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乔淇岸跑出巷子,跳上公交车到甜品店。

    刚粉刷过墙壁的甜品店面目全非。

    红油漆泼洒到地板和吊顶,门牌灯饰被砸烂,桌椅从楼上扔下来摔碎。

    高三那一年,为了提醒她去初杨,时不时有人去店里闹事。荀彻干脆关了店,靠江棹月做的网站接蛋糕订单攒了点钱,等稳定下来盘下原来楼上和左侧的店打通扩建。

    平时装修他都亲自到工地看进度,乔淇岸受伤以后工程歇了好一阵。

    按理说锁好门没人能进去。

    江续昼帮荀彻搬开砸烂的灯牌,露出墙壁上,不知道谁用红油漆写的巨大的两个字——

    灾星。

    乔淇岸失声尖叫。

    荀彻过来捂住她的眼睛,手上还带着温暖的黄油味,拍拍她的头:“没事。”

    “附近的店里经常这样,这不小孩多,不懂事。爸买保险了,没多大事。”

    他招呼江续昼先带她回家。

    一上公交车,江续昼就从口袋里掏出纠结成一团的耳机,解开,顺手分她一只:“听吗?刺猬乐队。”

    甜品店被砸坏的灯牌倒影在窗户里缩小,直到最后一点光被公交车甩到后面。

    “浅浅?”他摸摸她的脸,“吓到了?”

    乔淇岸摇头。

    “你干爸不是说了,店里没事的。”

    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向里紧了紧,“给你看个好东西吧。”

    他从包里拿出平板,连上手机网络。

    全是法语的邮件摆在眼前。

    乔淇岸看不明白,江续昼兴奋道:“我刚拿到法国一个动画工作室的offer,咱们毕业就可以走了。”

    “法国的工作室?”

    她侧目看向他的脸庞。

    晚霞绚烂的光影洒在他脸上,是那么年轻、蓬勃。他对未来满是憧憬,恍惚的侧影,漂亮得如同那幅泛起金色光泽,赞美海上日出的油画。

    也许出国真的能躲开林昭然。

    他的手伸再长,也很难在异国找到他们。

    和江续昼一起,她相信他们有能力靠自己站稳脚跟,在巴黎或马赛的艺术街区租个Loft,养两只猫。

    并做好一辈子都不再回来的准备。

    就算能带着所有人一起走,店铺还在这,那是荀彻半生的心血和积蓄。只要林昭然缺钱,就能接着来打砸,干爸干妈就有危险。

    江棹月就有危险。

    他们也知道,乔淇岸做不到撇开他们,只顾自己高兴。

    所以只要把美好打破给她看,她就必须被拿捏,被困在股掌中拿出所有一切,供他们吸血。

    灾星。

    意思就是,只要还和她有瓜葛,江续昼全家永远都过不上安稳的好日子。

    她有命无运,累及的却不是旁人。

    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握着口袋里包裹纸巾的月亮发夹,乔淇岸鼻头发酸,扭过头不愿看他:“新开的小工作室,工资太低才招外国人。”

    江续昼承认:“刚毕业的学生,没有工资高的。”

    “工资那么低就分手吧。”

    江续昼笑起来:“别闹。”她拽着扶手站起来,用力踢他小腿让他躲开。车上人多,她钻进人群,看他被困在车上没跟过来,才放心到医院花园里坐着。

    现在上楼,秦霜看见她哭了又要担心。

    买了支柠檬雪糕,吃着看纪楷言低着头,边抽烟在医院侧门附近盘桓,好像等什么人。

    躲在爬山虎藤下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夏天室内要穿外套。

    没有外人,纪楷言不在乎地脱了外套系到腰间,里面篮球背心松松垮垮,爬满左臂的纹身显露无余,墨水甚至蔓延到胸前和脖颈。

    站起来比江续昼还高一截,目测身高有两米,几乎把来看望江棹月的男同学提起来,抢过他带的花扔进喷泉池。

    等他解决完情敌,乔淇岸才嗦着雪糕走出去,咳了声:“你挺横啊?纪楷言,同学。”

    他肩线猛一僵,很快转身,换上和蔼的笑容:“江淇岸。月儿的妹妹,我知道你。”

    发现她在打量他的手臂,赶紧背到身后藏起来。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叫乔淇岸。”

    “江乔淇岸?”

    “……”

    很好。

    蛮横的莽夫。

    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围着他转了一圈。

    虽然穿搭为了营造街头混混感,把奢侈品logo隐藏得极好,但是看上去假冒伪劣的金链子就少则十万。脚下踩着用来开垃圾桶的球鞋,是带签名的限量版,肯定是个来自有权势富户的孩子。

    虽然不像个好玩意儿,但是人还算赤诚。

    况且能动江棹月手机的殊荣,连她亲弟弟都没有,乔淇岸决定赌一把:“你这种富二代,认识一个人吗?”

    “谁?”

    “只要你说出来,我是有点钱,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尽量满足。”他费力张嘴呼吸,“但是能不能先把我脖子放开?”

    乔淇岸拿出口袋里包发夹的纸巾,擦掉他手上刚被花刺划伤的血珠。

    “有人想杀了月儿,如果你真的对她有哪怕一点点感情,我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别让月儿离开你的视线。保护好她的全家人,再有一次因为你没看住让她受伤,我就亲力亲为地——”

    她再次卡住他脖子的金链子:“杀了你。”

    纪楷言呼吸不畅,被迫低头看她:“你不是她全家吗?”

    乔淇岸:“不是了。”

    她是个灾星。

    只要灾星离开他们,离开这个家,林昭然就没法再威胁她了。

    她有个计划。

    确定江棹月没什么事,没有监控也无从追查推她的人。江续昼就着急回去做毕业设计,落下的画稿得赶几个通宵才能弄完,从机场出来就直接叫车回学校画室。

    乔淇岸已经被院长赦免,不用回学校丢人显眼了,她伸开手臂,要江续昼再抱抱她。

    他把她揉进怀里,亲了亲她发凉的耳垂,让她和皮卡丘乖乖等他回家。

    她挥挥手告别。

    暗暗用力,把大臂夹紧,防止刚偷出来藏在袖口的手机滑落。

    买卫衣的老板提过,江续昼得奖的设计比赛,是一家叫EDDA的公司赞助的,因为他们的新游戏要招美术师,得奖可以优先进候选名单。

    用他手机里存的密码打开邮箱仔细检查。

    确实有EDDA的offer。

    还跟着同学院学长的邮件:【你真的要拒绝EDDA吗?再考虑一下吧兄弟,大厂和法国新成立的的小工作室怎么选,不用我多说。这是前途,别在这种节骨眼犯糊涂,就为了女人不值当。】

    的确不值当的。

    细细读了一遍EDDA发的邮件,好在他还没脑子一热立刻拒绝。

    乔淇岸坐下,模仿江续昼的口吻写了封回信。

    感谢他们对他作品的肯定,他非常愿意接受目前提供的薪资待遇,会在毕业以后立刻入职,参与培训学习。

    写完删掉了法国工作室的所有联系方式,提上已经收好的行李箱,顺便抽走他放在抽屉里的所有卡和现金,做出拜金女卷钱潜逃的样子。

    皮卡丘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淇岸摸摸他的头,走到门口,最后一次看在初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这两三年来,她和江续昼提到家先想到的就是这间小公寓。

    面积不大,但是温暖安全。

    门口整齐摆着他们的拖鞋,一粉一蓝,她把粉色那双踢到床下,关上门。

    既然要分开,不能再拖累他们,就要分得彻底。

    哪怕让他难过,也比永远被灾星拖累要好。

    到车站买了两张差不多时间的票,一张南下到槐安,一张去檀萝。

    江续昼算是重度依赖手机,过去这么久,应该早就发现手机不见了,等他查清楚,一定会去往南方走的车找她。

    被太阳吻过的吉普赛女郎,总嚷嚷初杨太冷要离开初杨。

    他知道她喜欢温暖和阳光。

    要离开这,也断然不会继续往北。

    乔淇岸缩在动车窗沿下。

    初杨科技大学黄绿相间棒球服的影子一闪跑过去,在安全员尖锐急促的哨声中,全力追赶刚开动向南方走的那辆车。

    她抹掉悬在鼻尖的泪,戴上耳机。

    刺猬乐队刚发了新歌,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江续昼在公交车上想给她听的那首。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列车启动,开往一个再也走不出来漫长的冬季。

    旁边的人伸手揽住她的肩。

    乔淇岸抹了把脸,用力搡了他个趔趄:“你知不知道这是女厕所!”

    江续昼也一愣。

    “屠夫鸟”确实不舍得开灯,酒吧光线再糊,门上那么大个“男”还是蛮好认的。

    她刚说那么笃定,他也不好反驳,一拍脑门:“对不起,我也是才知道进错了二十多年。”她脸上的泪痕也是容易看出来的,江续昼用手故意把她的头发揉乱,伸脸凑过去,从下往上看:“你不会真的哭了吧?”

    乔淇岸没笑。

    她扑进他怀里,全身发凉:“对不起。”

    双肩发抖,泪珠不停滚落进他领口,嘴里一直重复“对不起”。

    “全都错了,一开始就都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江续昼抬手摸摸她的头。

    不太明白,只知道是江棹月把媳妇儿气糊涂的。

    “我现在就把她提过来插风扇上转好不好?”

    “不行!”乔淇岸抗议。

    严肃的表情没维持两秒,再次把脸埋进他怀里,“没有人推她,我不应该走。”

    “我不该和你分手,全都错了。”

    “傻样,”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谁说咱们分手了?不就是冷战了几天没理我。”

    “几天?”

    “可能一千来天。”

    她嘴角又要向下撇,江续昼提前捏住她的鼻子:“我也好爱你,但是咱们要不要先从厕所里出来。”

    “我想回家。”

    “好。”

    他们牵起手,“回家了。”

    江续昼看着她洗漱完在床上躺下,倒了一满勺安眠咳嗽糖浆,乔淇岸不想喝,其实没有感冒,只是今晚想自己静静,不想去演唱会闹哄哄的地方,而且这药对她没什么作用。

    他开始表演小飞机。

    这就过分了。

    她一口喝掉糖浆,拉灯躺下。

    江续昼也合衣躺在她身边,手臂给她枕着。

    “睡一觉就好了,你去玩吧。”她用食指卷了下他额前的发丝。

    刚才在酒吧,栗宁用一次性染料给他搞了撮应援蓝头发。

    江续昼说要请客,就是在网上帮大家把票都买了。

    这时候大家都放假,票价贵,能抢到其实挺兴奋的。

    江续昼“嗯”了声,亲亲他额头:“我等你睡着。”

    她闭上眼睛,假装吧呼吸放匀,十来分钟后,感觉到身边的热源离开,积蓄已久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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