不敢。小道长是娘娘的客人，我可没有这样尊贵的弟弟。”
李西陆想起睿王曾说的，他们是他的贵客。现在盼儿也这么说。说得他好像真的是来宫里做客一样。不过盼儿的话比睿王的好听多了，不愧是贵妃身边的人。
他自然知道，盼儿和这宫里大部分的人说话，都会很好听。但他还是觉得，这里面有贵妃的功劳。
李西陆问盼儿道：“既然如此，那盼儿姐姐能给我讲讲贵妃娘娘吗？娘娘将我当做客人，我自然不想做错什么事，让娘娘失望。”
说完这句话，李西陆的手在袖子里悄悄掐了个诀，好让他自己神志清醒。
在前面领路的盼儿侧身道：“娘娘有一副菩萨心肠，是再好不过的大好人。天底下能和娘娘一样好的人，怕是找不出几个。小道长不用害怕惹娘娘生气。”
盼儿掩面笑道：“娘娘喜欢小道长呢。”
李西陆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他觉得他神志很清醒，但心跳有点不正常。
盼儿大笑道：“小道长，你真可爱。不过，娘娘可没说喜欢你，这是我猜的。小道长可别会错了意。”
李西陆的心跳渐渐平复，用正常的语调说道：“我自然不会多想。”
盼儿善解人意地安慰他道：“小道长对娘娘来说，确实是特别的。不过倒是哪里不一样，就只有娘娘知道了。”
李西陆点了点头。
盼儿不再说话，李西陆静下心来，重新思考之前的问题。
既然他掐了诀后，心里的想法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那就说明他不是中了什么迷障，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他是真心觉得宸贵妃是好人。
但她是吗？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人吗？
还是说，她道行太高，所以普通的清心诀并不管用。
要是后者的话，此行恐怕有凶险。
李西陆将袖子里藏着的传讯符拿了出来，要是真有什么变数，他立刻让谢雁书来帮忙。
很快，他们就到了御花园。
已经能听到宸贵妃身边的女官和宸贵妃说话的声音。
“今年的红梅，开得甚是好看。”女官赞道。
“有梅无雪，意趣寥寥。”宸贵妃似是意兴阑珊。
望春突然发现，沈淑晴的表情，和往常不一样。
她好像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沈淑晴笑了。
这笑容，让望春想起了初次见到她的那个晚上。
望春有一瞬间的恍惚。
毕竟从初遇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四年了。
李西陆的心里已是警铃大响。
有梅无雪，有梅无雪，什么叫有梅无雪。无雪，无血。难道他今日就要血溅当场。
李西陆紧紧攥着符纸，心中万分警惕。
然后李西陆就听到一阵笑声。
如同佛塔屋檐下悬挂的风铃。
宸贵妃站了起来，向他走来。
李西陆刚要跪下，就听面前的宸贵妃说道：“你非此世之人，很有意思。”
李西陆猛地抬起头来，而后呆住了。
他终于看清了宸贵妃的长相。
李西陆在心里默念道，是了，是这样，宸贵妃就该是这个样子。
最好的工笔画也描不出她的半分容貌，再差的写意画都能现她的三分风流。
宸贵妃站在亭子里，往下看着他。身后是一树树的红梅。
御园满庭芳华，皆做了陪衬。
“呵。”宸贵妃又笑了一声。
李西陆像是被上好了发条的西洋钟，立刻动了起来。他跪了下去，向宸贵妃请安。
“起来吧。”宸贵妃说着，转身回到桌边，坐了下去。
李西陆站了起来，人依旧处于混乱之中。刚刚短短的时间之内，他的所听所见，比他这十五年，甚至加上以前那些年经历的，都要震撼。
在千丝万缕的思绪之中，李西陆现在最想知道的，竟然是宸贵妃为什么穿了条夏天的裙子？而且，还是条石榴裙。
他进了亭子，站在宸贵妃的身边。宸贵妃看着园子里的梅花，说道：“花已经够红了，再红就暗了。”
李西陆点头赞同道：“现在这个颜色刚好。”话音刚落，他的瞳孔又放大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声道：“您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宸贵妃但笑不语。
“这，这不行吧。这还怎么聊。我想什么，您都知道，这不行的。”李西陆急道。
“我很久不听人的心声了。刚才，是你太吵了。”宸贵妃道。
李西陆稍稍冷静下来，道：“那就好，那就好。而且，要是一见面就什么都知道，也失了很多乐趣。有时，不知道反而更有意思。”
宸贵妃转头看向他，眼含笑意道：“你觉得，你说的乐趣对我很重要？”
李西陆一时无法承受这样的注视，他垂下眼，声音放低，道：“您应该也不在乎这个。”
“那为什么？”他喃喃道。
宸贵妃转过头去，接着看花，淡淡地说道：“太吵了。”
“果然，是您觉得不耐烦。”李西陆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宸贵妃的脸又转了过来，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开心。她说道：“你很聪明。”
李西陆的脸又要红了，他厚着脸皮说道：“还行。”
果然很聪明，望春心里想道。与其说聪明，不如说，是一开始就懂得怎么和娘娘说话。不过，这确实也是一种聪明。毕竟，很少有人能做到。不愧是睿王找了这么久才找来的人，的确不同凡响。但是，望春觉得，睿王一开始压中的人，应该不是他。
不是他，这样也好。甚至对望春来说，这样更好。
她默默站在一旁，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你是秋天生的。”宸贵妃说道。
“是，师父是在秋天捡到的我。”李西陆解释道。
“西陆客声唱，南冠客思深。”宸贵妃吟道。
李西陆道：“没错，师父就是从这首诗里给我取的名字。”他瞧着宸贵妃不说话，于是接着说道：“这首诗的意思说来并不好，但我倒觉得没什么。西陆是个好名字，我并不讨厌。”
“好名字，”宸贵妃重复道，“可你死过一次，不是该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
“我——”李西陆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解释。诚然，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学的又是降妖除魔，的确该有所避讳。但准确说来，他应该算是半道转业。毕竟，他还有上一世的记忆。
李西陆考虑了一下，接着说道：“大约是因为，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和如今很不一样。”
“嗯。”宸贵妃答应着。李西陆知道，她的意思是，接着往下说。
李西陆转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的女官和宫女，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李西陆明白，她们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只知道她们该知道的部分。
他收回思绪，目光一沉，而后问道：“那您呢？娘娘，您是什么？”
李西陆的手忍不住在袖子里握拳。
就在李西陆等待回答的时候，宸贵妃的头转了过去，目光越过李西陆，看向了亭子的入口。李西陆久久没有听到声音，攥了一手心的汗，决定抬起头再问一遍。
就在他抬头的时候，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道身影，在亭子外面，他之前站过的地方。他的右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就是这一个下意识的，小小的动作，让他想起了他忘记的一件事。
他把传音符给用了，在听到宸贵妃点破他的身份的那一刻。
所以，亭子外站着的，是谢雁书！
李西陆猛地转头看了过去。
谢雁书拿着剑，正面无表情地和宸贵妃对视。
李西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紧紧握住谢雁书拿剑的手，急忙解释道：“误会，大师兄，都是误会。我没事的，你别担心。”说完他又看向宸贵妃，接着道：“娘娘，这是我大师兄，谢雁书。您上午见过的。他，他估计是看我久不回去，担心我，才找来的。请您见谅。”
宸贵妃的目光很平静，如同没有波澜的水。
谢雁书却觉得，是一江春水。
李西陆在这样的目光里，想起来了，他编的理由是没用的，还不如直接说实话。而且，看现在这情形，他连话都不用说，宸贵妃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李西陆反应过来后，一脸尴尬。宸贵妃也终于收回了她的注视，只是说道：“回去吧。”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有事再叫你。”
李西陆松了口气，感激道：“谢娘娘。那我和大师兄就先告辞了。”
说完，李西陆行了个礼，准备拉着谢雁书离开。
没想到拉不动。
谢雁书，他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