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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佳配

    傅如皎十四岁那年,父亲傅明几近无望的仕途,罕见地迎来了第二春。

    本以为已成废棋的长姐,忽然在宫中得了恩宠,福荫父兄。全家宴请酒席,女客这一桌整晚欢声笑语,人人都在赞母亲生了个光耀门楣的好女儿。

    只有她晓得,父亲当初为了将长姐送上龙榻,使出了多么龌龊的手段。

    踩着女儿的血泪,也是可以喜不自胜的。十四岁的傅如皎静静饮下一杯又一杯果酒,嘴角溢出不合时宜的冷笑。

    人若得了甜头,便很容易对路径产生依赖。当今新帝,做太子时未曾娶妻即亲上前线,如今后宫空置,用父亲的话说,乃是天大的好机会。

    只是,傅如皎想,她的血泪,该踩在自己脚底下,而非与旁人做嫁衣。

    所以这次,不必父亲想那般下九流的法子。进宫的路,她要自己来走。

    捻金线织就的五彩云龙近在眼前,团团簇簇,晃得人视野炫出一阵光斑。她松开紧攥手心,低头拜叩,礼数得体稳重:

    “臣女傅如皎,参见陛下。”

    萧昱今日早朝事忙,一直到午后才有时间来寿安殿请安,倒不意这里还有外人。

    他收起进门时的玩笑语气,微微拧眉:

    “傅如皎?”

    “是骁骑营都尉傅明家那个小女儿,”柳太后走上来,笑呵呵道,“我前几日跟你说过的,你又忘了是不是?”

    来寿安殿请安是萧昱每日最放松的时候,那些琐碎的絮叨,母后能自他进门一直念到他出门,萧昱一向左耳进右耳出,不怎么记具体内容,有时听着听着还会歪在榻边睡着。

    面对这样突然的询问,他只能心虚干咳两声:

    “……有点印象。”

    柳太后扁扁嘴,将仍跪在地上的姑娘浅浅拉了一把:“快起来吧,跪久了膝盖疼。”

    “是。”

    傅如皎缓缓站直,拢袖、正肩、抬眸,嘴角弯起在家对镜练了无数次的完美微笑——

    温婉娴静的视线,并没能如愿与那抹明黄对上,萧昱已经转身,扶着太后朝上座而去。

    ……没关系。

    不急,不能急。

    傅如皎轻舒一口气,余光注意到燕芳自她身后端来热茶,徐步上前,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接过呈给陛下。

    “抱歉,傅姑娘。”燕芳不着痕迹地一避,“御茶不得经二人之手,这是规矩。”

    傅如皎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姑姑说的是,是如皎逾矩了。”

    “不打紧的,”柳太后在座上朝她摆手,“你是客,便安心坐着,这些事都有燕芳她们,不用你忙。”

    “如皎是来服侍娘娘的,怎能算客呢?”她振了振精神,款款走到二人近下,柔声道,“既然陛下来了,不如一同尝尝这食谱上的点心如何?”

    “好啊!”柳太后神采奕奕,仿佛在跟儿子显摆有人给她送来新鲜玩意儿,“陛下,可赏脸吗?”

    萧昱静静打量下首的年轻女子,目光透出几许玩味。良久,他挽唇,淡淡道:

    “那儿臣,就等着一饱口福了。”

    / / /

    陈七娘算着今日该是女儿旬休的日子,一大早就翘首等在门口,拔着脖子盼啊盼。

    终于,巷子里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桑桑!”她走路不太利索,深一脚浅一脚,手在头上高高挥舞着,“这里,在这里。”

    “娘!”云桑一路小跑过去,很快发现不对劲,“你腿怎么了?”

    “左脚有点扭到,不碍事。”陈七娘拉着女儿上下打量,“你呢?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我很好,你看,我还带了朋友回来。”

    晴枝走上前,微微福身:“七娘好,我是云桑同屋的侍女,我叫晴枝。”

    “好、好!”陈七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容满面,“快进屋吧,我给你们做了点心!”

    点心是梅花糕和蜜汁芋头,还有一杯热乎乎的红枣茶。晴枝咬下一口糕点,惊为天人:

    “这也太好吃了吧!”

    “好吃就多吃点。”陈七娘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和蔼又慈祥,“桑桑说你专门送她过来的,真是太麻烦你了,不如午饭也留下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晴枝被糕点征服,顿觉外头的饭毫无吸引力,“那我帮七娘处理食材。”

    “我来就行啦。”云桑拍拍她,“你好不容易休一次假,坐着等吃吧。”

    “那多不好意思啊……”晴枝抿掉唇上糕屑,自告奋勇,“我看院子里有好多杂草,不如我去理理院子。”

    刚刚经过井边,还有不少灰绿的苔藓,其间混着一道鞋印,想来这老太太正是打水时脚滑扭到的。

    云桑拗不过她,只好任她去。小小一座院子,三个人各自忙着,倒也温馨充实。

    一顿饭吃完,晴枝摸着自己的浑圆小肚,心满意足,低声问:

    “云桑,我以后能经常来看你娘吗?”

    “当然可以啊……不过,我家的饭有这么好吃?”云桑望着一桌粗茶淡饭,讶异道,“这些菜……其实比不上我们平日在太极殿吃的呀。”

    “你这话真外行,”晴枝撇撇嘴,“饭的灵魂在刚出锅的热气,我们吃饭没个准点,菜又都是御膳房提前做好端来的,全冷了。再好的菜肴,入口也没味道。”

    “唔……这倒是……”云桑忆起那日同陛下在天香楼吃到的美味,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什么时候能攒够钱,带娘也去一次啊。

    “来来来,还有糖芋苗,一人一碗。”

    陈七娘端着甜汤走进来,殷勤招呼二人:

    “晴枝多喝点,你吃饭真香,我就喜欢吃得多的孩子。”

    晴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讪讪接过碗:七娘啊,不要随便夸一个女孩子能吃好吗?

    “……桑桑就不行,从小吃猫食,瞧着便没有你康健结实。”陈七娘没发现晴枝的悲伤,继续数落女儿,“遇到爱吃的才肯多吃两口,挑嘴得很……”

    “娘——”

    云桑正要嫌她唠叨,忽听到大门轻轻响了三下。

    “是有人敲门吗?”她疑惑起身,还未询问,又听门外说:

    “姨母,是我。”

    儒雅的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

    “来了来了。”陈七娘口中应着,放下碗便要往门口走,云桑忙道:“你脚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男子一身粗布青衣,肩侧挂着药箱,手中拎着竹篮,见到云桑,面上一怔:

    “你是……”

    “是云桑,云桑回来啦!”陈七娘跟在身后,热情为二人介绍,“云桑,这位是你姨母家的表哥,季勉。”

    云桑敛衽屈膝,微微颔首:“季勉哥哥好。”

    “原来是云桑妹妹。”季勉两只手都拿着竹篮,不方便作揖回礼,连忙道:

    “妹妹快起身,咱们平头百姓,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先进屋吧。”

    竹篮里装满了鸡蛋油米,皆是姨母送来给七娘生活所用,药箱则是季勉特地带着为七娘诊病的。

    季家世代做药铺生意,季勉自小耳濡目染,对医道颇感兴趣。两年前,他通过了太医院学徒的遴选,如今师从何院正,也算得上半个御医。

    见有客人来,晴枝知趣地提前告了辞,只说自己还要去市集逛逛。季勉本是要为陈七娘看旧日咳疾,没想到她又添了新伤。

    “姨母,我都说了,打水这些重活等我来做。您这年纪,不比年轻人,摔一跤很危险的。”

    他叹气,手指按在红肿处细细检查:“还好只是积淤,没伤到骨头,我给您几副膏药,先贴贴看。”

    陈七娘眼看女儿面色不善,要开始唠叨她,连忙转移话题:

    “阿勉今日不用当值吗?”

    “今日休沐,我上午去家中铺子义诊了。”

    “你爹娘还是这般心善,”七娘感慨,“这些日子,多亏你照应了。”

    “自家亲戚,不必谈这些。”季勉熟练将膏药化开,敷在红肿脚腕,抬眼对上云桑视线,不由温和一笑:

    “说起来,今天上午,我好像在街上见到了云桑妹妹。”

    云桑微怔,旋即想起上午路过的“木箱”店。

    “是四方街那家药铺吗?”

    “对,就是那家,离这里不远的。”

    他转身去外间净手,脑海中又再次浮现那个娇俏女子,拉着同伴疑惑又纯真地问:

    “这里是卖木箱的吗?”

    满眼清澈,可爱得紧。

    无意一瞥间的清澈双眸,如今近在咫尺,倒叫人再不敢细看,只觉耳热手软。季勉在冷水里狠狠搓了两把手,似要将那股酥意从骨头里搓出去,洗完一抬头,一条白色布巾已递到眼前。

    “阿勉哥哥,擦擦手吧。”

    云桑谨慎瞄着内屋,压低声音问:“我娘的病情……阿勉哥哥可否跟我交个实底?”

    季勉拿过布巾,宽慰她道:“姨母咳疾本是普通风寒,只因拖得久了,病气入肺,加上如今天寒,所以才瞧着严重。我已为她配了对症的药,只要按时服用,待入夏之际,必能康复。”

    “当真?”清澈的双眸浮出满眼喜悦,翘起的嘴角樱红水润,笑容甜美。

    季勉慌乱错开视线,盯着灶间残余灰烬,诚恳回道:

    “当真。若治不好,妹妹只管来找我。”

    “姨母这般照应我们,云桑作为小辈,本该亲去拜访。只是宫中规矩森严,我今日马上就要赶回……”云桑面露赧意,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季勉,“听闻姨母一向喜欢香料,这款梨檀是从前当差时得的赏,算不上名贵,胜在味道清甜细腻,还望姨母不要嫌弃。”

    季勉连连推拒:“妹妹何必如此客气,咱们本是一家人,互相照应都是应该的……”

    “既是一家人,我送姨母些礼物亦是应当呀。”

    她将荷包塞进他手中,郑重再施一礼:

    “云桑不在的日子,娘亲,就多多拜托哥哥了。”

    / / /

    太极殿,露重,夜深。

    灯火如豆,堪堪照亮桌下方寸之地,衬得屋内愈发幽静。

    萧昱独自坐在桌前,母后下午单独同他说的话,再次于耳畔响起:

    “你年纪不小了,先皇如你这般大时,皇子都生了四个。国丧将尽,是该想想充盈后宫的事宜。母后虽然笨,好歹也在宫里活了半辈子,这位傅姑娘的心思,还是看得出一些的。”

    彼时萧昱十分无语:“你看得出,还留她在身边?母后,你该不是相信她早对我情根深种,诚心侍奉你,是为了感动我吧?”

    “人心隔肚皮,她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呢?”

    柳太后掰开糕点,往嘴里送了一小块,

    “然而换句话说,旁人心思,也未必就单纯。宫里的女人,或许无意害人,却难免都有私心算计。她家世不显,人也乖顺,留在身边做个知冷热的,我看行。当然啦,事情还要你自己做主——”

    她话锋一转,俏皮地冲儿子吐了吐舌头:

    “我就跟你随口一提,也算对得起人家这些天忙前忙后的殷勤。”

    “你不怕她想害你?”

    “我一个糟老婆子,富贵闲人,无权无势,有什么好害的。”柳太后泰然洒脱,“前朝的事情我不懂,后宫的事情我也不想管,我只管每日做个健康快乐的老太太,跟燕芳关起门打打叶子牌吃吃小点心,就蛮好了哟~”

    嗯,确实蛮好。

    他手中随意翻动新得的食谱,嘴角隐隐有笑意浮现。

    这食谱,让他想起太极殿里那只乖顺又爱红眼睛的小兔子,下意识的,便从母后那里讨了来。

    只盼往后,她也可以在他的羽翼下做个富贵闲人,同母后一起关起门,打打叶子牌,吃吃小点心,每日快乐无忧。

    前提是,他要得到她的真心。

    不是迫于强权的屈服,不是出于畏惧的侍奉,是同他一样,念念不忘、全情投入的真心。

    一阵细风摇动火光,黑衣人影出现得悄无声息,抱拳跪地:

    “陛下,潜龙卫已遍寻京城……未能找到那支兵马半点踪迹。”

    萧昱从内心思绪中脱出,微微抬眼:“谢铭安呢?”

    黑衣人答得犹豫:“谢大人……前日收到南来信件,连夜离京了。”

    “哧——”萧昱无奈摇头,“他如今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事情,是顾不上朕交代的任务了。”

    “那……我们还要继续找吗?”

    “先停停吧。”年轻的帝王支着额头,语气轻快,“毕竟是父皇留的后手,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寻到。与其在这大海捞针,不如想想办法,引蛇出洞。”

    “是。那卑职先行告退。”

    “等等。”他叫住欲离去的人,“潜九,给朕查个人。”

    黑衣人恭敬回转:“陛下要查何人?”

    萧昱合上食谱,指尖不疾不徐敲在书册上:

    “骁骑营都尉傅明之女,傅如皎。”

    “卑职领旨。”

    潜九走得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翻身跃上主梁,几个起落便来到太极殿屋顶。

    然后,在这屋顶上,遇见了与他衣着一模一样的同伴。

    “潜十?”他诧异,“你怎会在这?你不是……”

    潜十翻了个白眼:“不该问的别问,我忙着呢。”

    言罢,顺着他来时的路,轻盈腾挪,攀下屋檐,闪身进了内殿。

    “切,谁还不是忙着呢……狗脾气……”

    潜九忿忿嘟囔,脚下行进如风,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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