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乔淇岸突然看到江续昼睡着手心里还紧握的纸团,好奇心驱使下,动作很轻地一点点抽出来。

    未经修饰的铅笔线条草草描出巴黎圣母院、广场上的白鸽、卫队长盔甲上金红的太阳。

    他画里的女酒神裙摆飞扬,拿着手鼓翩翩起舞。

    画着画着,女酒神变成了的乔淇岸脸。

    难怪网上讨论女酒神的原型,他那么急着点赞那张合照。

    她坐在地毯上,头靠在他肩上,他的心跳沉稳地随着熟睡的呼吸上下起伏。想到以前也曾无数次这样躺在他臂弯里,江续昼抱着她,天生该用来画画的一双手像用心丈量画布曲线升沉。

    在乔淇岸的理解里,江续昼是个艺术家。

    他不止出于本能喜欢柔软年轻的身体,更吸引他的是年轻的生命能带来的,激荡热烈的灵感。他爱的始终是蓬勃迸发的生命力。

    她不确定以前自己身上有没有这些值得爱的特质。

    现在,她没有。

    就算曾经是一朵花,现在也已经开得熟烂了。就算江续昼愿意,一层层剥开艳丽的外表,也只会看到下面散发着腐烂的味道的枯木,抖一抖就簌簌落下死灰。

    她把纸团放回去。

    带上手机轻声关门离开。

    纪楷言电话里约她在公司附近的会所见面。

    侍者推开包间门,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握着咖啡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淇岸坐到他对面。

    互相交换了凝重的眼神。

    良久,纪楷言开口:“什么叫林海明来找你了?”

    “应该就是字面意思?”乔淇岸都有点怀疑自己。

    “他打电话给我。”她停顿了下,不想再把留言里说过的事重复一遍,直接切入主题,“总之,月儿最近去采样,让你的四眼小助理跟着她。”

    纪楷言眼里闪过六分愤懑,三分凉薄,加上一分对江棹月的恐惧:“你以为她发现不了吗?”

    助理带着挑选好的领带过来,乔淇岸接过来,冲他挥挥手:“出去吧,我帮他。”

    助理不说话,也不出去,略怀疑地立在角落盯着她看。乔淇岸帮纪楷言打好领带,理平整西装前襟,回头勾起红唇,对助理笑得妩媚:“看吧,你家小纪总在我手里活得好好的。”

    助理放心了。

    关门的瞬间,乔淇岸两手揪住手工定制的衬衣领口,发狠地向下扯,纪楷言被迫低头看她。

    “不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别让月儿离开你的视线。你说过不会有第二次了,你自己保证过的,再有一次因为你没看住让她受伤,我就亲力亲为地——”

    “杀了我。知道。”

    纪楷言声音很低,瞳孔却黑得幽深,寒潭般能把人吞没:“不会。不会有第二次。”

    乔淇岸慢慢放开他的领子,拉动挂领带架,换了条和西装颜色更搭的。

    “月儿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纪楷言还保持低头,看着她,声音平缓:“你也是。我的人已经跟着林海明了,找到合适的时机会让他离开棠元。但是没搞清楚他的动机之前,不要轻易和他再对话。”

    “也别给他钱。”他补充说。

    乔淇岸:“我倒是得有钱。”

    她现在就指望节目播出去,目前的排名和讨论度继续保持下去,她甚至有可能比价上门的买家后小赚一笔。

    壁炉上方的电视自动转播音为Music排名。

    乔淇岸瞥了眼屏幕。

    一激动手下用力揪着领带两端,腾地站起来。

    纪楷言闷哼一声,气息急促地猛拍她胳膊:“……要死了。”

    她松开领带,走到电视前面反复确认。

    不是发烧烧出的错觉,鳞翅剧团前面的排名数字,真的从一变成了十。

    “没看新节目?”纪楷言扯开领带扔在地上,靠着沙发大口吸入空气,“明星嘉宾本来应该是去助演的,你们的明星——”他话到嘴边止住,感慨地“哇”了声。

    “哇是什么?”

    纪楷言反问:“你不是听过她唱歌?”

    “……”

    够了。

    影响她卖团的东西都够了。

    现在是节目组录制时间,剧团应该在为见面会排练。

    乔淇岸冲进咖啡厅放钢琴的会议室,只有叶珈莉一个人按着琴键,唱完全不成调的歌。被安排跟拍叶珈莉的摄影师看到她,眼睛一亮,露出了祈求的表情。

    前几天考核,她只是进不去江棹月弹琴的节拍,音准还算是在线的。

    现在这只百灵鸟已经彻底乱套了。

    要不是之前开过会,知道给她定了《冰雪奇缘》里的插曲,乔淇岸完全听不出来在唱什么。

    乔淇岸挨个房间去找剧团其他人。

    她现在心情不爽,非常不爽。

    分明发烧那几天安排了顺序表,让她们轮流教叶珈莉唱歌,现在不仅没一个人教,录制时间还干脆躲在荀彻的办公室里,关起门给猫梳毛。

    “我们教了。”司小川辩解,“教不会,完全教不会。接下来比赛都是教她唱歌,那我觉得我这个病治好了也没什么希望。”乔淇岸谨慎地把氧气瓶给她插回去

    “真教了。”Zoe附和说,“不信你去看播出片段,没教排名能下降这么快吗。”

    她刚才已经翻过微博了。

    叶珈莉唱歌的评论基本分为两拨。一部分讨厌听不懂人话,啥也学不会的蠢货。叶珈莉做女团时期,唱跳双废的视频还被人翻出来,说她是节目里拖后腿的大航母。

    另一部分比较就事论事,说她唱歌难听得村里的鹅半夜乱叫。

    其中还有别出心裁的网友,建议叶珈莉别祸害音乐剧了,和乔淇岸一起滚。

    Zoe补充:“我知道她唱的是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但是我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听这么难听的东西。”

    容槿:“其实我觉得……”

    “不行。不要觉得。”乔淇岸坚决拉开门。

    招手让摄影师过来,清楚地录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出去,我们是团队,必须要一起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梁玉人呢?”

    “小公主把她儿子唱的天天晚上做噩梦,嗓子肿老高去医院了。”

    乔淇岸:“……”

    “你们要对新人有点耐心,不能因为教不会就这样说她——”

    乔淇岸推开会议室门,感觉有人拿新粉笔在脑膜狠狠划了乱七八糟的痕,不管摄像还在拍,拔掉叶珈莉的麦:“闭嘴!太难听了。”

    她们捂着嘴在后面偷偷笑。

    乔淇岸深呼吸,按耐住骂人的冲动。

    “大家辛苦了,今天休息吧,好吗?我们出去玩。”

    叶珈莉坐着不动:“去哪?”

    “离钢琴远点。”她合上钢琴,“越远越好。”招手要程晨跟上,他坐在角沉默地落摇头。

    刚看到游乐园巨型摩天轮和拱门,叶珈莉就跟在戴头套的毛毛熊后面往里走。乔淇岸清点售票处塞给她的收据和传单,还要帮司小川拖氧气罐。眼看叶珈莉马上丢在排得百转千回的队伍里,赶紧喊她回来。

    叶珈莉可怜巴巴回头看她:“我想要。”

    “你还好意思——”

    看见跟上来的摄像,乔淇岸捡起旁边锤子精准砸在地鼠头上,把脾气连同后面的话按回去。

    捶完更想骂人了。

    不知道被哪个熊孩子摸过,锤柄黏糊糊沾满糖渍。

    乔淇岸握了握纸巾,强笑:“你想要什么,我的小公主?”

    司小川惊讶:“熊爪面包啊,你没吃过?”

    她耸耸肩。

    小时候来游乐园,也好奇过其他小孩手里的冰淇淋夹心面包,但是双胞胎从来都对这些没兴趣。

    他们都没闹着买零食,总不能让秦霜给她一个人买。

    所以乔淇岸每次也跟着说不想吃。

    “汤汤姐姐好可怜!我现在就给你买。”

    叶珈莉嗓门超级大,提着音响路过的毛绒熊人偶都看了她们一眼。

    “把你中气十足的嗓子用来唱歌汤汤姐姐会更高兴。”

    叶珈莉认真对她点点头,转身钻进买面包的队伍里。“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不用了!”乔淇岸想拽都拽不住,只能跟在后面被排队的人群挤来挤去,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靠着玻璃小声哼歌。

    “你想做的

    宝贝你想要做的就是

    我想我们都同意——*”

    叶珈莉站在前面露个后脑勺,自然地接着她往下唱:“我是这群三分女中的十分女神。”

    乔淇岸:?

    她又试探地往下唱了句:“游戏时间结束。”

    叶珈莉:“你唯一想做的就是……”

    乔淇岸抓住她的肩前后晃了晃:“你会唱歌啊!?”

    叶珈莉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不懂五线谱就不知道音准,要人家带着我才行嘛。”她一脸认真:“但是我是演员哦,一直假装能看懂大家都没发现,我棒吗?”

    怪不得考核是合唱还勉强凑合,后来开会怕她进不去节拍,特意选了首独唱,反而弄巧成拙了。

    明天见面会要当着几千号观众唱歌,今天发现女主唱不会看谱。

    好想骂人,但是又不知道该骂谁。

    叶珈莉嘿嘿笑了两声,把冰凉凉的面包放在她手里,仰头等夸奖。

    乔淇岸:“你棒个屁。”

    司小川在后面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

    容槿举着节目组给的GoPro过来:“其实我对见面会有一个想法……”她被Zoe在远处欢呼打断。

    突然有种脑子被哈雷彗星撞扁的平静感。

    乔淇岸发自内心地询问:“你们怎么笑得出来?”

    “因为一个月前我们根本不敢想还能有活干。”司小川说,“回去看看我们是从什么都没有开始的,现在已经走了这么多路,都是因为你在呀。我们又能唱歌已经很满足了。”

    棠元的雨还是说下就下。

    水幕接连拍打起暴晒后地上聚集的尘土,由下方升腾起的雾气,很快把游乐园的布景变成飘渺的一团。

    Zoe不往雨棚下躲,反而迈进雨里,拉起外套下摆罩住她和叶珈莉。她们对奖品堆最高处的胡桃夹子指指点点,说些什么。小兵人头上有皇冠,身后披着金灿灿的披风,和小时候荀彻买给她那个很像。

    雨下得太急,水流来不及从下水口排走,挤在路边形成粗壮的漩涡。

    耳边只有哗哗的杂音。

    看着她们在雨幕里高高举起胡桃夹子,水顺着发梢往下流还快乐得像个国王,乔淇岸心里升起奇异的感觉。

    她想出去跟她们站在一起。

    她迈开腿,后衣领被谁揪住。乔淇岸回过头,对上江续昼比锅底还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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