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又起

    在这样刀光剑影,不平静的深夜,睡是不可能睡着的。

    李令仪苦中作乐,拉着小满坐在窗子与卧榻之间的矮几上下棋。

    下的是五子棋,围棋她不会。

    五子棋小满也不会,李令仪一边下,一边着手教他。

    茶茶收了满地狼藉,坐在她们背后窗下,不厌其烦的擦拭她藏在腿腕处的匕首。

    李令仪抽空回头瞄了一眼,那匕首刀柄嵌宝,刀刃在灯下泛着冷光。名贵且锋利,看得出来是把好兵刃,难怪茶茶那么爱重。

    这一场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夜战打的有来有回,结束时恰逢棋局终了,李令仪又一次毫不意外的胜出。

    小满有些沮丧,李令仪笑着安慰他:“没关系,再来再来!”

    新局伊始,李令仪两根葱白玉指捻着一颗黑子举在半空,忽然意识到外面嘈杂纷乱逐渐归于平静。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歪头对茶茶道:“听,好像没事了!”

    小满抬起埋在棋盘中的脸,茫然的听着动静。

    窗下擦匕首的茶茶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听了一会儿,遂将匕首放在窗下的小方桌上道:“好像是,让奴婢出去瞧瞧。”

    刚要起身,高翊走进来关切的问候了她们的安危,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又匆忙离去。

    “公主,小满,你们在这里不要动,奴婢出去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李令仪心知问题不大,便放了她出去。

    棋桌上,李令仪轻松的招呼小满:“接着下,接着下。”

    “我跟你说啊,五子连珠是有必胜阵法的。”

    一边下一边教学,“黑棋先行,第一子随便下,随后活二。”

    “你看,这时候白子肯定去堵对不对?然后我们再以这颗黑子为准,”她指着两颗黑子中离一颗,“跳一格落子,形成活三,白子必然阻止。那我们再活二,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小的长方形。”

    “这里,”李令仪指着另一对跳格黑棋中间,“一子通三路,白子必然下这里。眼下白子活二,我们围堵,然后黑子就形成了两路活二,不论白子堵哪边,我们大势已成……”

    全神贯注于棋盘的两人,丝毫没注意身后窗子悄然爬进了一个人,还顺手拿了茶茶落在桌子上的匕首。

    棋桌红烛一闪,沉浸教学的李令仪忽然感觉脖颈一凉,还在疑心有什么东西,想伸手去摸,却被人厉声制止。

    “别动!”

    阴冷低沉的声音骤然聪身后响起,吓得李令仪心脏一缩,身体也跟着小幅度动了一下。

    颈子一阵刺痛,紧接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是血。

    李令仪浑身僵住,危险降临,她终于后知后觉。

    小满也被吓到了,无意识后退,带翻了棋盘。无数颗黑子白子交相缠绕,在地上弹跳乱舞。

    当他看到李令仪脖颈流出血时,奋不顾身的扑了过来:“啊,你放开姐姐!”

    李令仪背后之人一脚将小满踹飞,不知冲谁吼道:“愣在那干嘛,还不快拦住那个小疯子?!”

    随后一个人影出现,抱住又想冲过来的小满,“乖,你别动,他暂时不会伤害公主。”

    惠明身着月白中衣,散开的发髻略显凌乱,望向她的目光依旧温柔。

    不用想,背后挟制她的男人必然是刘章了。

    暴乱刚起时,她着人安抚小满爷爷的同时,一并嘱咐看守惠明和刘章的人警醒,没想到还是出了乱子。

    此时高翊、茶茶等人听到响动终于赶到,大批锦衣卫迅速集结。

    但在刘章的喝止下,他们投鼠忌器,也只能堵在门口不敢进来。

    “让你的人把刀扔在地上退后,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抵着她匕首又深了两分,又有鲜血流出。

    众人无不惊骇,不知所措。高翊静默片刻,率先扔掉腰间的绣春刀,后退两步。

    众人见状,纷纷扔掉佩刀后退。茶茶抑制不住想要上前,却被裴鸿羽扯住不得不退后。

    “你别激动,伤了她你还怎么提要求?”

    门槛外,高翊半边脸被灯光映红。他表面还算镇定,但李令仪还是看到了他垂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刘章冷笑两声,“只要高大人肯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伤她!”

    “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示威一样,刘章将匕首缓慢移动,片刻之后抵在了李令仪喉间,她被迫仰起头。

    刘章仍旧不紧不慢,嘴巴故意凑在她耳边轻声道:“高大人有手铳对吗?”

    喷洒出的热气让李令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盯着房门顶部的雕花,嫌恶的翻了个白眼。

    高翊压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二话不说掏出手铳,想要擦地扔过来,却被刘章制止。

    这样难免弯腰捡拾,因而容易漏出破绽。意图被识破,刘章吼道:“抛过来!我警告你,少耍花招!”

    高翊无奈,只得照做。

    手铳扔出,在空中形成抛物线。刘章持匕首的右手纹丝不动,左手看准时机将手铳接住。

    “给我准备一条船!”

    高翊道:“不如我们靠岸……”

    “甭废话,我要船!”

    茶茶忍不住接话:“深更半夜,我们去哪儿弄船去!”

    刘章闻言挑眉,“没有船?”

    他低头看着李令仪,嬉皮笑脸道:“没关系!不就是死吗?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就是委屈了公主殿下这样的美人儿,要纡尊降跟我去地府做伴了。”

    他的目光如跗骨之蛆,李令仪恶心到想一刀砍死他。隐在袖中的手缓缓移到腰间摸索,忽然被发现。

    刘章捉到她的手举起来,啧了两声后道:“殿下可有些调皮啊!”

    说着还来回摩挲她的手背,李令仪一阵恶寒,差点呕出隔夜饭。

    亏他刘章还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儒生打扮,没想到实则是金玉其外的孔门败类。

    不禁感叹,世风日下啊!

    他下流猥琐的举动成功激起了高翊的愤怒,盯着他眼神如刀:“船可以给你,但请你放尊重点。否则下次相逢,我让你后悔生出来。”

    高翊语气很轻,威胁意味很浓。

    刘章收敛表情,将她两只手反剪,挟着她后退几步半靠在窗口,“一刻钟,到时我没看到船就只好跟殿下一起共赴黄泉了。”

    高翊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拨开人群离去,何千户紧随其后。

    留下门口的茶茶、裴鸿羽和屋内的刘章、惠明对峙。

    李令仪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好在头被迫顶着刘章的肩胛骨,不至于使脖颈酸涩到忍受不住。

    不知此时到了几更,窗口吹来的河风冷的她一哆嗦,刀刃划破她喉间皮肤。

    刘章嘶了一声,执刀的手松了一分,“殿下不会真的想死吧?”

    李令仪撇嘴,“你想多了,本殿下这是被冻的!”

    “冷啊?要不我把衣服脱给殿下?”

    他神经兮兮的盯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被调戏的羞赧,却只看到了皮笑肉不笑。

    “好啊,那你快脱!”

    无趣!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

    李令仪转动眼珠,看到两步之外小满眼泪汪汪的被惠明钳制着。虽然不得自由,但看上去身上无伤,她这才放下心来。

    凡是大船,都会配备小艇,充作救生所用。

    因而她并不担心高翊弄不到船,导致她死在这个神经病手里。

    片刻之后,高翊归来说预备妥当。

    夜战始靖,甲板未及清理,满地狼籍。

    刘章带着十足十的戒备心挟持她走到船边,接着揽住上的灯往下看,果然看到一条小船飘在河面,随浪起伏。

    看罢,刘章命他们后退十步。

    高翊等人从命,退到十步之外。

    刘章仍然心存疑虑,对命令一旁的惠明先上。

    惠明带着小满缓缓走到船舷,松开一只手解开套在缆桩上的缆绳,用力将小船拉近。

    就在这时,小满趁着惠明精力不济突然暴起,大力挣开束缚,冲向刘章。

    与此同时,高翊等人反应过来立刻冲了去响应。

    没想到刘章早有警觉,松开反剪李令仪的那只手转而掐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拿匕首朝小满刺去。

    李令仪快速掏出藏在腰间的玉簪,想趁机解脱,没想到刚抬手,白刃入肉沉闷的声音先一步传入她的耳膜。

    小满!

    李令仪眼前一片猩红。

    随后刘章飞起一脚,如秋风扫落叶般,小满身体向奔来的高翊等人飞去。

    高翊毫不犹豫,凌空接过小满。

    眼看局势混乱,难以遏制,刘章褪去所有伪装,脸色狰狞可怖。他掏出手铳虚空一指,“砰”的一声巨响之后,李令仪右耳发出尖锐的蜂鸣音,大脑轰的一下出现大片大片的苍白。

    世界停摆,万物寂静无声。

    神思飘远,不知今夕何夕。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做梦一般,她无端想起了去年秋天她刚出北京,在路上做的那一场南柯梦。

    走不出的荒野迷雾,逃不掉的虎豹豺狼。

    她如一缕幽魂,飘荡在大千世界,感受独属于她一个人的荒凉孤寂、恐惧绝望。

    后来她也曾试图解梦,一直鲜有所获,眼下突然开悟。

    如果说那莽苍密林的虎啸,最开始源于她内心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恐惧,那现在就是对这世界物事纠葛太深的恐惧。

    她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开始害怕失去。

    比如宫墙内的乔淑妃和传闻中即将病危的皇上,宫墙外的王公大臣与市井小民。

    比如太原乔府亲眷,河南溜墙根住窝棚、受尽苦难的百姓。

    比如杭州府凄惨死去的元氏夫妇,城隍庙如小满这样努力活着的人。

    当然,还有她那一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们……

    一经红尘,难以走脱。

    被刺中大动脉的小满,还能活下去吗?

    那一枪又打中了谁呢?

    是某位不知名的锦衣卫?是何千户?是裴鸿羽?是茶茶?抑或是高翊?

    无论是谁,都让她备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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