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赵立冬的心绪臃杂起来,旁人看着他是风光回朝,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一着不慎再被人打下去,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但是想在官途上向上爬,兜里的钱,手里的人,头顶的权这三样,样样不可缺,钱的来处已经有头绪了,可是手里的人呢?

    可恨那个黄翠翠!

    思及此事,他不由得胸口阴戾,咬牙切齿。

    他被害得平白浪费了六年时光,如果这六年里,他能在京海悉心经营,那绝不至于像今天一般无人可用。勃北组织起来的人手基本提不过来,以他当下的处境,也不好再做些跨市人员调动的手脚,让别人抓住他“结党”的把柄。

    赵立冬是非常怨憎分明的,他怨安长林孟德海之流,怨的是争斗的术势落在一时下风,他憎黄翠翠,憎的是底层刁民逆风而上妄图翻盘。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录音笔已经不重要了,如此日日寻衅滋事的恶徒,不平不行。

    请客,斩首,手下当狗,一条龙服务,总能制得住她。

    思来想去,还是要重建政///法口的人脉,届时无论是摆平黄翠翠,还是对付孟安二人,都是必要的助力。

    但京海市局,全都是孟安的势力范围,那个新晋的代理队长倒是个可用之才,或许可以碰一碰,稍微接触一番。

    还有呢?

    综合执法大队的何庆伟,把黄翠翠丈夫的餐车给扣押没收了,试图以此来向主管城市经济建设的直系顶头上司——副市///长赵立冬献上投名状,并且暗地里展示一下自己的情报能力。

    您看,我是知道黄翠翠和领导之间不对付的,我就是您最忠诚的马前卒。

    可以一用。赵立冬在心底将此人归在了外围人才库。

    但他还缺少如臂指使的人才。

    “领导,”身着灰色行政夹克的王秘书适时来为主君排忧解难,“我筛选了一下,您过目。”

    赵立冬从半寐中清醒过来,接过王秘书送来的档案资料,过着眼,留着耳。

    “秦谨,七六年生人,今年就要升信////访办副主任了。”王秘书看了一眼赵副市长的脸色,犹疑着,说道,“六年前,她把黄翠翠的举报来电转接到我们的办公室,您看这……”

    赵立冬登时来了精神。

    这不是很好吗?忠心耿耿,年轻有为。

    “在信//////访办那个地方,太委屈了吧。”他看了一眼白纸黑字登记的毕业院校,说了一句,“高材生啊,在□□办蹉跎,浪费人才。”

    赵立冬握着档案的一角,腕子一抖,将纸页甩出柔刚并济的脆响,档案上的主人公没什么后台,这不是天公抖擞,为他大降人才么?

    “综合二处副处长的位置,还空缺着,你去走一下程序,调她过来。对了,综合执法的何庆伟,你记一下,下个月看看情况,副大队长的位置安排一下。”

    “好的,您放心。”王良收回档案资料,心思转了个弯,说道,“领导,刚刚得了消息,龚副区长的车出了点交通事故,人没有大事,但……”

    王秘书应着赵立冬看来的目光,语气复杂地再一次提起那个名字:“黄翠翠在现场。”

    赵立冬心中风平浪静,只问道:“生了旁的枝节吗?怎么处理的?”

    *

    “人家都谈妥私了了,你还在这里赖着不走,想干什么呀?”

    李响单手抄袋,另一手拎着水杯手包,在她身边站定,戏谑道:“干了坏事儿就想往我们这边躲,你干脆在我们局里打地铺得了。”

    “这怎么算干坏事呢?我把他扔出去的时候,又没看见有车来,再说——”她找了个椅子坐下,一副宾至如归的模样,“你们这里能打地铺吗,都乱成这样子了,你这个队长也不知道以身作则打扫一下……”

    “小五,找八个女同志,把她架起来扔出去!”

    “我跟你说正经的,行了吧!”她态度是急切起来了,但屁股却不挪窝,“你路过车的时候,闻到酒味儿了吗?车后座坐的谁你看到没有?”

    “谁啊?”

    “青华区副区长,龚开疆。”

    “人家全程没下车,你怎么知道的?钻进去看了?”

    龚开疆确实一路全程隐身,但在碰撞刚刚发生时,他不明就里,晕晕乎乎地下车露了个头,一两秒的功夫,又钻回了车里。

    “孟钰做了见证,手里也有证据,但人家不太乐意下车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某只笔尖稍一停顿,在纸页上落下一颗圆笨的墨点。

    “估计是不想来见他吧。”

    某只笔尖的主人一激灵,目光转去眼尾,偷瞥那句话传来的方向。

    这眼神被同僚们逮个正着,安欣捏住钢笔的指腹松了松,神态忽然忸怩起来。

    “什么……就我……她回来了?怎么跟你一起吃饭呢?”

    驴唇不对马嘴,毫无逻辑关系。

    李响见状,小臂一挥,把二人赶进队长办公室,拉上窗帘,隔开同志们八卦的眼神。

    她转移到相对安全的队长办公室内,没嬉皮笑脸地提孟钰,也没故作神秘地说起龚开疆,而是严肃正色道:“李队长,赵立冬找过你吗?”

    三人面面相觑,两人不知何意。

    “他回来,手里可用人才不够的话,肯定要四处碰一碰的,搞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筛选一番能听令行事的下属。”

    “行了,你操心这么多,也不嫌累。”李响递过去一杯水,宽慰人心,“我们这边,安局有数。”

    “你们有数,我没数啊,”她放下纸杯,玩笑道,“还是拿我当外人,好吧好吧,你们现在是局长,书记,队长,组长,我高攀不起。”

    “黄翠翠,说正事。”安欣实在听不惯她阴阳怪气的劲儿冲他们使,但也明白关系发展到这一步,早已不是单纯友爱的警民鱼水情了。他们之间合作、疏离;信任,提防。

    但黄翠翠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像他和高启强那样敌友交杂,关系缠错,她的一切行为动机似乎都是为生存而起,但如果她只追求安稳日子的话,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离开静海,反而和赵立冬相互撕咬呢?

    她不是警察,父母没有因公殉职,她没有责任去维护京海清朗,没有执念让父母九泉瞑目。

    “你去撞龚开疆的车,实在太冒险了,你还把孟钰牵扯进来,你到底怎么想的?”安欣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劝,看起来像是拿她当成第二个高启强来拯救,“安安稳稳的和老默过日子,好不好?斗不斗得过赵立冬,也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这个样子,太危险了……你,你还把孟钰也带进去……”

    燕国地图太长了吧!说到最后才说到重点吧!

    “麻烦二位心里记个事。”她没在角色既定的情感羁绊上纠结,强行把罗曼线掰回剧情线,“要是赵立冬有动向,跟我通个消息,你们不好办的事,我来办。”

    李响和安欣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取了彼此的心思。

    听听,这像个守法公民该说的话吗?!

    “我是守法公民啊,这不,来提供线索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乱七八糟的东西,挨个讲解:“这个,高薪求代考四六级的,富婆重金求子的,专治男科疑难杂症的,都是诈骗。专治肾病这家……哦,非法行医,你们看着抓一抓——”

    话半未尽,外面嬉闹吵嚷声顺着门缝挤进来,她听见张彪在外面高声嚷着,给大家加油打气:“明天实战演习,最后一项了!咱们闯过这一关,可就是冠军了,到时候狠宰响队一顿,是不是?!欸?响队人呢?”

    他往办公室的方向看,却见一个眼熟的女人风风火火地开门出来,比队员们还热情百倍。

    “小五——!你是抽中卫生员了吧?走走走,我教你几招,明天肯定用得上!”

    “说什么呢?”李响和安欣依次从办公室里出来,眸中含笑,插科打诨道,“我的人用你来教吗?”

    “生理构造不同,如何使力从哪下手都有差别的,这是我六年来亲身实战总结出来的经验,十分钟速成的,走呀走呀小五!咱们找个开阔地带!”她拽走了呆萌的小五还不算完,转头把另外两个女警也给喊上,“一起来呗?姐妹之间切磋一下?”

    *

    “所以你在里面,跟人家女警察练起来了?”孟钰抱臂坐在副驾驶,气哼哼的,“我等了你这么久!”

    “要你进去,你又不去嘛。而且也不光是练两手,安欣还拉着我一顿教训,他不想把你拉进来。”

    “那他怎么不亲自跟我说?还要你来传话?”

    “他也是担心嘛,再说你录的龚开疆下车那几秒视频,你还真要留着啊?他是你爸的副手下属,你这……”

    “别说是副区长,就是区长!就是我爸这个书记,该曝光我还是要曝光,我们记者,不就要实话实说吗?”

    “很危险的。”

    “普通人遭了苦,遇了难,上下沆瀣一气封住他们的嘴,我们就替他们开口,我不说,谁说?”孟钰下车,站在小区门口,突然返身回头,字字斩钉截铁,“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你回去告诉安欣,该我做的,我一件不会落下!”

    她看着孟钰单薄的身影,垂首轻笑。

    有后台真好,敢说,敢做。

    她的心开始希望,不正确,但是现实地希望,所有胸怀热血的理想主义者都有个后台,能让他们肆意地彰显正义。

    这强硬的后台本该是法理昭彰,是人心所向,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真理,但可惜,在现实中,强硬的后台是警察局长的爹、市///委班子成员的爹、以及部级领导的舅。

    还有无数势单力薄百姓们心中自欺欺人的古话。

    瞧他鱼肉百姓,只手遮天,目无法度,但是没关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但是这么快报应在她的身上,就有点过分了。

    唐小虎在窗前焦躁地踱步,今日的宴请在筹备之初,就做好了谈崩的准备,但李有田的行事过于不讲规矩了。

    “九点半了。”高启盛看了看表,从座椅上起身,走到窗前向下观望,“这是不打算好好谈了,哥,要不我……嗯?”

    唐小虎听到他这一声扬调,挪过半个身子,问道:“来了吗?”

    “我下去看看。”

    高启强不动如山,仿佛一尊坐佛,手里的菜单不慌不忙地翻着,目光追着弟弟的背影出门。

    “小虎,你跟下去看看,小盛在干什么。”

    “好。”

    这个弟弟,他是了解的,时机总是抓得极准,办事却又容易上头,睚眦必报,不依不饶。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临时起意,决定亲自下去?

    到底是……

    “干什么干什么?高启盛你抓我上来干什么?!……吃饭?请谁吃饭?请我干什么?咱俩熟吗请问?别拽了我新买的裙子!扯开线了你赔啊!我看咱们两个还算有交情,给你留面子,不然我可动手了啊!”

    他听见电梯叮得一声开门,然后是不甘的气愤吵嚷。

    高启强想通了,黄翠翠啊,那怪不得。

    她被高启盛一脸微笑地推进包房,看见他哥一张阴险狡诈狐狸脸,就觉得事情不对。

    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心中警铃大作。

    “你们不会要在这里请李有田吧?!拉我过来干什么?我只是路过啊!”

    创人者,人横被创。

    好好的,骑个自行车路过都会被高启盛薅过来,这是报复吗?这就是报复吧!

    “翠翠啊,你今天打扮的……”高启强放下手里的软包菜单本,打量她许久,颇有兴致地夸了一句,“好漂亮的啊,诶呦,跟平常不一样了,真的很漂亮,很清纯的,就像……”

    唐小虎在旁边看着,也怀念地乐两声,烦躁的心情被平了不少:“像咱们旧厂街老时候,未出嫁的大姑娘。”

    他们越夸,她脸就越黑。

    老默餐车被扣,这几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她打扮了半天,想着跟他来一场追忆往昔的约会,半路就被高启盛扯过来了。

    “早知道你们在这边请客,我就换一条路走了。”她甩开辫子,整理了一下在拉扯中卷边的领子,说道,“行,我走了,老默还等我呢。”

    好不容易开一次高档酒店的房,少睡一秒都是血亏。

    “翠翠,你就留在这里,也算帮帮我,老默那边——我来解释!”

    她理了理发丝,转身就走。

    按原剧情,这场宴会之后可就要出冥场面吃鱼梗了,在莽村这件事上,必须斩断高启强和老默之间的联系。

    她踩着搭扣布鞋,绕过高启盛,手掌搭在冰凉的金属门把上,拉开了包间的大门。

    外面并不是空旷的走廊和古色古香的盆艺,而是不知何时举起来的一群男青年。

    为首者黄毛高鼻,高颧窄目。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迅速扫视一圈,在其中寻找是否有熟悉的面孔。

    一个不认识,看来那日欺负李青的混混没资格来。

    “是这儿吗?”

    “应该是这儿。”

    “吃饭吗不是,是这儿就进去啊。”

    “谁啊,谁堵着?哪来一小娘们儿?”

    高启盛收起那副略带奸诈得意的微笑,面色不善起来,侧腰半拧,轻声问:“你们是?”

    他回头看向高启强:“哥?”

    唐小虎早就煞气外放,一边将她拉回来,一边硬着脖子挡人:“干什么的?干什么!”

    短暂的混乱落幕,双方势力领头人开始你来我往的吹捧。

    “来,高老板,这是我儿子,宏伟,今天听说我跟您见面,特意要过来,当面跟您学习学习呢!”李有田给儿子打了颜色,“宏伟,见过高老板。”

    双手交握之时便是暗中较量之刻,高启强被李宏伟的手劲按住了关节,脸色微变,用了另一只手,才挣脱桎梏。

    身为现场唯一的女性,她实在太过显眼了,想不被注意都不行。

    “啊哟——这位就是——”她刻意的装扮让李有田回想起十年前青春靓丽的姑娘们,看她的眼神中,竟带了一丝对过往年富力强时的追忆。

    “这位一定是,”他搜肠刮肚,想出一个非常有年代感的词汇,“高老板的妹妹吧,女公子——高材生!”

    黄翠翠大为震撼:你多大岁数?你什么眼神儿啊?我哪跟基因链像高启兰了?

    是因为我的大脑正在全速运转,因此双目放空,看起来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吗?

    “您——”

    一个音节没出口,就被高启强给抢了话头,他立刻招呼起来:“阿盛啊,来,让大家都进来,加座位,来——都进来!”

    他抬臂一挥手,把她也揽进了身后。

    黄翠翠二连震撼:你这就默认了是吧?!

    行,你们兄弟两个,配合真默契啊,你埋人来我挖坑,你放火来我浇油。

    高启强,你的深谋远虑呢?你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呢?怎么跟高启盛学啊?临时起意想干就干是吧?

    还是说,这是他们设计好的,因龚开疆的事,觉得她在外面太不安定,于是趁此机会联手拉她入彀?

    这些暂且不论,关键是……谁能给她泼一瓶卸妆水啊!看看老娘风情万种的魅力鱼尾纹!我怎么可能是大学生啊!

    她看见李宏伟的目光黏在她身上,饶有兴味地挂着笑,更加崩溃了,

    父子俩一脉相承的眼神不济吧?!

    椅子扯动,声音刺耳。

    众人悉数落座,大戏即将开场。

    她以“疑似高启兰,可能是高总的亲妹妹,也可能是认的妹妹”这种模棱两可的身份坐在众人之间。

    你们都不说,那好,我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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