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你!给我喝!”

    褐色的酒液盛在透光的水晶杯中,菱形纹刻率先撞在修饰过的美甲上,她慌忙接过老板硬塞过来的烈酒,伪装出一副勉强的笑容。

    “别愁眉苦脸的啊,我过生日!”

    上首带着银丝眼镜的男人鬼精,瞬间就看出她的应付,绚丽妖娆的灯光轮番打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毒蛇一般冷戾的幻色。

    音乐疾重的节拍敲击在她的心室深处,她仰头一饮而尽,倒扣空杯无滴下落,引得一片喝彩。

    “盛哥——生日快乐,生意兴隆!”

    一个浑厚的男音从她身边抢声而上,狂妄的叫嚣从那斜一道竖疤的嘴中冒出来:“以后京海——就我一家!”

    贺小燕平日不会来小高总开的场子,在白金瀚往来消费的老板们都爱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还不到三十岁的贺小燕已经成了快要失去消费价值的老女人。

    今天是小高总的生日,经理说需要一位经验丰富,情绪稳定的老人去压场,左右看了半天,才把她派上。

    经理是有远见的,这迷醉狂梦的场子里,有掌控全局的狮,有阴鸷猖毒的蛇,有忠心耿耿的犬,还有一群尖牙厉爪的狼。

    一切血雨腥风金银财宝都融化在浓烈烧心的酒精里,顺着喉管,散入血肉之躯。

    酒喝得人难受,音乐震得人头晕,即便如此,这些以身饲兽的姑娘们也无比清醒地远离大老板身边,没人幻想与他来一场利益丰厚的邂逅,何必赚那没命花的钱呢?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往客座上凑,脚还没来得及挪窝,就看见小高总推着虎哥又回来了。

    平日里挺拓的衬衫已经在拉扯中揉皱,扣子几乎散至胸口,音乐渐停了,高启盛拿着话筒,姿态宛如已成为京海的地下之王。

    “从今往后,高家看上的东西,”他昂头嘶吼着,如同出击的眼镜王蛇,“永远都得是高家的——!”

    高家豢养了一群顶级捕猎者,贺小燕端着酒杯,准备听大老板发表重要讲话之际,她的余光内闯进了一只姿态优雅的黑豹。

    场子里比刚才还静,静得仿佛天地失色,自转停止。

    “小盛,来晚了啊。”黑豹将红包递给寿星,偏头吩咐,语气慵懒,却威慑十足,“酒。”

    大老板一席白色西装,背手站在一边,不曾出言。

    忠犬的恨不得多长几只爪子,来回挥舞,气声催促着女人们:“走走走!快!”

    加班取消自然是快乐的,但没陪完全场,也意味着今晚红包小费烟消云散了。

    也行吧,贺小燕在白金瀚干了这么多年,最会自我排解,她想着,总比留在这里,没于兽口要好。

    前方姐妹的脚步停了,她一时不察,险些踩上,贺小燕抬头,发现罪魁祸首是停在最前头的虎哥。

    如果非要追根溯源,其实应该归罪于唐小虎面前的人。

    他看见堵在门口好奇张望的女人,直接站住脚,讶异道:“翠姐?你怎么在这?”

    不会是跟大嫂一起来的吧?他心里一阵后怕,还好默哥说要接瑶瑶放学不肯来,不然今晚白金瀚可有大热闹了!

    *

    黄翠翠踮脚往贵宾包房里看了一眼,笑嘻嘻地把唐小虎连同一众姐妹又揽了回去。

    “我说呢,刚才路过,听这边忽然就安静下来了……高启盛,你翻白眼干什么?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卡在半路上了,还得等两天。”

    高启盛闻言,黑眼仁都翻没了。

    “肯定是好东西,你就放心吧!”

    她低头寻了半天,唐小虎适时从旁递来一只酒杯,她接过,说道:“咱俩打个赌,你要是能活过今年,就算你赢。”

    高启盛眯起双眸,歪了歪脑袋。

    “赌注呢?”

    “你赢了再说。”

    “这可是你说的,”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指点,似乎是敲定了誓言的一锤,“到时候我要赢了,跟你要的东西,你可别耍赖不给。”

    她笑而不语,在他死死的注视中,饮尽杯中酒。

    高启盛垂下眼眸,他今晚喝得有点多,色彩在杯底不断变换,黄翠翠的脸在杯壁的扭曲下旋拧变幻,晃了他的眼睛,喝到一半时,他脚下有些打飘,手上慢下来,留了一点杯底。

    她立刻一指禅按住杯子,嘴里叽喳:“诶呀!剩这么多养鲸鱼呢?喝酒喝不尽,尿频尿急尿不尽!是不是不敢打赌啊你?”

    在旁边聚众扎堆的姐妹们目瞪口呆。

    黄翠翠已经实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别的姐妹都是被老板灌酒,她不一样,她已经反过来灌老板的酒了。

    不仅灌小高总,她还对老板娘动手动脚,强拉人家再唱个十块钱的。

    “这都几点了?”陈书婷从不会将不满当众表现在脸上,她会表现在言语里,表现在行动上,让属下循意办事。

    但面对黄翠翠,她还是忍不住皱眉:“你能不能不闹?”

    “反正都晚了,凑个整呗。”她理直气壮,“你家晓晨睡了,我家瑶瑶睡了,当妈的辛苦半辈子,享受享受怎么了?”

    她拿来遥控器随手一开,之前点过的歌曲按顺序跳了出来,排名第一的歌自动播放,前奏一响,紫薇和尔康开始在幽幽谷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是雨蝶欸!婷婷快来,咱俩唱一首!”

    气氛已经被她重新炒了起来,她招呼着众人落座,还抽空在间奏时把酒水换成了养肺的茶水。

    陈书婷说不清,自己是拗不过黄翠翠的盛情被她拉起来的,还是借坡下驴主动拿起麦克风的。

    她不知道黄翠翠今晚会出现在白金瀚,但因早已习惯她这种神出鬼没的作风,也并未表现出惊讶之色。

    六年不见,黄翠翠依旧是那副我行我素,万事不顾的做派,不过陈书婷一想到她的回归,很有可能和即将返任京海的赵立冬有关,便有些心绪繁乱。

    她怕这种潇洒是失控发疯的前兆,黄翠翠当年开车溜交警那事,她可还没忘呢。

    陈书婷的记忆力一直都不错,她甚至还记得两年前黄翠翠给她的明信片中,写过的每一句话。

    她在信中问,徐江之事后,你不愿意再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那么究其根本,这种日子是谁造成的呢?

    是徐江?还是白江波?

    是白江波?还是陈书婷?

    她重新梳理了一下当年事情经过,如果按照黄翠翠的思路,那么根本责任在她陈书婷。

    她就不该,把运营沙场的权力,全部转让给白江波。

    隐于幕后,总有一些事被幕帘遮住,看不清全貌的。

    简而言之,她认为是自己太信任白江波的老实了,致使控制手腕不够强硬,让他胡来。

    投身于这一行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要真正过上老公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还不到时候,现在正是激流勇进之刻,须得拔剑立旗,将不利因素趁早斩于马下。

    陈书婷转身,看着黄翠翠,这个曾在白金瀚死过一次的女人,再次回到了这里,她的眼眸中闪闪发亮,眼底蓄满笑意。

    黄翠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是阴渠污水中明月投下的那一轮倒影,随便什么人都能将她搅碎,而后反被她奋力溅上一身洗不清的污泥。

    她的声音温柔妩媚,一句“我破茧成蝶,愿和你双飞”被她唱得百转千回柔情蜜意,相比之下,陈书婷雾蒙蒙的烟嗓更多是理性的低语。

    许是黄翠翠撤了酒,又许是陈书婷放开了姿态,僵硬的场面更加软化松动,陈书婷听见那群在白金瀚卖笑度日的姑娘们挤在一起,情不自禁跟上了脍炙人口的曲调,放松合唱起来。

    没有人逼迫她们,她们自己就打起了节拍,鼓起了掌。

    只要你无怨我也无悔——蛮好的词,陈书婷想,她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词写得好呢?可能是当初刚接手沙场,忙的无暇享受词曲。

    她希望,认识黄翠翠不是一件令人怨悔的事。

    “婷婷你看,咱们两个的分数是A+!”

    “好!”高启强特别捧老婆的场,站起来好一顿夸奖,高启盛则抱臂坐在沙发上,开始阴暗爬行。

    黄翠翠觉得这样不行,便把麦克风递到两兄弟面前:“二位,合一首《兄弟》?”

    高启盛终于抬起眼眸,看了看她,又蠢蠢欲动地看看大哥。

    高启强站在弟弟和老婆中间,双手一拍,快乐道:“好,阿盛,咱们哥俩唱一首!”

    前奏结束,包房里传出水牛哽咽的诡异动静。

    *

    陈书婷已经后悔认识黄翠翠了。

    黄翠翠也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深刻反省。

    夜里十二点整,恭送高陈夫妇车驾回家的经理陷入沉思。

    贵宾包间里,她抱头呆滞。

    高启盛准备撤场,临走前,看见黄翠翠还在沙发上坐着,脚步又鬼使神差地挪了回来。

    “你还不走吗?”

    她有气无力道:“我,歇一歇。”

    甚至欲哭无泪:“你哥唱歌太难听了。怎么做到的?一个字都不在调上,怎么做到的?”

    如果是往常,有谁在某件事上贬低他哥,高启盛早就准备亮出毒牙戳他二三十个透明窟窿了。

    但这件事,确实……无法反驳。

    “那个打分器是不是坏了?凭什么给你哥也打A+的分数?”

    才不是坏了,是经理早就暗中调好的,谁唱都是A+。

    高启盛反手将落到鼻梁的一缕碎发抹至鬓后,脚尖调了个方向,走到她身边坐下。

    守在沙发后和门口的保镖,随着唐小虎的一个响指,全部撤出门外。

    “干什么?”她对这种场面向来警惕有加,“彻底看我不顺眼,打算杀我灭口啊?”

    他没搭理她,问道:“你和陈书婷一起来的?”

    一时间,她不知应该先纠正“你得叫人家大嫂”,还是先戳穿“你查查客单就知道我来白金瀚干嘛了”。

    最后,她选择直接点名高启盛阴暗的小心思。

    “你是不是怕我和陈书婷联合起来,对你哥不利啊?是吧?你大嫂姓陈,你从来就没把她当成一家人。”她坦诚道,“你心虚啊,以己度人,自己整天算计别人,就觉得别人也整天往死了算计你。”

    高启盛不说话,高启盛想掐死她。

    “你这几年在外面忙什么名堂?”他转了个方向,坐在对面的茶几上,手工皮鞋轻佻地踩在沙发边缘,一副人间浪荡客的派头。

    “你当年多乖啊。”她叹息,“黑框眼镜,牛仔裤,小碎步走起来跟在地上飘一样,跟在你哥身后,一看就是好孩子。”

    现在呢?打击高启强是反黑,打击高启盛是反恐。

    “你一直没变。”他注视她良久,换了话口,“徐雷那小子呢?还是你带着?”

    “我又不是他妈,管他呢?子承父业了吧,谁知道。”

    “就他?衰仔,跟他爹一个样,亏你护送他出京海。”

    “你好,你聪明!离了你哥都不会独立行走……”

    “我是为了高家。”高启盛俯身过来,沉郁的麝香底调久久不散,他的声线悠长平静,定定地将目光锁死,“为了高家,我死都不怕。”

    “你哥怕。”她贴上去,以无比认真的态度,无比诚挚的忧色说道,“我也怕。”

    前三个字无疑取悦了他,可高启盛却像一只受了惊的猫,猛地缩了一下脖子,似乎是没理解她后半句话的含义,需要将那三个字反复咀嚼分析。

    这是高家兄弟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怕什么呢?

    难道二人之间的交情已然那样深厚了吗?深厚到,他的死亡也会令她产生锥心之痛吗?

    “但是,我主要还是怕——”没等他分析完,黄翠翠继续道,“怕你死的时候,拉别人当垫背的。”

    唐小虎守在门口不远处,保证高启盛和黄翠翠之间的谈话声……或者闹出来的其他动静不会被外人听到,以免节外生枝。

    这些事情他一直做得很好,但下属再尽心竭力,上司自己拉胯,也是没办法的。

    高启盛气炸了毛,“咣当”一声甩了包间的门,一边开疾行一边叫唤:“别说话了行不行!烦死你了,当年徐江怎么没把你打成哑巴!”

    黄翠翠不依不饶,从房间里追出来,蹦着高回嘴:“本来的事本来的事!说实话你还不乐意听了!”

    唐小虎:什么小学生吵架?

    *

    高家兄弟这两天,都气得够呛。

    不过高启强这边的气,目前并不源自于黄翠翠。

    因莽村的项目,他在陈泰的办公室里左支右绌,立了军令状才得以让陈泰缓颜。

    吃里扒外的龚开疆,老奸巨猾的李有田,还有一个阴阳怪气的程程,他需要对付和剪除的对手太多了。

    手下已经替他拉开了车门,他并未上车,而是把玩起手中的金蟾。

    高启强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转移目光,暂时不去看那令人糟心的玩意。

    这目光不转还好,一转,就看见了另一个令人糟心的玩意。

    “这脸拉的,怎么了?欠人家饥荒了?”

    跟高启盛不一样,面对黄翠翠,高启强依旧试图拉拢她来当一把趁手轻便的羽箭,既可当做彰显勇武的漂亮装饰,又能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翠翠啊,你怎么会过来的?”

    “刚从婷婷那回来,她让我顺路看一眼,怕你气着。”她从车里拿出一个泡了陈皮的保温水杯,递过去,“她猜你在陈泰那里,估计一口水都没喝上,让我带上这个。”

    高启强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表示对她的绝对信任,享受地舒了口气:“还得是老婆惦记着——老默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我听说,他的餐车被城区综合大队的给扣了,什么情况?”

    他的消息实在灵通,但她没顺势说下去,而假语道:“是吗?我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啊?我回家问问,还有这码事呢?”

    “那你快回去好好问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尽管开口啊!”

    她在说谎。高启强看着她驱车离开的身影,想,并且是连糊弄都懒得糊弄的,很不走心的说谎。

    他坐在宝马座驾里等了一刻钟,直到下属跑来汇报,他的表情才有了些许的松动。

    “老板,刚才程程上了翠姐的车一起走了,不知道往哪开的,没追上,被甩了尾巴。”

    唐小虎等对方汇报完成,立刻拉起车窗,他见高启强脸色尚可,便出言问道:“强哥,那个程程想干什么啊?”

    “不是程程想干什么。”他的后槽牙咬紧,又松开,“是黄翠翠想干什么。”

    “翠姐?不会吧,”唐小虎皱起脸,“翠姐跟咱们,那是什么交情!怎么可能呢?”

    “她做事,有什么不可能的?小虎,昨天晚上,黄翠翠在白金瀚请谁的客?”

    “噢,是一个女的,叫……李修竹。”

    出乎高启强意料的回答,他垂眸深思。

    不是程程?

    李修竹?谁啊?

    “去查一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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