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建工集团和李有田父子的这场冲突是在所难免的,该吵的架一场也不能落。

    李有田的眼角余光迅速左右闪挪,看了看左手边的高启强,又瞄了瞄右手边的黄翠翠,俩人谁也没有挪窝的意思,唯一想起来作势拦一手的小唐经理,也被那个女人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

    他手里的瓷碗瓷勺砸也不是,落也不是,气氛有些僵持。

    “消消气,消消气。”高启强笑着拍了拍李有田的手臂,等他骂骂咧咧地坐回原位,打扮过时的女人才有了动静。

    她换大盏,满了一整杯白酒。

    “您看,过来就是为了吃饭的,惹一肚子气,您这个年纪了,晚上回去恐怕闹得不舒服。”她起身,姿态放得极低,“我敬您,给您解个气。”

    “瞧瞧!”李有田握着手帕,感慨地指指点点,“还是女儿贴心顺意,看我养的那个不着调的小兔崽子!”

    高启强乐呵呵地一起哄,架着李有田下了一整杯白酒。

    杯酒下肚,李有田趁着高启强阅览村民代表会表决的提议书这一空闲时间,猛往嘴里填了几口菜,嚼着牙缝里的青菜和鱼肉,静待反馈。

    然后被高启盛一嗓门吓一跳。

    “老主任,您看看您开这条件,这是让建工集团白干!”

    “诶呦,这个……”李有田为难地挤着眉头,耷着眼皮,“高老板,我夹在中间,很难做呀——”

    “是呀——”她收回制止唐小虎摔筷子的手,又满了一杯端起来,诚心实意地敬佩道,“老主任,看您面善心慈,我斗胆说句心里话,我是小村子里出来的,以前一直以为,村主任活的有滋有味,今天见了您才知道,这位置真不容易坐,您这,劳心费神,内外兼顾,村里头亲疏有别,还要您来协调。”

    话起个头,往下就容易带了,她继续道:“为了外头传的虚虚实实的开发规划消息,您忙着落实村民利益,到现在都还没休息,就为您这为人民服务的责任心,我作为晚辈,敬您一杯,以表钦敬。”

    这话听起来挑不出理,但李有田还是虚了一瞬,饮了半杯,转回高启强的方向,开口道:“高老板,刚刚房小姐的话,真是捧杀我了,咱不提为人民服务这么高尚宏大的话题,只要能把眼前这一撮人服务好,就算我这村主任没白当。”

    高李二人你来我往互相谜语人一番,各自亮了底牌,但进度依旧卡着不动,谁也不松口。

    看来桌子是非掀不可了。

    她第三次推酒过去:“说一千道一万,源头就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谣言,这件事不解决,再谈下去也伤感情。老主任,您是有能耐的,您说这政府要搞开发区,修高速的消息,是从哪传——”

    “这事儿用得着你打听吗?”

    李宏伟及时收到了父亲的眼神示意,他们明白,这症结之处,正是大家务必埋于心底,即便心照不宣、你知我知,也不能摊在明面上的东西。

    当然,李有田给儿子打眼色还有另一层意思。

    赶紧出来唱白脸吧,你爹我喝不下去了!

    “房玉?建工集团从哪多出来你这么个人?你什么职务?”李宏伟小臂交叠,放在桌子上,倾身探头,语气轻浮挑衅,“打扮的挺清纯,专职陪酒的吧?这么爱陪,来,坐我腿上好好陪一个!”

    话至一半,尾音将落未落时,便出了一连串摔砸之声。

    “都是京海人,把嘴放干净点!”唐小虎摔了筷子,尤嫌不解恨,抓起手中白瓷餐具,大臂一扬,悉数飞向李宏伟,“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啊!”

    “给脸不要怎么了!知道莽村的莽怎么来的吗!”

    局势剑拔弩张,按理说,她不应该火中送炭,雪上浇冰。

    但她实在忍不住,接了一句:“是葬送的葬字改的吗?”

    这不是谶言,这是警醒,毕竟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李家父子算是绝户了。

    “你,算个屁的大学生,就是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鸡!”他把压大轴的羞辱留给高启强,“你听好了,你就是个臭卖鱼的!”

    高家的保镖从侧室中一涌而出,将莽村的青年团团包围。

    李有田伸出双臂,按下混乱,在他发言之前,忽然听见身侧的女人嬉皮笑脸道:“莽村的祖辈,是疍民,与怒涛争食,与天地抢命,说白了就是打渔的嘛,你们打渔,高老板卖鱼,一条产业链上的呀!”

    高启强看着莽村众人颜色多变的表情,找到了黄翠翠的正确使用方法。

    适合外用,不宜内服。

    事态进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再无扭转的可能,众人不欢而散,唯有李宏伟在临走前弓着颈椎,对着高启强的方向,发出了灵魂一嘬。

    高启强心中邪火旺盛,流淌在血液中的狠辣本性被激发出来,领口的丝巾堵在喉咙之间,此刻显得尤为闷窒。

    他听到黄毛年轻人口中招猫逗狗一般弄起唇舌,那轻佻的音节才冒出两声,他方本能抬头的一瞬,忽听到另一个声音横插一脚。

    “怎么了?叫谁呢?”黄翠翠的语气纯洁友好,疑问过后是顺其自然地恍然,“噢!尊翁刚刚出去了!你出去找找,走快点还能追的上!”

    她这句话的效果很棒,李宏伟没有像原剧情那样,气焰嚣张地摔盘子打碗。

    他这回把桌子整个儿掀翻了。

    她看着一地杯盘狼藉,愤慨惋惜,痛彻心扉。

    浪费粮食,罪大恶极。

    “你们稍等一会儿,”她抬手将长辫子盘在脑后,迈步就要往外走,“我这就把他抓回来,让他把地上舔干净。”

    唐小虎在旁边嗷嗷拦:“算了算了!翠姐算了!”

    *

    好好一场饭局被搅合地乱七八糟,但谁也没把账算在高启盛临时起意拉黄翠翠上楼这一行为上。

    就算她不来,这次的宴会也依旧会宾主交恶,只不过时间长短,程度深浅而已。

    高启强看着李宏伟破防离开,心中的痛快很快散去,随即陷入项目被人横刀夺去的不安之中。情势紧急,再不动手,莽村一旦加紧施工完毕,那么建工集团就白忙活这么久了,到时候连口肉汤都喝不上。

    他扯松领口,仰头灌下一杯白酒,手掌紧握瓷勺,似乎将其看做莽村,誓要捏成齑粉。

    他的左膀右臂和手下一众先锋大将安静地等待着雄狮发号施令,气氛焦灼,有人已经提前嗅到了血腥味。

    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在黑夜中蛰伏,尖锐的利齿在冷月掩映下透着森白的寒光,丛林静谧,杀机四伏。

    然后凤凰传奇一开嗓,所有的气氛都毁了。

    她忙从包里掏出手机,慌里慌张接起电话:“喂?老默,我……在往那边走呢!你,你不用过来接,你再等……”

    “嗯?是老默啊?”高启强这下子脸色也不绷了,獠牙也收起来了,笑眯眯地盛情邀请,“翠翠在鸿筠酒店啦,我请她吃个饭,你要不要一起——”

    她浑身一激灵,死死捂住话筒,但陈金默依旧听见了高启强的声音,语调疑惑:“你跟阿强在一起啊?”

    “偶遇,偶遇!”她解释道,“路上碰见盛子,就……”

    老默的声音在迷惑中添加了几分不善:“他们哥俩都在啊?”

    黄翠翠:……

    造孽啊——!

    她连忙安抚几句,挂了电话往外跑,临了折回来叮嘱了哥俩一句:“知道你们着急,让莽村停工的方法多的是,没必要亲自去杀人放火啊!”

    她说完就没了影子,高启强思维散得快,一番思索后,便对旁边的唐小虎道:“你明天带上几个面生的弟兄,去莽村走走,看谁家没在村办企业里参股,谁家经济和宗亲上,都比较弱势的。”

    “行,知道了哥。”

    *

    只要把老默按住,高启强那边推人下楼的计划就不可能实行。

    放眼京海,陈金默这种不把命当命的人,确实不多见。

    今天的陈金默,意外地显现出了对生命的热情。

    她看到他了,路灯将那套廉价而崭新的西装照出原形来,做工不甚精良的袖口甚至飘着一根没有收拾干净的黑线,他在黑夜与灯光的交替中踽踽独行,一脚踩过光明,另一只脚随即踏入黑暗。

    她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挥手招呼他两声,陈金默拎着包装袋走过来,借着月光打量她几眼,笃定道:“你喝酒了。”

    “不多,一点。”她比划着酒杯大小,少报了一个指节的尺寸,“那哥俩,还有小虎,跟莽村杠上了,临时拉我上去,没走脱。”

    她双臂环在老默的肩上,带着全身重量往他怀里挂,似乎在以这种耍赖的方式将她爽约的错误给糊弄过去。

    陈金默并未真的计较什么,扶着她的腰,将她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自己则单膝蹲下,扯弄塑料袋嘶拉作响,翻起鞋盒,拎出一双墨翠色的高跟鞋。

    他抓起她的脚腕,替她脱下旧鞋,硬板漂亮的高跟鞋蹬进她的脚后跟,严丝合缝的瞬间,陈金默抬头笑:“挺合适的。”

    好看,显得她皮肤白,他那双粗糙的手抓在她的脚腕上,更衬得她本不算细滑的脚踝平白嫩了好几个度。

    “卖鞋的姐说,新鞋穿着磨脚,送了我好几个……这些。”

    陈金默从盒子边角抠出来一把防磨贴,秀颀的手指因常年劳动已然粗茧横生,细刺死皮从她的脚背轻轻划过,带去一片微痒。他摆弄着修长的手指和糙硬的指腹,那小小的贴纸在他的指间软耷耷地游走,半天也撕不开。

    “我来吧。”她接过防磨贴,弯腰忙活,顺便侧着脑袋跟他搭话,“你刮胡子了?头发这么打理,好看!精神多了,特别帅!”

    陈金默眨了眨大眼睛,眼底迷愣了一会儿,自己琢磨着来了一句:“帅?我?”

    “嗯嗯嗯!”黄翠翠肯定三连,“就是帅,就像模特一样……本来就是嘛!你身材这么好,穿西装就是很帅!你是不是为了我,才这么打扮的呀?”

    她逼着他认,他不好意思认,也得认。

    她穿着新的高跟鞋,把旧鞋装在盒子里,扔进车筐,自己也懒得骑车了,跳上车后座,叫老默带她。

    黄翠翠环着他的腰,紧紧靠在他的后背上,他皮肤的热度透过化纤布料染在她的耳朵上,她侧耳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绕着小路骑行,路过一家夜半开门的小店,伸腿一踩,皮鞋底刹车。

    “我去买点糖。”

    瑶瑶暂时回了勃北老家,跟爷爷奶奶下河摸鱼,过她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快乐童年,她是吃不到的。

    老默的糖自然是给翠翠买。

    她懒得过马路,便连人带车停在路边等,黄翠翠走到路灯下,踩着高跟,晃了晃皮制的鞋面,灯光投掷下的亮点也跟着晃呀晃。

    好看!

    她听见自己的心声说道,同时也听见脑海里,那个原本的黄翠翠欣赏道。

    这份好看很快就被一声流氓口哨给毁掉了。

    “靓女,一个人啦?哥哥请你吃夜宵啊?你——呃?”

    下作的笑声在她抬头的一刻戛然而止,这群闲散青年不约而同地觉得面前这个姑娘有些眼熟。

    确实是熟人,刚刚说话的那个,前几天才被她喂过蚊香渣。

    看来今天莽村的人进市,除了李宏伟带上的那一群亲信,连带着相对近一些的旁支,也带了不少人。

    在开发项目上鸽了高启强这个混黑的头子,他们确实有点心虚,认识市里的大领导又怎么样,人家又不会亲自伸手帮他们打架。

    这几位烟酒毒素入脑的年轻人记性比她还差,直到老默买完棒棒糖,垂着手溜达到她身边站定,他们才想起来一点苗头。

    “那天有个女的,不就跟她——”其中一个小黄毛刚碰到点真相边缘,下一秒就拐到姥姥家去了,“跟她长得很像!亲姐俩似的!”

    领头的男人恍然大悟,当日的羞辱变成今日的怒火:“你姐姐在外头欠的债惹的事,你当妹妹的得替她还,这个规矩,听懂了没有?”

    老默一头雾水:“什么债?什么事?还什么?”

    他们没把这个高瘦且单枪匹马的男人看在眼里,不屑地一撇嘴,对她道:“哪来一傻大个?这电线杆子是你相好的?”

    黄翠翠亲昵地挽住了老默的手臂,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是我姐夫。”

    陈金默:啊?

    *

    她第一次这么矜持安静地站在纷争外围,看着别人打架,而不用亲自动手。

    老默很少这样参与打架,他在原剧中作为隐藏在暗中的杀手,主要在稳、准、狠三项上点满技能,出手即死。

    但身为武力值金字塔尖的人物,主打一个迅速学习,快速上手,血珠飞溅于空中,最后落在他洁白的衬衫上,那股拼起狠来不要命的架势,足以吓退虚张声势的街溜子们。

    这群初出茅庐的莽村青年不是不想退,实在是走不脱,每当有人试图后撤,便会被某个一直观战的女人一拳擂在肋间,踩着高跟鞋将其踹回猛兽的包围圈。

    直到有人受不住了,绕到那个一身温婉长裙的女人身后,试图来一次偷袭,却不料她仿佛背后生目一般,反臂一抓,钳住他的肩头下压,拧胯回身,一膝猛地顶在他的鼻梁上。

    他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人向下栽倒,这一晃身不要紧,脚尖铲到了高跟鞋边上,她下盘尚未来得及扎稳,脚踝向外扭曲,径直摔在地上。

    但在陈金默的视角里,不是她站立不稳拉摔别人的,而是有个男人扑在她的身上,将她按在了地上。

    于是在黄翠翠的视角里,一辆自行车凭空就飞过来了。

    陈金默无需再管其他人了,西装革履的暴徒高扬拳头,随着心跳的鼓点一次次落下,鲜血浸润了指缝,他感到手掌黏腻起来,带着阵阵腥气,一股股地往鼻子里钻。

    “别打了!”她抓着他的衣领,强行抱住他施暴的手臂,“老默!放他们走!”

    陈金默令行禁止,摇摇晃晃地从那人身上起来,长腿跨回,站在她身边,喘着粗气。

    他甩了甩手,血滴从指间飞出,弹到她的裙角上。

    “滚,再来招惹,我弄死你们。”

    他们三两相协,有的人自己落单,一瘸一拐地跑远,陈金默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剥掉糖纸,递给她。

    她坐在地上,摆摆手,看了一眼自行车,嘴角下拉:“链条断了,车圈也变形了,你打那么狠干嘛,这下好,回不去咯。”

    “走回去。”

    “走不了,我脚崴了。”她伸出胳膊,“你背我!”

    陈金默抻了抻带着血迹和灰土的衣角,为难道:“我身上脏,别把你裙子弄脏了。”

    她不依不饶,又开始耍赖:“磨叽,你到底背不背我?”

    好吧,他含住棒棒糖,在她面前蹲下身,背起人,拎起鞋,掉头就要往旧厂街的方向走。

    “回家干嘛呀?咱俩开过房的,不住了吗?”

    “你受伤了,回家上药。”

    “小伤!买点红花油揉揉就好了。”

    “天晚了。”

    他的大脑依旧被暴力的余韵所影响,此时显得比平日更加寡言少语,她偏要逗弄他,趴在他的背上,悄悄耳语:“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呀?”

    陈金默的喉结滚动一下,吞咽甜滋滋的果味口水。

    她锲而不舍地挪着脚,故意用脚跟贴蹭他的小腹,涂过鲜红甲油的脚趾变着法往坚硬的黑色皮带里钻,陈金默的脚步沉缓起来,五指在她的腿肉上掐了一下。

    “别闹。”

    她有点生气了,白牙一呲,咬住他的耳尖磨了两下,怨道:“这都能忍,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陈金默呼吸一顿,脚尖转了个向,原本勾住她腿弯的手忽然上移,反手扣住她的腰,提膝收腹,黄翠翠在他的腰间打了个圈,又在他的大腿上垫了一下,便被他从身后绕到了怀里。

    或许有人会在深夜的京海幽巷中看到这样一个高大的劲瘦的男人,穿着染了血迹的灰皱西装,嘴里叼着糖,一肩抗抱着女人,一手提着女人的高跟鞋,直接往狭巷的深处走去。

    她的后背贴在粗糙不平的墙面上,做工敷衍的水泥和残缺半损的红砖勾住了衣裙的布丝,她单脚赤足,站立在陈金默的皮鞋上,她的手攀附在他的上臂,需要牢牢抓着才不至于倒下去。

    她气急败坏:“老默!你有毛病啊?在这里?”

    他抓住她的一条腿,将脚踝红肿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臂弯中,双手紧紧圈住她的腰背,将她的裙摆提起。

    “你不是说想我吗?”他咬着糖,进得狠而急,“我也想你。”

    他们压抑的呜咽,最终揉碎在明月清风之中。

    *

    过了两天,陈金默又成了老默,他洗开了头发,重换脱了线的旧衣,坐上了前往莽村工地的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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