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去医院的路上,江续昼还是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本来其他人知道他总喜欢往乔淇岸旁边凑,特意留了空位置,他却上车和Zoe坐在后排,路上不停抽纸巾给她。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每次化疗后,司小川都告诉他们状态因为药物看起来不好很正常,但是病情稳定了很多。看起来她的身体也确实越来越好,没有缺席过一次排练,策划木屋团建比任何人都积极。

    没人知道她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也没人知道她早就处理掉了自己的所有东西,一直住在疗养院里。

    照顾她的护工说,是司小川不想让他们最后记住的是她濒死虚弱的样子,所以特意要求等团建结束,别立刻通知他们。

    她好像对一切都早有预感,甚至提前准备好了自己的葬礼。

    平时饭后,疗养院的护工会推着司小川在棠元江旁边的公园散步,她在最喜欢看水的观景台预约好一块场地。说是葬礼,现场居然被彩色气球环绕,座椅和她的相框四周都扎了五颜六色的蝴蝶。

    迎着风簌簌抖动翅膀。

    司小川点名要江续昼主持,她手写的信和物件也都由他转交。

    他接过信和麦克风站上台,在她的照片旁边,郑重拆开信封。

    “首先我的朋友们,请注意这是一场聚会,基调应该是开心的。所以现在统一拿袖子擦擦大鼻涕——诶,怎么还有人在哭,去,程晨,放个烟花给他们乐呵乐呵。”

    护工从盒子里取出烟花和打火机。

    程晨弓着肩,勾着手臂,一言不发站起来。

    还是一贯没什么表情,古井无波的眼神看不出太多难过,他蹲下把烟花插进松软的土地里,点燃打火机愣了很久。

    没有人催促他。

    似乎终于做好准备,程晨才点燃引线。

    夜色尚未完全取代落日。

    金红的烟火升至头顶炸开,哗啦炸出无数小花朵,绚烂过后遥远的天幕只留下一片硝烟。

    江续昼展开第二页信纸。

    “不会吧,不会有人还在哭吧?那Zoe唱首歌让他们再乐呵一次,《Tomorrow》,预备——开始。”

    特意穿成花里胡哨的小提琴手带着乐器出来,拿来歌词给她,Zoe正哭到一半忍不住擦擦眼睛笑出声。

    “我第一次去剧院看过音乐剧以后,回家就非要学唱歌,这是爸妈找到老师以后她教我唱的第一首歌。”

    她对乐手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

    所以向前看,你一定要坚持到明天

    明天,明天

    我爱你,‘明天’

    明天总在不远处*”

    信纸又翻过一页。

    “我得承认剧院后面的玫瑰花种子确实不是我撒的,但是我跟种花的人保证要照顾好花园。所以梁玉偷偷摘了带回去做成干花的时候,给我气得——”

    梁玉小声嘀咕:“怎么发现的。”

    “这还有个示意图。”江续昼把纸展开,传下来给所有人看。

    信纸下半截画了一只气得五官皱在一起,跳起来锤地的小兔子。

    怪不得排练结束,有时候缠着江续昼教她画画。

    这次倒是派上用场了。

    信纸传回江续昼手里,他把花园的钥匙交给梁玉,继续念:“现在花园是你的了。保护好那片玫瑰花,让他们好好长大,好好的活下去。”

    “叶珈莉小公主,请照顾好我的金鱼,俄耳浦斯和欧律狄刻。”

    “对,我知道你觉得这个名字难听还难记,但是我们一起选了新鱼缸,没人比你更适合照顾他们了。而且,他们搬进新家那天,游动尾鳍年轻的模样得让一个老人想起你的裙摆。”

    “容槿,拿好胡桃夹子,记得我们是一个整体。”

    匣子里取出在游乐园一起赢来的胡桃夹子交到容槿手里。

    乔淇岸坐在后排,听着剧团所有人依次被叫上去,一直等着自己的名字会以什么方式被念出来。

    可是盒子里似乎没有别的东西了。

    江续昼也看完最后一句话,折起信纸:“只有学会死亡,才能真正掌握如何爱。你们慢慢来,我要先去学点新东西了。”

    “最后一句,小崽子们,离场后打开鬼灯。”

    预定时间结束。

    护工帮着公园的工作人员折叠起塑料椅子,和装饰一起搬上推车,连同公园提供的桌子展台被一一撤下放回仓库。

    装饰的蝴蝶背面胶水松了,落在地上,乔淇岸捡起来,那是只黄黑相间有块状斑点的塑料蝴蝶

    和司小川用过头巾颜色一模一样。

    她想把蝴蝶还给护工,跟在推车后面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穿过山茶花盛开的灌木深处不见了。

    再也追不上他们了。

    乔淇岸坐在路边长椅上,太阳仿佛是突然纵身一跃坠进江里的,夜晚的寒气和冷风从地表升腾而起,她抱膝挡住直灌进领口的风。

    “汤汤姐姐。”叶珈莉抱着鱼缸在她旁边坐下。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她展开手掌,自言自语般闷闷地说。

    蝴蝶还不回去也罢了,黄黑相间的翅膀已经被她揉得布满折痕,“她跟所有人告别,提到了每个人,为什么没有我?我也喜欢她啊。”

    叶珈莉把鱼放进她手里。

    乔淇岸:“这是你们的回忆。”

    她看了看便携塑料鱼缸,俄耳浦斯和欧律狄刻自得其乐在清澈的水里飘,撞到水的尽头就换个方向继续游,全然不知从今天以后,抱着他们的人再也不一样了。

    还没想好,作为整个剧团里唯一被落下的人,这时候该怨恨、自怜还是失落。

    把鱼还给叶珈莉的一刻,脑子里冒出个念头——

    她还没来得及去给司小川买新的金鱼。

    疲惫感从心底向四肢迅速蔓延。

    不愿意再多用脑哪怕半秒,下了出租车,直接拖着灌铅的腿回到了和吴轻鸢合租的房子里。快递盒和瑜伽砖还像离开时那样,乱七八糟叠在一起扔在地板上,乔淇岸实在没心情收拾,用脚把敞开的行李箱踢到一边,自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舞团巡演还没结束,吴轻鸢养在阳台上的薄荷叶已经看上去格外半死不活。她去摸了摸花盆里干到结块的土,把薄荷搬下来,水壶里剩的半壶水一股脑儿全倒进土里。

    薄荷快速吸收清水,根部发出愉快的咕噜咕噜声。

    乔淇岸抱着花盆放回原位,发现阳台窗户上有块巨大的污渍。不知道在那多久了,她们居然一直没发现。

    拿抹布来擦干净。

    还是觉得不对劲,这间屋子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几天没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

    东西摆的位置全都不如她意。

    她找来了拖把和洗洁精。

    按开音响,把音乐拧到最大声,舒缓伤感的情歌让房子更面目可憎,得整点摇滚。接着用家里体积最大的塑料袋,把空快递盒挨个压扁塞进去。

    还有卡在沙发缝里的吊牌、没墨的签字笔、破连裤袜、买来她们根本不会看一眼的健康食品。

    全都不要了。

    正趴在音响旁边,清理缝隙里的薯片残渣,音响毫无征兆爆出电话响铃。

    音乐已经够吵,不知怎么铃声比音乐吵好几倍。

    乔淇岸合理怀疑耳膜被震流血了。

    揉了揉耳朵,站起来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声音,接通电话啥也听不见,扯着嗓子喊:“什么?”

    “我说,你——们——需——不——需——要——休——息?”导演照顾一个耳朵不好使的人,也对着电话喊。

    “介于刚少了一个成员嘛,”他补充,“可以理解你们需要时间调整,第三赛段录制——”

    乔淇岸:“可以准时参加。”

    “我们可以正常参加比赛。”她又重复了一遍,没注意导演回答什么,就挂断关机。

    塑料袋装了太多东西,沉得两只手都有点提不起来。

    好不容易把垃圾袋拖到楼下,用扔铁饼的标准动作甩进垃圾桶里。果皮腐烂发酵的酸臭味一下被打起来,乔淇岸快速关上盖子,灰扑扑的烟雾霎那间窜出桶盖缝隙,几只飞蝇四散逃离,盘旋着飞进夜幕。

    擦了下被臭味刺激出的泪水,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昏沉的冷空气里,对着垃圾桶放开声音:

    “明天,明天

    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

    所以向前看,你一定要坚持到明天”

    明天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比如接到节目组给的卡片,乔淇岸终于理解导演为什么特意打那个电话给她。

    第三赛段选题是,死亡。

    剧院会议室一片死寂。

    “给你们几分钟想想死亡主题可以做的内容,”乔淇岸说,“容槿开始做会议记录。”

    容槿:“姐,用你的手机投屏行吗,密码——”

    乔淇岸报了串数字,拽过白板,擦掉爱情主题讨论过的所有内容,拿马克笔重新写了标题。

    【死亡】

    还是没人发言。

    江续昼用笔盖叩了叩桌面。

    她假装擦白板,心里拿不准他打算说点什么。江续昼坚持不懈地又敲了敲,非等她看过去,才慢条斯理开口说:“首先,欢迎久违的连体工装裤经典皮肤返场,你大白天披一身灰皮装什么狼人。”

    乔淇岸:“和主题有关吗?”

    江续昼:“其次我强烈建议这个赛段考虑自作曲。”

    “不考虑。”乔淇岸坚决道,“生活就是个贱人,尝试就是自讨没趣。”她转开目光:“其他人?”

    梁玉怯怯举起手:“但是我们没有舞台监督了。”

    “我已经联系到了新的舞监,她一周之内会来剧院报道。”

    砰一声巨响,还没看清是什么飞过会议室上空,白色的物体就像子弹一样沉重而快速地砸到对面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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