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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

    阖宫春宴,依外臣内眷,将宴会分设成两处。

    外臣齐聚巍峨正殿,有宫人提前装点新鲜花饰,以免因过于板正而显得沉闷。内眷则舒适许多,直接在御花园置了便席。

    云桑与晴枝同属陛下侍女,一早便候在太极殿前,等着随陛下去正殿服侍。两人从晨光熹微等到朝阳当空,云桑几乎等得犯起了困。

    无他,勤政典范皇帝陛下,春宴这天也不忘处理政事,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在接见前来面圣的侍卫首领。

    “这位首领大人要汇报的事情好多啊……”她上手掩住嘴,极为隐忍地打了个哈欠,“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他是京城侍卫的首领吗?”

    晴枝摇头:“应该不是,负责统领京城侍卫的郭大人我认得,这位大人……是皇城侍卫首领吧?”

    “不是的。”云桑小声道,“皇城侍卫首领最近总来,不是他。”

    晴枝来了兴致,神秘猜测:“莫不是……暗卫首领?”

    “什么是暗卫啊?”

    “我从前在东宫当差时,大家都说,陛下手中有一支自己训练的暗卫,好像叫……潜龙卫。”

    “哦……”

    云桑似懂非懂,懵懵修改了她之前的评价:

    “那这位潜龙卫首领大人,要汇报的事情好多啊……”

    厚重殿门内,潜龙卫新任首领韩钊自己也这么觉得。

    整整一个时辰,潜龙卫八队人马各自的去向和任务进展,他讲得口干舌燥。末了,只剩京畿四队还未说。

    京畿四队此前的任务是搜寻先帝可能遗留民间的一支兵马,因久无成效,已被陛下叫了暂停。所以如今,他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护驾。

    今日宴会人流众多,为求稳妥,他将暗中护驾的人手增了一倍,然而陛下对此安排却并不满意:

    “盯萧旻的人太少,从朕这里再分出些过去。”

    韩首领一脸为难:“陛下,九皇子怎能同您的安危相提并论。若您担心他与外界私相授受,依卑职看,不如直接将他禁足一日算了。”

    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参不参加春日宴会,又能怎样呢?

    萧昱望着殿中憨直的将领,无奈地叹了口气:

    “禁足了怎么叫他跟旁人接触?你以为派去盯萧旻的人,是要防他逃跑吗?”

    韩钊一头雾水:“……不是吗?”

    “朕问你,你们久久寻不到的那支兵马,原本是作何用处的?”

    韩钊正色答道:“兵部账目显示,先皇私下亦豢有暗卫,然我们闯宫那日却不曾遭遇此队人马抵抗。陛下英明,猜到这队人马必负有其他不可告人的任务。”

    “先皇下葬,朕已登基,诸事尘埃落定,你觉得,他们如今还能有什么任务呢?”

    “这……”他愣住,“……臣不知。”

    萧昱上手捏了捏额角,感觉心很累。

    “传令给盯萧旻的暗卫,务必记下每一个同他接触的人,宴席散后继续跟踪监视。”

    韩钊细品这吩咐,灵台一动:“陛下是说,先皇给暗卫的任务是营救九皇子?”

    “只营救,怕是不够。”萧昱嘴角勾起一丝哂笑,“说不准,是想扳倒朕,拨乱反正。”

    “他们痴心妄想!”韩钊一下子站直了,声如洪钟:

    “陛下天命所归,九皇子无知小儿,不值一提!”

    “你再喊大点声吧,”天命所归的陛下支着额头哭笑不得,“我怕外头还有人听不见。”

    韩钊赧然,挠了挠后脑勺:

    “卑职……还不太习惯。这潜龙卫,确实跟军中大不一样……”

    被迫听了一早上琐碎军务的萧昱,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谢铭安,有种你就不要回来!

    / / /

    这厢陛下在太极殿刚动身,那厢饱受各路监视的九皇子,潇洒举着酒杯穿梭于正殿席面,四处寻人寒暄,堪称大周春宴社交一枝花。

    只可惜,社交一枝花并不受欢迎。一屋子文武大臣被迫与他举杯共饮,个顶个脸上都是窘迫的假笑。

    九皇子如今身份尴尬,虽说苏贵妃一事最终定论与他无关,可此人前途到底是废了,若跟他走得太近,保不齐还要受波及。许多朝臣没等与他说几句话,就假托有事各自躲得远远的。

    “世态炎凉啊……”萧旻将酒杯放在十全手里托盘上,低低笑了一声。

    十全替主子觉得委屈:“往年这种场合,他们都是主动凑上来给殿下敬酒的,如今却避咱们像脏东西一般。”

    “傅四姑娘不是说了吗,捧高踩低,世人惯来如此。”萧旻似乎并没受这冷遇的影响,一派安之若素。

    “殿下,咱们回吧。”十全看不下去,劝道,“何必在这里受这闲气。”

    “那可不成,还有好多人没跟我说过话呢。你瞧,那半边坐的俱是重臣,除了内阁相公,就是封疆大吏,我可得去拜见拜见。”

    “我的殿下,他们不会帮咱的!”十全瞧不得主子这般作践自己,眼圈一红,“重臣什么的,最是墙头草老狐狸,滑头得很!”

    “滑头好啊,就得要滑头的。哪边都不站,自己又颇有势力,想暗中调查这些人,定然是要费些脑筋。”

    萧旻脚下步子迈得四平八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浅笑:

    “就是不知我的好皇兄,精力够不够用了。”

    重臣不比下座诸吏,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为人处世要老练许多。

    受九皇子敬酒的崔阁老言语间忽然谈起时兴字帖,非要拉着邻座陆学士一评高下。陆学士不服气,又去叫任相公……于是萧旻一杯酒敬下了大周半壁文臣肱股,只被他们啰啰嗦嗦灌了满耳朵笔锋章法,自己是一句整话也没机会说。

    梁卓远远观赏一只小狐狸和一群老狐狸斗法,觉得这场面十分有趣儿。

    小狐狸吃了瘪,瞧着是要朝自己这方向过来。梁大人捋了捋胡须,收起看戏表情,举杯起身致礼:

    “微臣请九皇子安。”

    “梁大人客气了。”萧旻颔首回礼,“大人统领御史台,乃言官之首。萧旻能留下这条性命,全仰仗大人出力。”

    梁卓微微侧身,避过了他这一揖:“九皇子言重,天下万事逃不过一个法理,御史台只是秉公尽职,于任何人都一样。他日九皇子若言行有失,御史台亦是要向陛下直言参谏的。”

    “九皇子你瞧瞧,这人是不是可没劲?”户部贾老尚书在一旁直摆手,“无怪大家都不爱凑合他,日日板着这样一张死鱼脸,忒不会说话!”

    萧旻笑笑,回身从十全那里取过玉壶,亲自为梁卓添满酒杯:

    “文人风骨,理当如此。”

    “陛下到——”

    拖长的调子催着各人落座,无人注意到,文人风骨本骨梁大人,悄悄从酒杯底部取出细小的字条纸卷,塞进了衣袖。

    而后,他神色如常,安静将目光投向大殿中央,和所有人一起垂首迎接天子入席。

    明黄长袍绣着日月山河的底纹,昆仑玉佩随人迈动步伐而轻轻摇晃。梁卓目送金龙玄靴彻底走过自己,坦然站直身躯。

    陛下身后照例跟着一众伺候宴席的宫女太监,他随意打量着,心中暗自思索这次九皇子传信会是什么消息。

    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触及最后一位宫女面容时,猛然停住。

    若此时贾老尚书回一回头,就会发现,梁大人这张日日板着的镇定死鱼脸,破天荒地,翻起了汹涌波澜。

    / / /

    御花园的席,气氛要比正殿轻松许多。圣上尚未册立皇后,柳太后又一向宽和,官眷娘子们不必拘在座位,三五成群,赏玩春花,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人多了,难免生出口舌是非。

    “瞧瞧,这不是咱们七窍玲珑心的傅家四姑娘吗?”

    陆学士的千金摇着团扇,语气里满是讥诮:“怎的?太后竟没叫傅姑娘随侍左右,得闲来与我们这些蠢笨人赏花了?”

    “陆家姐姐可不能这样对傅姑娘说话,”紧随其后的任小姐装模作样拉了拉陆小姐衣袖,“傅姑娘家学渊源,一身本事,保不齐哪日就是宫里头的主子了,咱们开罪不起。”

    陆小姐不屑:“未出阁的女儿自己上赶着求承恩,连选秀也等不得,这种本事我可确实没有。”

    “等不得,自然是等不得的。”贾老尚书的孙女掩着帕子笑,“不提前耍些手段,搏些好感,就凭她这般家世和姿色,怎么选得上呢?”

    傅如皎安静站着,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冷嘲热讽,既不反驳,也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御花园这处水畔,毗邻正殿通往后宫的甬道,如今时辰,前头宴席也快散了,说不准,能在这里碰见陛下。

    她们说话虽难听,有一句,却没错。若不提前准备,她选秀入宫的希望极其渺茫。太后厌了她不要紧,还有陛下。

    只是没了太后恩许,往后再想进宫难度陡增,因此每一次进宫的机会,都要紧紧抓住。

    陆小姐见这人木头一样不言不语,自己的讥讽统统打在了棉花上,丝毫没有出气的爽快。她冷笑,恶意越发露骨:

    “选秀选不上怕什么?他们傅家弯弯绕绕的手段多得是,那傅盈盈也不是选秀时进的宫啊。只可惜,任她床上花样百出,拦不住该是个短命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终于变了神色。

    陆小姐浑然不觉,仍继续说:“……要我说,傅婕妤年纪轻轻,怎的身子忽然就会垮了?焉知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想挽留圣宠,遭了反噬……啊——你敢泼我!”

    兜头一捧冰冷的湖水,浇了千金小姐一个透心凉。她难以置信此人如此胆大包天,又急又气,怒声招呼身旁侍女:

    “你们过来!按住她……给我按住她!”

    “不劳陆小姐费心。”傅如皎嘴角轻提,竟抬手主动扇了自己一耳光,又掬起更大一捧湖水浇在脸上。

    沾湿的头发掺着绿苔,加上肿起的半边脸颊,让她的形容看上去比陆小姐凄惨百倍。

    她望着当下惊呆的三位高门小姐,一反刚刚木头般任人辱骂的模样,毫不留情反唇相讥:

    “几位姐姐素日最是正经守礼,想来至多不过躲在帷帐里偷看些不成器的话本。不过,妹妹心善,想着得劝姐姐们一句。”

    傅如皎从容将自己发髻扯乱,溜下来的须发垂在眼前,眸光风情流转:

    “眼看都到了为人妇的年纪,总看那些没用的玩意可不成。日后讨不得丈夫欢心还是次要,若一辈子不晓得床笫之欢究竟是何滋味,便到儿孙满堂时,回想起那档子事,也只落个疼痛无感,才是真真这辈子白活了。”

    “你、你……”

    任小姐和贾小姐被这番大逆不道的狂悖言论惊得说不出话,还是陆小姐头一个反应过来: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给我撕了她的嘴!”

    萧昱路过御花园时,便是看到这样一副乱相。

    鬓发松散的女子一路颠簸扑在他脚下,身后跟着数名恶声恶气的奴仆,见到他,俱慌忙跪倒。

    “这到底怎么回事?”

    天子发问的语气明显带着薄怒,几位下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言,只见头先女子颤巍巍抹着泪,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口齿倒十分清楚:

    “臣女……本在好好逛园子,不知因何惹了几位姐姐不快,她们要撕了臣女的嘴……”

    “你胡说!”紧随其后赶来的陆小姐气得头顶生烟,“陛下,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她先口出狂悖之语,她还泼了我一身水!”

    柔弱无骨的手抓在龙袍衣角,吓得不住颤抖:“陆家姐姐按着臣女的头往池子里扎,臣女实在害怕,挣扎间,才弄湿了姐姐衣裳……姐姐,我知我家在京中卑微,可、可我毕竟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你怎能如此欺辱于我!”

    “你你你……你简直睁眼说瞎话!”

    “好了!”萧昱不耐,偏身挣开衣角上抓着的手,“后宫之事自有太后论断,朕还有军务……”

    “依我看,这等小事,也不必拿去惊扰太后娘娘,平白毁了老人家赏花心情。”

    一直远远站在陛下身后的少年,忽然上前半步,微笑道:“不如皇兄叫我问两句试试?”

    傅如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萧旻得陛下准许,首先转向跪伏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

    形容狼狈的女子微微抬头,将全貌露给众人看。

    “呦,瞧这可怜样儿。”萧旻咂嘴,目光移至稍远处站着的三人,“这么一对比,几位姐姐倒确有欺负人的嫌疑……”

    “九殿下怎可如此武断!”陆小姐是陆学士掌上明珠,一向胆大跋扈,并不畏惧他皇子名头,“那都是她自己弄得,她贼喊捉贼!”

    “唔,也有这种可能……”萧旻摸着下巴思索,“你既说她先口出狂悖之语,那她到底说了什么呢?”

    “她、她……”

    陆小姐的脸以惊人的速度升温,结结巴巴半天,最后只说:

    “那等污言秽语,我听听都觉得羞耻,怎会记得!”

    “呵……”跪在地上的女子泫然低泣,“莫须有的东西,想来姐姐不曾预料能撞见诸位,还未编好。”

    “不打紧,这不是还有二位小姐。实在不济,还有这么多丫鬟仆人在。”萧旻挑眉,一一看过众人,提高声音,“刚刚傅姑娘究竟说了什么,你们可有人复述的出?”

    任小姐和贾小姐倒吸一口冷气,齐齐退后,仆人更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便清楚喽。”他回身,朝萧昱摊手,“皇兄说呢?”

    萧昱抿嘴瞧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依九弟看,此事该怎么处置?”

    “我可不懂这个。”萧旻打了个哈哈,“姑娘们拌嘴嘛,不是大事,依我看,几位大人皆是家风严谨的肱股之臣,不妨请他们回家自行责罚吧。”

    “也好。”

    萧昱本就无心过问,随口丢下这句,再没回头,大步离去。余下三位小姐,当着天子的面讨了这么大一个没脸,几乎逃一样带着下人走开,原地很快只剩本次事件唯一的苦主。

    傅如皎望着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微微咬唇,嘴里弥漫开一股苦涩的锈味。

    从头到尾,她确信,他一眼也没有多看她。

    她直起身,从袖子里抽出棉帕,一点点去擦脸上和手上的污渍,擦到最后,眼眶蓦地掉出两颗泪。

    怎么,就是不行呢……

    “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官家小姐。”

    萧旻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堪堪站在她身侧:

    “你侍女呢?她们都前呼后拥,怎么就你孤零零一个人?”

    傅如皎吸了吸鼻子:“侍女瞧不上我,一进园子就自己去找下人们玩了。”

    “多新鲜啊,侍女还能瞧不上主子?”萧旻觉得自己的常识受到了冲击,“你莫不是傅家捡来的?”

    她仰头,戏谑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

    “我们这种身份,一般叫,外头的。”

    “你是外室生的?”他诧异,“我怎么从未听说……”

    “瞒住了,自然就没人知道。”傅如皎拂净衣上尘土,利索地站起来,“我五岁那年,傅家与我同岁的嫡出四姑娘不幸染病夭折,父亲便将我带回家,对外只说我就是四姑娘。然而家里人都知晓我身份,烟花女子的种,下贱得很。”

    她抬眸,带了几分挑衅:“怎么?九殿下竟没查到这一层么?我爹遮掩粗糙,想来有心的话一查就会露馅,你的消息来源,可不怎么得力啊。”

    “实话实说,你没重要到需用心查的程度。”

    萧旻短暂震惊之后,很快恢复了云淡风轻:“傅姑娘不必自卑,其实皇家选妾不是很在意出身,总归,都没有我们尊贵。”

    傅如皎低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九殿下说的是,陛下瞧不上我,皆因我自己不够亮眼,与出身何碍。便是没有烟花女子做母亲,那嫡出的傅四姑娘,也是配不上伺候天子的。”

    “是你力气使错了方向。”萧旻以扇支额,笑得玩世不恭,“我早说过了,我皇兄对女人窝里那套不感兴趣,你想让他注意你,需从前朝下功夫。”

    他解下身上披风,悠悠递到女子跟前:

    “怎么样,今日再问一次,考不考虑跟我合作?”

    傅如皎默不作声,手中缠绞着棉帕,眉头轻蹙。

    萧旻极有耐心,伸出的胳膊迟迟没有收回,就这么静静打量她。

    半晌,她终于抬头,却没接他的衣服,只是轻声问:“你要让我做什么?”

    少年嘴角咧开灿烂笑容,手上一抖,竹青色的披风夹着白檀香散开落在她肩上,将女子污脏外袍遮得严严实实。

    而后,他极没分寸地凑到她耳畔,亲昵低语:

    “披风底部绷缝处夹藏一封密信,还请姐姐,帮我送到京城万利当铺。”

    “可以。”傅如皎爽快应了,追问他,“那我如何才能引起陛下注意?”

    萧旻将折扇在空中抛了个旋儿,一脸胸有成竹:

    “你便穿着这披风,大摇大摆从宫门走出去,我保证,陛下一定会注意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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